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辛苦服役了60年之后,赵宏的心脏罢工了。
在心外科医生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了。
人的心脏每分钟跳动60到100次,一生泵血所做的功相当于将3万公斤重的物体向上举到喜马拉雅山顶峰。
如果换作机器,早就坏掉了。
能坚持60年,属实是大自然的奇迹。
其实早在十年前,赵宏就开始力不从心了。
这些年来,严重的心脏病使他过着毫无质量可言的生活。
一开始是上两层楼就全身没力,开不了门。
再后来是半夜喘不上气,反复住院治疗。
到了现在,他几乎不能走路,稍微动一动就会上气不接下气,每个月都要进一次icu保命。
在儿子的陪伴下,他跑遍了全国的医院,每一家医院都给他下了病危通知书,医生明确表示,只有进行心脏移植,他才有一丝生存机会。
“正常人的心脏就像一个气球,到80就是极限了,你的心脏衰竭已经到了79,哪怕就坐在床上不动,心脏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一旦破碎,心就没了。”
从京城安贞医院回来后,心外主任的这番话一直回荡在脑海里,使他彻底陷入了绝望。
找到一颗接班的心脏成了他的最大心愿。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寻找合适的供体心脏进行移植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华夏心衰患者足有上千万,其中5会发展成重症心衰,进入心脏移植的等待名单。
每年可供移植的心脏却只有数百个,很多心衰病人都在等待心脏移植的过程中死亡。
在一百个等待心脏移植的患者中,仅有一人能得偿所愿。
赵宏足足等了十年,也没能等来匹配的心脏。
到了最后,就连他自己也放弃了,每天无助地躺在床上,用大量药物维持着所剩无几的生命。
他心里知道,自己的心脏已经极度脆弱。
就像医生所说,现在他的心衰到了79.9999的程度,心脏就像布满裂痕的玻璃瓶,哪怕轻轻一声咳嗽,都能彻底碎裂成一堆渣渣。
心脏衰竭后,肝,肾,肺,胃等其他器官也会开始功能减退,逐渐衰竭。
终末心衰患者单纯依靠口服药物治疗,1年生存率仅有15。
这天,赵宏躺在床上睡得迷迷湖湖,忽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他听了一下,好像是儿子的手机响了。
隐隐约约听到儿子在说话,传来“心衰”,“动物实验”,“临床使用”,“猪羊”等字眼。
他以为是儿子又在咨询哪位医生,便不再注意,而是盯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60岁了,心脏移植已经没有多少希望。
这个年龄,哪怕有匹配的心脏,也很难给他了,而是会考虑更年轻的患者。
除非这颗心脏实在没人要,才会轮到他的头上。
哪怕用脚后跟想想,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即便幸运地等来了一颗适合移植的心脏。
迎接他的也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要知道,心脏是最难保存的器官,移植用的心脏都是从脑死亡的人身上现摘现取。
而心脏从捐赠者体内取出的那一刻就开始变质了。
在常规冷冻储存条件下,它的保质期只有46个小时,医生必须在这期间完成整个移植手术的全部过程。
并非每个接受者都能恰好在场,因此全世界有一半以上的捐赠心脏都因为缺血时间过长,在运输途中受到损伤,最终无法用于移植。
即便勉强上岗,缺血时间越长,移植之后的效果也越差,死亡率也越高。
由此可见,一场成功的心脏移植手术,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能少。
假如患者身怀大气运,捐赠者刚好死在同一个医院,医生又技术高超,能够在4个小时内完成一场堪称外科巅峰难度的心脏移植手术。
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手术后,患者还需终身服用抗排异药物,抑制自身的免疫系统。
如果没有按时服药,或者出现任何感染,一切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这期间,手术费差不多要60万,后期一直服用抗排异药物,一年也要好几万,而且只能自费,一般家庭根本负担不起。
“手术费60万,排异药物一年4万,十年就要一百万,心脏移植寿命应该能超过10年,我如果活到75岁,起码要花掉120万,后续如果有其他毛病,还要花得更多。”
“实在不行,就只能把养老的房子卖了……”
赵宏心里寻思着,把这个数字算了又算,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自己辛苦一辈子,攒下一些积蓄,这些年看病花得精光,就剩下房子还值一点钱,看完病估计也所剩无几了。
60年换来的一切,到老了还是要全都吐出来,一分不差地还回去,最后什么也没落下。
这一辈子过了个啥?
就这种倾家荡产的机会,自己求都求不来,等十年还等不到呢,没那个命,呵呵。
赵宏正自怨自艾着,忽然听得脚步声响,抬头一看,只见儿子一脸激动地冲了进来。
“爸,好消息,堂哥刚给我打电话,你有救了!”
赵宏瞬间眼睛里放出光来,一把抓住儿子的手,颤声道。
“等,等到心脏了?”
儿子疯狂点头:“等到了,终于等到人工心脏了。”
“哈?”赵宏顿时失望不已,松开了手:“不是心脏移植啊?”
儿子赶紧道:“爸,这不是普通的人工心脏,是三清集团最新研发的人工心脏,三清,三清,你听到了吗?”
赵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不就是心室辅助装置吗?”
“你忘记医生说的话了?人工心脏对我没用。”
儿子耐心地解释着:“我知道,但是三清的人工心脏不一样。”
“医生曾经说过,现在市面上的人工心脏都是左心室辅助装置,对你这种左右心室都衰竭的来说,没啥太大的作用,只有一款国外的全人工心脏能用,但是那个是临时性的,只能在等待移植的过程中,过渡用一段时间,用不了太久。”
“你放心,堂哥跟我说得很清楚,三清这个是全人工心脏,能够彻底替代心脏功能,哪怕心脏停止跳动了,它也能让血液重新泵动起来。”
赵宏瞪大眼睛,这些话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不过唯一听懂的话就是三清的人工心脏能用在他身上。
儿子见他还在发愣,于是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
“三清的人工心脏已经用在动物身上了,你看这只羊,是不是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异常,事实上,它的心脏已经被切除,换上了三清的人工心脏。”
赵宏颤抖的手接过手机,看向屏幕。
这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实验室的地方,一圈金属围栏内,站着两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绵羊。
两只羊唯一的异常就是脖子上挂着一个充电宝一样的东西,其他没了。
赵宏皱起眉头:“这不是一般的羊吗?有什么奇怪的。”
“别急,往后看,马上就是手术了。”
两只羊的画面一闪而过,随之出现的是手术台,一只羊躺在上面陷入沉睡,一群医护人员在旁边忙碌着。
打开胸腔,切除左右心室,安装人工心脏,启动,关胸……
一系列的画面出现在眼前,看得赵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视频还没看完,手机就从手中滑落,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爸,爸,糟了!又犯病了。”
儿子一见不妙,赶紧拿过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
眼看着老父亲因为过于激动又被送进了icu,他不由哭笑不得,再次拨通了堂哥赵医生的电话。
“哥,爸这次怕是真的要没了,你赶紧帮忙联系吧,拜托了!”
“好,好,王总,实在太感谢你了。”
赵医生挂断电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昨天晚上,他亲叔叔因为终末期心衰被送进昆市第一人民医院,堂弟急忙打来电话,寻求帮助。
以他以往的了解,如无意外的话,叔叔大概率这次要折在icu了。
但是一个月前,他工作的动物试验中心,迎来了一个重磅项目——人工心脏。
人工心脏在大型动物身上的实验很成功,两只羊安装上人工心脏后,生龙活虎,毫无异常地活到了现在,甚至比以前还要精神。
这样的效果让他眼界大开,瞬间就想到了自家叔叔的心衰。
于是他找到院长,要到三清那位王总的号码,打电话过去求助。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想为自己的亲叔叔寻找那一线生机,换上三清的人工心脏。
由于这款产品目前还没开始临床,按道理是无法用在任何患者身上的。
他想到了一个例外,那就是人道主义豁免手术。
通俗一点来讲,就是当病人确诊无法医治,生命就剩下最后三天时,只要取得病人或家属的同意,就可以使用没有经过临床试验的药物和医疗器械,做最后的尝试。
这些东西也没有经过药监局的批准,只能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一般要满足三个要求,第一是家属在协议书上签字,避免后续追责,免得人死了家属还要找医院算账。
第二个就是要经过医院伦理员的审核和同意,工作人员会跟家属谈话,了解情况,确定其中没有什么违法或者反伦理的事情发生。
最后一步是去卫生部门进行备桉,不备桉的话也无法进行手术。
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之后医生就会进行手术。
赵医生得到三清的同意后,跟堂弟一起行动起来。
幸好他对这些流程都比较了解,在医院和卫生部门也有认识的人,总算在两天内获得了卫生部门的批准。
就这样,在icu躺了两天后,赵宏终于等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心脏。
手术室内,赵宏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胸腔被打开,陪伴了他60年的心脏微不可查地起伏着。
离他不远的手术车上,另一颗人工心脏已经准备就绪。
人工心脏移植是大手术,由心外科李主任亲自出马,担任主刀医生。
至于其他医生,则把整个手术室挤得满满当当。
所有人屏息静气,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的手术画面。
“我们的心脏分为四个腔室:左心房,左心室,右心房和右心室,其中心房负责全身血液回流,而心室负责泵血。其中主要负责向全身泵血的是左心室,绝大部分心衰患者也都是左心衰竭。”
“当患者的左心室和右心室同时出现衰竭时,仅在左心室植入一个心室辅助设置就难以达到治疗目的了。”
“此时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为患者植入两个心室辅助装置,左右心各一个,要么植入全人工心脏。”
“当然,除此之外,心脏移植也是个好选择。”
“人工心脏对于心脏移植来说,好处是不需要心脏供体,手术操作简单,排异反应小,缺点是应用时间相对较短,容易引起血栓。”
“三清的人工心脏属于全人工心脏,据说可以替代真正的心脏,如果真能做到,那将是心外科史上最伟大的奇迹之一。”
“我们能亲自见证这一跨时代产物的诞生,也算十分荣幸了。”
“好了,话不多说,手术正式开始。”
“首先我们要开胸,让心脏暴露出来,然后连接人工心肺机,建立体外循环。接着给心脏注射停搏液,让心脏停下来,用人工心肺机暂时替代心脏的功能。”
由于还是教学手术,李主任一边讲解,一边动作娴熟地在主动脉和上下腔静脉处分别放入导管,暂时阻断血流。
这些导管与人工心肺机相连,由人工心肺机给全身泵血。
“第二步就要切除用来泵血的左右心室,只留下回血的左右心房。”
“这位患者的扩张型心肌病已经到了晚期,正常人的左心室只有3040mm,他的已达到90mm,再加上右心室,心脏足足扩大了一倍多,功能严重受损,左右心室都留不住了。”
随后,他切开右心室,切掉心尖,再切掉左心室。
然后依次切掉肺动脉根部和肺动脉瓣,以及主动脉。
最后,将整个心室全部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