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受追捧的婚庆酒店。
西拉姆。
可以容纳十多桌的二楼楚湘厅坐的可谓是满满当当。
沙城的习俗,婚礼正餐是放在晚上,不过中午会提供一顿“便餐”,招待的都是男女双方的“己亲”,简单点讲,就是关系比较亲密的亲朋好友,而一般的宾客,基本上晚上正餐才会赶来祝贺。
十一点多,还没到开饭的时候,但楚湘厅里人声鼎沸。
这些己亲们交头接耳,谈论的都是一个话题。
——那台匪夷所思的柯尼塞格!
“老江这个女婿,真是了不起啊,听我儿子说,那台婚车是什么柯尼塞格,你们知道多少钱吗?”
“肯定要几百万吧……”
“我看到照片了,那车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几百万?几百万只是零头!那车据说要上亿!而且全世界只有几台!”
“上亿?!真的假的?!!!”
“哪能有假!不信的话你们上网查!现在到处都是那台车的新闻,都传到外地去了!”
“老温的女婿,不就是开烧烤店的吗?”
作为女方的亲朋好友,张中全也来了,反正他无所事事,没工作,不用等到晚上。
“对啊,这怎么可能呢?他卖的是烧烤,又不是毒品!”
“毒品也没这么赚钱啊!上亿的车是什么概念?!”
“会不会是租的?”
“租?!全世界只有几台的车,你去哪里租去?!不说出不出得起租金,就算有钱,那也租不到啊!”
“你们都别争了,我知道内幕。”
“赶紧说说!”
“……那车,其实不是老温女婿的。”
“那是哪来的?”
“据说,是老温女婿朋友的。”
“能认识这么利害的朋友,那也不得了啊!老温这是要发达了!”
菜还没上,单是桌上摆了瓜子花生糖果这些吃食,质疑了一句老温女婿是开烧烤店的后,张中全就没再参合谈论,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嘴,默默磕着瓜子,心里不太是滋味。
还是那句话。
不患寡患不均。
老温嫁闺女,整了台据说上亿的车,别说沙城,依仗互联网的传播速度,很多地方都被轰动了,这让他这位多年的老友,情何以堪?
当然。
他希望老温的闺女能过得幸福,但是,不能过得太幸福。
只是,真真切切的车摆在那里,他早上没去温家,但无数人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那么问题来了。
这场婚礼他是作为女方的亲属来道喜,不过男方他也认识。
铁军,三建大院走出来的娃,高中去当了兵,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反倒是受了伤退伍回来,估摸靠着补偿款开了家烧烤店,能认识什么了不得的人脉?
他委实是想不通啊!
“咱们也是脸上有光啊,老温这次嫁闺女,在咱们沙城,那绝对是人尽皆知了,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嗯。唉!还是温蓉那个丫头有福气,小时候看这闺女面相我就知道,她以后吃不了苦。不像我家那个缺心眼的,谈个恋爱,还被男的骗钱。”
这一桌可谓都是长辈了,四十出头的张中全算是最年轻的,谈论温家的喜事,难免推人及己,一时间又掀起了一轮长吁短叹。
“老温来了!”
不知道谁扯了一嗓子,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只见在沙城精神卫生中心任副主任的老温走了进来。
“啧!果然不一样了啊。雄赳赳,气昂昂,别人嫁闺女,那是凄凄惨惨戚戚,他倒好,反倒是像年轻了好几岁!”
“那可不是。谁叫人家找了个好女婿呢!别说什么柯了,我嫁闺女那天要能有几百万的跑车来接亲,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女方的亲友团注视着红光满面、胸口贴着红色名牌、穿着“喜爸爸”服的老温,眼神充满了羡慕。
“来来来,温主任,来这坐!”
张中全起身,强行把老温拉到了自己这桌。
婚礼,男女方都有自己的职责,作为“喜爸爸”,老温没着急坐,冲四面八方拱手致谢。
“温主任,今天风光了啊。”
这桌有人故作艳羡的道。
“呵呵,感谢诸位捧场,今天一定要吃好喝好。”
老温坐下,稍微有点啤酒肚,脸庞宽而有肉,并且皮肤白,一看就属于那种坐办公室吹空调,没吃过什么苦的人。
“吃好喝好那是一定,今天你嫁闺女,咱们肯定不会和你客气,但是你根本没把咱们当朋友啊。”
“这话从何说起?”
干医生的人,说话难免有点文绉绉的。
“从何说起,你藏的难道还不够深?上亿的车,沙城应该再也没有第二回了。”
老温呵呵的笑。
人都有虚荣心,这是人性,女儿如此风光的出嫁,作为父亲,怎么可能不骄傲自得?
当然了。
满足归满足,不能狂妄。
老温随即像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铁军那孩子,也没有和我通过气,我也是早上看到,才知道这孩子声不做气不出,整了这么一出。唉,我其实没想闹得这么高调。”
最后一句话,听听就好,纯属装模作样了。
还没想这么高调。
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听说,那是你女婿朋友的车?”
张中全貌似自然的询问。
“对。铁军那孩子只是做小本买卖的,买那种车,你们觉得可能吗。”
老温很坦荡,没因为车不是自己女婿的而试图遮掩什么。
惊喜归惊喜。
长脸归长脸。
他选择把女儿托付出去的时候,本来看到的,也只是那台国产新能源。
“老温,你女婿哪里认识的这么厉害的朋友啊?”
不用张中全开口,自然有人紧接着忍不住问。
“不是哪里认识的。那台车的车主是我女婿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是今天的伴郎之一。”
“真的假的?这么年轻?!”
虽然这桌在座的都没去温家见证接亲仪式,但是当伴郎,年岁肯定不大。
“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老温点头,有感而发。
“有女朋友没?”
有人顿时动起了心思。
老温摇头,“这个我不是太清楚。”
“你是不是说的,那个姓江的?”
张中全愣愣的问,脑袋电闪雷鸣,一片混沌。
“好像是姓江,你认识?”
“中全,你不会认识吧?”
张中全脸色木讷,心中波涛汹涌。
开什么玩笑?!
不对。
根本没开玩笑!
难道方家说的,都特么是真的?!
“……我认识,他女朋友。就是和老温他女婿一起从小长大的。”
人的思维,一向进了某个胡同后,是很难再转弯的。
没错。
张中全还是把一切,归咎到了方晴身上,觉得喜爸爸所说的发小,就是代指的方晴。
“你是说方晴是吧?”
老温不自觉点了点头,伴娘在他家给闺女作伴,他当然见过,“那倒是般配。”
“噢,原来是你女婿发小的男朋友的车。”
大家都明白过来,浑然不知道是被张中全带偏,包括老温本人。
他又哪里知道这么多。
“嗯。待会你们都能见到。”
电闪雷鸣过后,张中全脑子里又开始刮起狂风暴雨。
那小子。
好像没有吹牛……
上亿的车,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就算再怎么不惮以险恶的目光去看待他人,在活生生的现实面前,张中全也不得不去承认,那小子的来头绝对非同小可。
可是当时在江华姿家,那小子为什么非得像是吹牛逼的口气一样?
好好说话,他难道一定不会信吗?
耍他玩啊?
服务员陆续推着餐车进来。
中午的预备餐开始。
晚上的婚礼和正餐是在一楼最大的宴会厅举行。
“恩翠呢?怎么没带上?”
老温注意到了张中全的魂不守舍。
“她在上班,晚上过来。”
便餐肯定要比正餐简单一些,但也不差,正常情况下,便餐不会放在酒店,都会选择外面的餐馆,原因无他,节约成本,可铁军却没有计较这些,就这么一个举动,就能显示出他的诚意和爱意。
“你房子的事怎么样了?”
老温问,觉得对方浑浑噩噩的原因还是在为烂尾楼的事情忧心。
张中全买到绿地二期“烂尾楼”的事情,在朋友圈里不是什么秘密,他不是专门赖上表姐江华姿,让其负责,他也想了很多办法,能找过的人都找了,包括也向老温寻求过帮助。
可是老温毕竟只是一个副主任,而且还是精神卫生中心的副主任,虽然比小老百姓地位高那么一点,但也只是一点,没什么能量权力,帮不上他的忙。
“解决了。”
神思不属的张中全下意识道,同时,也是为了面子。
以前他卖可怜是为了寻求帮助。
而现在不一样了。
相信没有人会喜欢同情的目光。
“吹牛吧你。”
有人插话,“绿色置地的业主们联合起来把绿色置地告上法庭了,结果输了。绿色置地屁事没有。”
“真的假的,怎么没新闻报导这事?”
“敢报吗?新闻媒体不就是有钱人的工具。更别提绿色置地那种规模企业了,谁敢报道?饭碗还要不要了?那些业主敢告,已经很了不起了。”
“中全,是不是这样?”
张中全想解释,解释自己技高一筹,聪明绝顶,提前与绿色置地和解,和那些业主早就不在一艘破船上,可是想到和绿色置地的保密协议,他只能装聋作哑,默不作声。
“唉。”
老温叹了口气,哀其不幸,可是又无能为力,拿起二十年的白云边,给张中全倒酒。
“中午,少喝点,晚上敞开了喝。”
张中全很反感这幅口吻。
他是可怜人吗?
他不是。
可怜的是那些愚蠢无知的业主。
“一栋房子而已,烂不烂尾,我无所谓!”
保密协议不能违反,但不代表他不能另辟蹊径。
“呦,中全,心态这么好?”
有人阴阳怪气。
都认识几十年了,彼此什么性格,什么家境,什么斤两,哪能不清楚。
“我打算再买一栋房子,要更大点的,现在正在看,你们要是有不错的楼盘,可以介绍介绍。”
张中全俨然一副不差钱的模样,强大的气势一时间把所有人真给震住。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中全,你不会是中彩票了吧?”
“彩票那玩意,是给傻子玩的。我从来不买。”
“去赌博了?”
就没人往好的方面想。
也不能怪别人。
一个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的人,突然像是发财了的模样,能联想的方向并不多。
“赌博?打打小牌还行,拿这当生财之道,家破人亡是唯一的下场。我张中全活了半辈子,一点点积蓄还是有的。”
很谦虚。
把一切的功劳,都归于自己的努力上。
其他人不禁起了狐疑。
难道说,他们之前都小看了这家伙?
绿地的房子烂尾,少说得扔进去几十万,现在又要买房,又得掏几十万。
那不是等于有百万存款?
“中全,你也是深藏不露啊。”
有人半真半假的道。
张中全不以为意一笑,像之前求爹爹告奶奶的压根不是他自己,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教育道:“咱们男人,做任何事,都得留足够的退路,这不是为自己负责,是为自己的老婆孩子负责。买到烂尾楼,是,很不幸运,但是又怎么样?看开些。不就是一点钱嘛,没了可以再挣!但是你要是花所有积蓄就不一样了,那就只能去跳护城河了。所以,人,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能太虚荣!”
所有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特么。
是精神分裂吗?
之前找他们帮忙的时候,根本不是这个模样啊。
“中全说的有道理,人,要居安思危,要未雨绸缪,要防患于未然。干杯!”
主任到底是主任,总结得很精辟。
就在纷纷举杯的时候,忙活了一上午的伴郎伴娘团走了进来,好歹是赶上了这餐饭。
“老温,哪一个啊?”
“走在中间的那个。”
“果然是人中龙凤啊。他姓江?叫什么?”
老温偏头,“中全,你不是认识吗?”
张中全默默喝了口白酒,他和老温一样,也只知道个姓。
而且。
叫什么。
重要吗?
“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