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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千五百七十九章 拦路

  风止,云歇。

  山峦草木,飞鸟游云,甚至飘散在风中的每一粒微尘,皆在此刻静止了一瞬。

  忽然,虚空微漾,似春水乍皱。

  下一刻,满山青石、古木、藤萝、溪水……乃至于缭绕山间的氤氲灵雾,尽数被抽丝剥茧,褪去原本形质,化作亿万道纤如发丝、青碧通透的剑气!

  这些剑气密密麻麻,如春蚕吐丝,自万物本源中抽离而出,却又凝而不发,只在山道上空流转,发出微不可闻的铮鸣。

  显然,这是梁言最后的警告。

  山道上,那剩下的百名修士双目赤红,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恐怖异象,眼中竟无半分惧怕,反而涌动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

  “诛杀邪魔,卫我仙门!”

  不知是谁率先嘶吼,声如裂帛。

  旋即,一道道身影不顾一切地冲天而起,法宝灵光与护体罡气疯狂燃烧,迎着那漫天垂落的青色剑气逆冲而上!

  “仙门不朽,法统不灭!”

  “杀!铲除邪魔,以证道心!”

  “为燕前辈报仇!”

  怒吼声、尖啸声、法宝破空声混杂一处,有人目眦欲裂,有人涕泪横流,更有人边冲边发出癫狂大笑,仿佛赴死便是无上荣光。

  剑气如雨落。

  最先触及剑幕的修士,护体灵光如薄纸般一触即溃,身躯在半空中无声绽开,化作蓬蓬血雾。

  后面的人却毫无退缩,前仆后继,以血肉之躯撞向剑雨……

  血色,不断在青碧剑幕上晕染开来。

  见此情景,梁言轻叹了口气。

  他不再犹豫,并指虚划。

  嗡——!

  那悬于山道上的亿万剑丝齐齐一颤!

  旋即,如星河倒卷,万川奔流,漫天剑气皆倾泻而下——匹练所及,万物归寂!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在青濛濛的剑光中碎裂、化雾,最终融为一滩滩粘稠的血水,顺着青石山道蜿蜒流淌,与先前燕九霄等人的血泊汇在一处,将整座法台染得猩红刺目。

  山风穿谷而过,带着浓烈的腥气……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最后一声嘶吼也戛然而止。

  天地复归寂静。

  青石山道上,空空荡荡,只余血水映着天光,缓缓渗入石缝。

  梁言静立原地,灰衫纤尘不染。

  半空中云气流转,三道身影同时飘然落下,正是苏睿、苏小狐与熊月儿,落在梁言身侧数步之外。

  苏睿眸光扫过满山狼藉,玉容微凝,轻叹道:“真是难以想象……这世间修真者,哪个不是历经千难万险,方才觅得一线长生机缘?皆当视己身为无价之宝才是。今日这些修士,明知不敌,竟也甘愿赴死……实在令人费解。”

  梁言瞥了一眼远处倾倒的紫铜香炉,炉中已空,唯余几缕残烟袅袅。

  “这香,与毒无异。”他声音平淡,“方才知道逃命的,说明心智尚在,毒性未深。留下来的……中毒已深,心智已迷,他们生存的唯一意义,就是向更多的人散播香道。”

  说话间,他目光微垂,心中微澜暗涌。

  自斩却形痕之后,他已能窥见一丝天道运转,加之狂祖点拨,心思愈发通透如镜。

  此刻望着这空荡荡的香炉,望着山道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冥冥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眼前景象与某些更宏大的脉络隐隐勾连。

  他双目微眯,望向西边浩渺的海天交界处。

  那里,是人族大陆的方向,亦是漩涡最深之处……

  灰衫在渐起的海风中微微鼓荡,远处夕阳渐斜,将漫天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赤金,也将他清癯的侧影勾勒得愈发深邃。

  苏睿见他负手而立,眺望西天,眉宇间隐有波澜,料他心中必有明悟,不由轻声问道:“梁道友……你可推演到什么?”

  梁言收回目光,默然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事关九祖博弈,如观星海之渊,非等闲可窥之天机。

  自己形痕已斩,天道束缚渐去,尚可承受。但对苏睿而言,知道的越多,反而是祸非福了。

  “天地如炉,众生为薪。”他声音平淡,如述常理,“有些事,不知反是清净。”

  苏睿是何等灵慧之人,见他神色,心中已明了大半。

  “如此,倒是妾身唐突了。”她转向浩渺烟波,声音柔和如春水,“前路漫漫,自有云开月明时。”

  远处,最后一缕残阳也没入波涛,夜幕如淡墨渐染,星子三两浮现,清辉洒落,将蜿蜒的血迹映得幽冷。

  梁言不再停留,袖中一道无形气劲卷出,将那倾倒的紫铜香炉凌空摄起。

  炉身斑驳,符文黯淡,在他掌心轻转三圈,旋即化作一捧铜粉,簌簌洒入下方血泊之中,再不分彼此。

  “走吧。”

  他话音方落,足下云气已生。

  灰衫飘荡间,一道遁光破空而起,如孤鹤横天,直往西方那片深沉的夜色中去。

  三女对视一眼,亦随之化虹,四道流光划过苍穹,很快便消失在星辉与海雾交织的茫茫深处。

  海雾苍茫,星汉横流……

  数日之后,东海烟波渐尽,海天相接处浮出一抹黛青轮廓。

  初时不过墨痕淡淡,随着四人遁光靠近,渐显层峦起伏之态。晨曦薄雾间,隐约见得崖壁如削,古木森然,正是东韵灵洲的“断浪崖”。

  此崖高逾万丈,壁立如屏,迎东海怒潮千万年冲刷,石质温润如古玉,崖顶虬松倒挂,时有白鹤盘桓,清唳穿云。

  梁言等人按下遁光,凝神望去。

  只见断浪崖上,隐隐浮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那光晕薄如蝉翼,却绵延无尽,自北向南横亘于天地之间。细看之下,光晕中无数符文流转明灭,彼此勾连,浑然一体,看上去无懈可击。

  “倒也周密。”苏睿眸光微凝,轻声赞叹:“此阵借山河地势为基,纳日月星辉为源,寻常妖修擅闯,必遭雷霆诛灭。”

  梁言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淡金光幕。

  东韵灵洲浩瀚广袤,自北向南,像这样的禁制不知道有多少,早就连成一片,亿万里海岸线没有一丝缺漏。

  这层屏障是为了防止东边的妖修私自入境。

  圣境以下的妖修绝无可能逾越,须得从规定的几个码头登陆,待验明身份且登记造册之后,方能踏入人族地界。

  至于圣境之上……若真有妖圣入境,又岂是区区几个禁制能阻?

  崖风凛冽,吹得四人衣袂猎猎作响。

  梁言凝视那淡金光幕,眸光微动。

  他此行只为返回东韵灵洲,不欲惊动任何人,更不愿因苏睿、苏小狐的妖族身份横生枝节。

  “随我来吧。”

  话音刚落,他并指如剑,一缕灰蒙蒙的剑气自指尖悄然逸出。

  那剑气初时细微如发,转眼便化作一道无形涟漪,如游鱼入水般贴向金色光幕。所过之处,光幕上流转的符文竟微微一滞,旋即无声裂开一道仅容数人通过的缝隙。

  缝隙之内,隐约可见后方连绵山色与初升的晨光。

  “走。”

  梁言袖袍轻拂,当先一步迈入。

  苏睿、苏小狐与熊月儿紧随其后,四人身影瞬息没入裂隙之中。

  待最后一片衣角消失,那道裂缝便悄然弥合,金色光幕复归完满,仿佛从未有人惊扰过这沉寂多年的边界。

  断浪崖后,景色豁然开朗。

  但见云海铺陈脚下,千峰如笋破土,远处有飞瀑垂落深涧,水声隐隐如雷鸣;近处古松虬结,松针上凝着未干的夜露。

  四人凌虚而立,衣袂在崖风中微微拂动。

  苏小狐深吸一口气,眸中流光溢彩:“这里便是人族大陆了?灵气虽不及天玄大陆沛然,却另有一种清灵透彻之意。”

  “东韵灵洲广袤,此地不过边陲一隅。”梁言遥望西方层峦,声音平静,“往前十万里,才真正进入‘长生界’的范围。”

  说罢,看了两人一眼,又道:“此地终是人族疆域,二位道友既随梁某同行,为免节外生枝,还需暂敛妖气,以寻常修士身份行走为宜。”

  苏睿颔首:“道友思虑周全,正该如此。”

  言罢,她素手轻抬,指尖沁出两点青芒,分别没入自己与苏小狐眉心。

  二人周身那若有若无的妖族气息顿时消散,转而生出一股清正平和的道韵,与寻常人族女修无异。

  梁言瞧得暗暗点头。

  都说狐族妖女擅变化之术,这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就算是他,也得动用“希夷道种”才能看出两女的破绽。

  一旁,熊月儿眨了眨眼,笑道:“苏姨和小狐姐姐这样打扮,可真像画里的仙子!”

  苏小狐抿唇一笑,抬手轻点她额头:“就你嘴甜。”

  三女尽皆莞尔。

  “好了,说正事。”

  苏睿眸光流转,望向梁言,温声道:“梁道友,既已踏入人族疆域,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梁言负手西望,略作沉吟:“东韵灵洲有一处荒古遗迹,与我有些因果未了,需得先去一趟。随后,便回无双剑宗。”

  “无双剑宗?”苏睿眉梢微动,唇角噙起一丝浅笑,“听这名字……莫非是道友开创的宗门?”

  “不错。”梁言微微颔首。

  苏睿与苏小狐对视一眼,均是会心一笑。

  “妾身远渡重洋,虽为游历,却也需一处落脚之地。道友既创立无双剑宗,妾身……可否在贵宗讨个差事?”

  梁言闻言失笑:“堂堂青丘狐族妖圣,愿屈尊入我无双剑宗,梁某自是欢迎。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宗第一任‘护法长老’,执掌内务,如何?”

  苏睿眼中笑意愈深,敛衽一礼:“宗主抬爱,苏睿愧领。”

  “那我呢?”苏小狐连忙扯住梁言袖角,杏目圆睁:“宗主可不能偏心!”

  梁言尚未答话,苏睿已轻笑接口:“你这丫头,既入山门,岂能没有名分?依我看……”

  她眼波转向梁言,笑意温婉,“不如就拜在梁宗主座下,做个亲传弟子。若能学得宗主一两成神通,将来渡劫成圣,也多几分把握。”

  梁言闻言,目光微动。

  苏睿此议看似寻常,实则蕴含深意——亲传弟子,不止是师徒名分,更牵系着未来的因果气运。

  将青丘一脉与自己捆绑,做出这个决定的恐怕不只是苏睿,还有她背后那位狐族族长……

  苏小狐见他沉吟,也不催促,只眨了眨眼,狡黠一笑:“宗主可是嫌我笨拙,怕辱没了无双剑宗的门庭?”

  梁言摇头失笑:“你灵根天成,悟性上佳,何来笨拙之说?只是这亲传弟子非同小可,须得心念纯一,道途方能长远。”

  他略作停顿,目光在苏小狐面上一扫,续道:“你若真心向道,拜入我门下亦无不可。只是剑修之路,非比寻常,须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楚。”

  苏小狐敛了笑意,正色道:“弟子明白。只要能拜前辈为师,学得一两招剑法,我心足矣。”

  说罢,后退半步,竟是要在这断浪崖顶行那拜师之礼。

  梁言却袍袖轻拂,一股柔和气劲将她托住:“不急。拜师之仪,当在宗门正殿,焚香净手,祭告先辈,方显郑重。”

  “全凭宗主安排。”苏小狐笑靥如花。

  至此,诸事暂定。

  四人不再多言,各自驾起遁光,自断浪崖巅向西而行。

  罡风烈烈,层云翻涌,下方山川如画,江河如练,尽在足底飞速掠过。

  如此行了七日,前方地势渐平,一条大江如白练蜿蜒,两岸芦花胜雪,随风起伏。

  梁言忽然按住遁光,悬于江天之间。

  “两位道友既已至此,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大江两岸,各有一道人影自虚空中缓步踏出。

  左岸那人,灰布短褐,头戴竹笠,腰间悬一柄无鞘木刀,刀身纹理天成,似以老藤盘结而成。他赤足踏空,每行一步,足下便生一圈青碧涟漪,涟漪中隐现四季交替、花开花落之异象。

  右岸来人,则是一袭月白长衫,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如古松之皮,怀中抱着一卷黄褐竹简,简上无字,却隐隐有玄黄之气流转。

  二人气息渊深似海,虽未刻意展露,周遭天地灵机已自生感应,芦花绕行,江水避流,竟在他们身外百丈形成一片禁法领域。

  赫然是两位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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