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越爬越高,清冷的光辉洒满山谷,将林木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沟里的熊瞎子彻底没了动静,只剩下风穿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呜”声,和远处不知名溪流“叮咚”的轻响。
陈凌一行人众人稍作休整,继续跟着二秃子指引的方向,往更深的山坳里摸去。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去年积的厚厚落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底下藏着碎石和断枝,一不小心就能崴了脚。
“都留神脚下,这地方看着平,底下坑多。”
陈凌低声提醒,手里的开山刀随手劈开挡路的藤蔓。
越往里走,林木愈发茂密,月光被层层迭迭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脚下的腐叶层厚得能没过脚踝,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噗嗤噗嗤”的轻响。
混合着众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成了这寂静山林里最主要的声响。
黑娃和小金依旧在前头开路,它们似乎完全不受黑暗影响,庞大的身躯在林木间穿梭,灵活得不像话。
偶尔停下来,低头在地上嗅闻几下,或者侧耳倾听片刻,再继续前进。
那沉稳的样子,比经验最老道的猎人还让人安心。
“咕咕——咕——”
侧面一片茂密的栎树林里传来几声短促的鸟叫,随即是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几只黑影惊惶地蹿起,消失在夜空里。
“是夜猫子,被啥东西惊了。”
陈凌瞥了一眼,语气平淡。
杨健立刻打了个手势,两名战士警惕地端起枪,枪口指向那片林子。
手电光小心翼翼地扫过去,光柱在密林深处晃动,除了晃动的枝叶,什么也没看到。
“别照了,不是大家伙。”
陈凌摆摆手:“估计是狐狸,要么就是黄鼠狼,闻着咱们味儿,早溜了。”
他话音未落,前面带路的黑娃忽然停下脚步,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呜”声,身体微微伏低,目光锐利地盯向右前方一片黑黢黢黢的松林。
小金也几乎同时停下,双耳竖立,尾巴绷直,眼神冰冷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嘘——”
陈凌忽然停下脚步,举起手掌示意。
所有人立刻屏息凝神,半蹲下身,警惕地望向四周。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几点幽绿的光点正在缓缓移动。
“是狼群。”
陈凌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七八头的样子,正在围猎。”
杨健等人眯眼细看,果然看到几头灰狼正呈扇形散开,低伏着身子,缓缓逼近一头离群独处的年轻健壮的大公鹿。
那大公鹿显然受了惊,不安地刨着蹄子,鼻腔里喷出粗重的白气,鹿角低垂,试图恐吓逼近的掠食者。
“嗷呜——”
一头体型壮硕的头狼发出一声低嗥,狼群瞬间收缩包围圈。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黑娃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近乎无声的“呜噜”。
那原本正要发起攻击的头狼猛地一僵,幽绿的眼睛倏地转向陈凌他们藏身的方向,鼻翼剧烈翕动,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呜”声。
其他几头狼也明显焦躁起来,不断扭头看向头狼,又看向黑暗深处,围猎的阵型瞬间散乱。
那头被困的大公鹿趁机猛地一蹬后腿,“嗖”地一下撞开一头犹豫的母狼,仓惶逃向密林深处。
狼群竟没有立刻追击,只是焦躁地在原地打转,最后在那头狼一声短促的嗥叫后,竟齐齐转身,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林地另一侧,放弃了到手的猎物。
“这……这就吓跑了?”一个年轻战士难以置信地小声嘀咕。
“黑娃它们身上的味儿,狼最熟,也最怕。”
陈凌淡淡解释,伸手揉了揉黑娃硕大的脑袋。
“山里混的,都知道啥能惹,啥不能惹。”
“这伙狼精着呢,知道为口吃的跟黑娃小金死磕不划算。”
杨健等人面面相觑,再次对这两条狗的威慑力有了全新的认知。这哪是狗,分明是山林里的无冕之王。
队伍继续前行,之后又遇到了好几拨山林“居民”。
在一处背风的山坡下,看到一家子野猪正在用鼻子拱开积雪和落叶,寻找着地下刚萌发的嫩根和橡果,哼哧哼哧吃得正香。
大公猪獠牙狰狞,但在手电余光扫过、察觉到黑娃它们的存在后,也只是警惕地支棱起鬃毛,发出威胁的哼哧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莽撞地冲过来。
在一小片稀稀拉拉的栎树林里,惊起了几只正在树上打盹的山狸子,它们惊恐地“喵嗷”一声,闪电般窜上更高的树梢,缩在枝叶里瑟瑟发抖,连叫都不敢大声叫。
甚至还远远瞥见一道修长矫健的金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滑过远处一块巨岩的顶端。
那是一只罕见的变异色的土豹子,它只是冷漠地瞥了这支队伍一眼,便轻盈地消失在岩石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好家伙,今晚这是咋了?动物开会呐?”
一个战士忍不住开了句玩笑,神经却依旧紧绷。
陈凌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不太对劲。太安静了,也太平和了。这些家伙……好像都有点焦躁不安,但又不敢大声响,像是在躲着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空中盘旋的二秃子。
此刻,二秃子飞行的轨迹变得有些奇特,不再是指引明确的方向,而是在前方一片黑黢黢的、地形更加复杂的乱石崖区域上空不断盘旋绕圈,发出一种不同于之前的、更加尖锐急促的唳叫!
“就在前面了!”
陈凌心头一凛,压低声音:“那东西肯定在下面!二秃子不敢下去,也在警告我们小心!”
所有人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枪,子弹上膛,保险轻轻打开。
杨健打了个手势,队伍立刻散开,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着那片乱石崖区域靠近。
离得还有百十米远,一股浓烈的新鲜血腥味就顺着山风飘了过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极不舒服的腥臊气。
黑娃和小金第一次停下了脚步,伏低前半身,耳朵紧紧贴在脑后,尾巴夹起,喉咙里发出前所未有的、极度紧张和警告的“呜噜”声。
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死死盯着前方一片被阴影笼罩的巨大岩石。
整个队伍瞬间静止,所有人心头一紧,呼吸都屏住了。
陈凌眯眼望过去,侧耳细听。
松林深处,隐约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嚼骨头。
还有细微的“呜呜”哀鸣和压抑的咆哮声。
“在进食。”
陈凌压低声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慢慢靠过去。
杨健打了个手势,战士们分散开,借助树木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推进。
手电光全都熄灭了,全靠月光和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视物。
越靠近,那声音越清晰。
啃嚼骨头的“嘎嘣”声,皮毛被撕扯的“嗤啦”声,还有野兽满足的哼哧声……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拨开最后一丛挡眼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月光下,一片林间空地上,倒着一头体型不小的野猪,喉咙被撕开,肚腹也被剖开,内脏流了一地,热气腾腾。
三头灰狼正围在野猪旁,疯狂撕扯吞咽着血肉,吃得满嘴猩红。
但更让人心惊的是,就在狼群旁边不远处,一棵歪脖子老松的阴影下,静静地蹲着一个庞大的身影!
那东西体型堪比成年豹子,甚至更大一些,一身土黄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上面布满了不规则的深色斑点。
它蹲坐的姿态像一只放大版的巨猫,但浑身肌肉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最骇人的是它的脑袋,比寻常豹子更加宽阔,口鼻粗短,一双耳朵尖上,赫然立着一撮醒目的、如同小天线般的黑色长毛!
此刻,它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大快朵颐的狼群,仿佛在看一群忙碌的工蚁。
嘴角甚至还叼着半截血淋淋的野猪腿,野猪腿还在微微抽搐。
“过山黄!”
杨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握枪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战士们更是大气不敢出,枪口死死瞄准那个巨大的身影。
陈凌瞳孔也是微微一缩,但脸上却没什么恐惧,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低声喃喃:“还真是这玩意儿……吃独食的毛病没改。”
那巨大的猞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陈凌他们藏身的灌木丛!
“呜——!”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如闷雷般的警告,叼着野猪腿缓缓站起身。
那庞大的身躯完全舒展开,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
正在进食的三头狼被这声低吼吓得一哆嗦,齐齐停下撕扯,警惕地抬头望过来,龇出带血的獠牙,发出色厉内荏的“呜呜”声。
它们似乎极为惧怕那头巨型猞猁,并不敢真的扑过来,反而微微向后退缩,身体低伏,尾巴夹紧。
巨型猞猁根本没理会狼群的反应,它的目光牢牢锁定了灌木丛后的黑娃和小金。
野兽的直觉让它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它前肢微屈,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在身后缓缓扫动,划拉着地面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是猫科动物即将发动攻击的前兆!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富贵!”
杨健急声低喝,意思是问打不打。
陈凌却猛地一摆手,眼睛死死盯着那头巨兽,声音压得极低:“别动,这个距离打也打不中,它的速度你待会看看就知道,即便躲不开所有子弹,躲到大树后、石头后面,或者跳到树上,就是一溜烟的事!”
“而且,它不是在挑衅,是在警告咱们别抢它的食!”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巨型猞猁并没有扑过来,反而叼起那半截野猪腿,庞大的身躯极其轻盈地向后一跃,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速度快得惊人!
几乎就在它消失的瞬间,那三头狼也像是得到了赦令,毫不犹豫地丢下吃到一半的野猪尸,夹着尾巴,惊慌失措地朝着另一个方向逃窜,眨眼间也跑没影了。
空地上,只留下一具被啃得乱七八糟的野猪尸,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发现到消失,不过十几秒。
战士们面面相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就……跑了?”
一个年轻战士下意识问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不然呢?”
陈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它精着呢,知道咱们人多,身上又有火药味,还有黑娃小金这两个硬茬子,不想拼命。”
“它刚才那是在护食,告诉咱们这野猪是它的,让咱们滚远点。”
杨健收起枪,走到野猪尸旁蹲下查看,眉头紧锁:“这牙口……这爪子……好家伙,真是它杀的?这野猪脖子都快被咬断了!”
野猪的脖颈处有一个巨大的撕裂伤,几乎将整个脖子咬断,伤口边缘参差不齐,带着清晰的爪痕。
“是它。”
陈凌用刀尖拨弄了一下伤口,肯定道:“猞猁就这德行,喜欢咬脖子,下死手贼狠。”
“你看这爪痕,比普通豹子深得多,也大得多。”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狼藉的现场和散落的狼毛,哼了一声:“这帮狼崽子,也就是捡点残羹剩饭的命,正主儿吃饱了,才轮到它们。”
“过山黄这东西,霸道得很,它盯上的猎物,没吃完之前,狼群都不敢靠近,只能在边上干看着流口水。”
一个战士忍不住咂舌:“好家伙,狼都怕它?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厉害?”
陈凌踢了踢脚下的狼毛:“普通的猞猁就能撵着狼跑,更别说这种成了精的块头了。”
“这东西,说是猞猁,我看比豹子还凶,速度又快,爪子又利,摸到狼背后,一爪子下去就能掏了狼的后门,或者直接锁喉,狼群拿它一点办法没有。”
“山里老话咋说的来着?‘宁遇一头虎,不碰一窝狼;宁惹一窝狼,别招过山黄’。”
“这东西记仇,而且鬼得很,防不胜防。”
众人听得心头凛然,再看地上那惨烈的野猪尸,对那头悄然离去的巨兽更是多了几分忌惮。
杨健站起身,脸色凝重:“看来情况比想的还麻烦,这东西……破坏力太强了,速度也太快,而且智慧很高,知道规避危险。”
陈凌点点头:“是啊,所以得尽快想办法……不过今晚看来是追不上了,它受了惊,肯定躲远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月亮已经西斜。
“收拾一下,把这野猪处理了,血腥味太浓,一会儿该招来别的家伙了。”
“咱们也找个背风的地方歇歇脚,天快亮了。”
战士们闻言行动起来,熟练地将野猪尸拖到一边,用泥土和落叶掩盖血迹。
黑娃和小金在周围警惕地巡视着,确保没有其他危险靠近。
陈凌则走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就着月光,快速勾勒着刚才那巨型猞猁的形态特征,尤其是那对耳朵尖上的黑毛和琥珀色的冰冷眼神。
“见到它了,就该制定计划了。”
“把老虎接来能镇住它,但要是能抓到,还是抓到洞天比较好……”
杨健等人更愁得慌,见到过山黄之前,以为用枪打就行,不随便打是怕记仇报复村民。
但见到之后,才发现,主动权不在他们。
这成了精一样的猞猁,既有智慧,速度又快,形如鬼魅,不搞点重型武器和大部队过来,谁也不敢打包票搞定他。
“没办法了,实在没办法了。”
“这样吧,富贵兄弟,我们明天休息一天,直接带你回市里,帮你把老虎赶紧接回来算了。”
“这样下去,真的不是办法。”
陈凌一听就笑了,点点头说了句好。
他虽然想在山里玩,但能省事就省点事,大猞猁太滑溜,这么耗下去,真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