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中。
年轻宦官如魔神般屹立。
他身体内中一个个穴窍洞开,将浩瀚无边的力量全都爆发出来。
在这一刻,他拥有媲美诸天神灵的力量。
力量源于离阳气运,源于赵家龙气,原是他用来“养老”的资本,用以慢慢打磨自身肉体,向更高境界晋升,人间证长生。
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离阳赵家之上。
若赵家不复存在,那他也与寻常的武者没有两样。
当然,只要他愿意,随时可入天门,可那又与此前被玉连城反手镇压的龙虎山仙人又何区别?
谁当赵家天子无所谓。
但这中原必须是赵家的。
年轻宦官散发出强横的气机,天罗地网般笼罩玉连城。无时无刻不在刺探对手,洞悉其破绽所在。
见慕容桐皇在自己这一拳下,竟未被轰出皇宫,年轻宦官眉头微皱。
对手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难缠。
而如今他这个状态不能持久,必须速战速决。
燥热沸腾的气流以年轻宦官为中心炸开,他右手虚握,半空中电火流动,一杆由雷火组成的长矛倏然出现在他手中。
灼目闪耀的雷霆、火焰升腾而起,相互交织,化作一条雷火长龙,萦绕在长矛之上,张牙舞爪。
“卡察。”以年轻宦官双脚为中心,雷火四溅,他足下地面再次此地炸开,眨眼间就蔓延道十数丈之外。
年轻宦官磅礴的气机,浩浩荡荡如江河汪洋,如火山爆发,覆盖全场。下一刻,人矛合一,化作一条雷火长龙倏然飞瀑过去,狂龙劲卷,天地一片轰鸣。
玉连城已被气机锁定,面对这一击,既不进攻,亦不闪躲,只是挥了挥手。
御林军以及京城无数关注此战的高手,忽觉天色一暗。只觉原本就昏沉的天幕,不知何时又飘来一朵黑云。
这一片黑云席卷长空,竟是出乎意外的低垂,已飘忽至地面,挡在那一杆雷火长矛面前。
但很快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无数人相顾骇然。
因为他们发现那并非乌云,而是一只飘飘然拂动的长袖。
当今世上,当今江湖很少有人用袖子作为兵器,但凡踏足江湖的人,都知道一句很有名的话“兵器越怪,死得越快”。
偶尔有人说长袖如云,练到那一步,可将清风明月揽入袖。
原以为只是夸张形容。但在无数人的见证之下。
他们真的见着了这等神异的绝学。
一袖遮天。
没有丝毫震荡风云的大爆炸,那雷火长矛刺入云袖之中,宛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的湮灭一空。
玉连城抬头瞧了眉头微皱的年轻宦官一眼,身影骤然在后者面前。
衣袖一拂,手中无名断剑随之刺出,剑光骤然闪烁,化作撕裂长空的闪电,展开无与伦比的攻势。
好快!
年轻宦官悚然一惊,衣袖飘荡,从虚空中抓出一柄雷电长剑,竭尽一身所能,与对手展开搏命厮杀。
砰!砰!砰!
每一个呼吸,两柄剑都能碰撞绽放出无数光火。
没有人能够形容他们的速度和力量。
在场的高手虽多,但绝大部分人只看得到一团绚烂的剑光,和一座座不断坍塌的宫殿楼阁。在那团璀璨剑光面前,无论何等坚固事物,都好似薄纸般被撕裂粉碎。
他们的交手实在太快了,肉眼根本难以捕捉。
唯一能够确定的,这一战的确是精彩绝伦,未必比不上慕容桐皇与王仙芝的两次交手。
即使是邓太阿这等高手,也未能一窥全貌,所能看到的极为有限。
而随着两大高手的捉对厮杀,天象迎合,那盘踞在天空的一团团墨云非但没有没剑气冲散,反而有越来越多的乌云涌荡过来,厚重至极,漆黑如墨,更有无数闪电交织其中。
墨云呈现出极为诡谲的旋涡状,压在京城上空,让无数人生出惶恐的情绪,如临末日。
“轰”的一声天地巨响,有一道狂勐如龙的雷霆从天空倾泻而下。
整个皇宫为之震颤。
电光中,邓太阿等高手隐约瞧见两道人影在闪交错而过,一一触及分。
砰!一道人影如炮弹般砸飞出去,砸在一间阁楼上。
他衣衫破碎,胸口上有道伤口,一向冷漠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惊讶与无奈。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啊。
不久前才说,京城有我无敌。
但转眼间就成了这幅狼狈模样。
即使是以年轻宦官的心境修为,心湖也不由泛起涟漪。
他将深邃而带着疲倦的眼眸看向那手持短剑的慕容无敌。
这家伙的剑法的确很高妙,堪称举世无匹。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断剑所携带的速度与力量。
首先是快。
快的无与伦比。
如闪电,如极光。
无视空间与距离,瞬息而至。
年轻宦官从未见过如此之快的剑法。
与这人的剑法相比,以前太安城许多剑术名家,包括祁嘉节、白江山这对冤家,都宛如蜗牛般缓慢可笑。
很多时候,一个“快”字就足以纵横天下。
继而就是剑山不可思议的力量。
强横,霸道,不可披靡。
每一次挥剑,看似是轻飘飘的,如风中柳絮,
实际上却携裹千万钧可怕力道,即使一座低矮的山丘,挨上这样一剑,只怕也要崩塌。
唤作其他一品高手,就算能接住这一剑,只怕肉身也要崩溃。
“罢手吧,你非我对手。”
玉连城手持断剑,摇了摇头。
年轻宦官再强,难道还能强过大雪会一战的王仙芝不成。
“此乃离阳自绝前路,与人无关,没必要给它殉葬。像你这样的高手,飞升得道,进入天门也是易如反掌。”
若是有两座大阵压制,年轻宦官还有一线机会。
但钦天监已毁,没了那大阵的压制,玉连城的战力可谓源源不断。
反观年轻宦官,他不可能持续爆发下去。一旦将两百年来存储的龙气消耗一空,那他将陷入虚弱之中。
而那时,离死不远。
年轻宦官恢复温和,他笑着摇了摇头:“因为离阳强盛而依附,因离阳衰弱而脱逃。我虽是活了两百多年的无根之人,但脸皮还没有那么厚。”
玉连城道:“为了活命,有时候脸皮可以厚一点。”
年轻宦官笑道:“这话倒也没错,只是我若退让了,让你还剑成功,离阳衰败,估计我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我决定最后还是搏一搏。”
年轻宦官抬头看向墨云密布的天空,一挥衣袖,乌云渐散,有阳光垂泄而下,照在他脸上,似喃喃自语道。
“徐骁、张巨鹿、曹长卿,还有早些年已被以往的离阳前朝老人,其实都是一种人,我都不喜欢。但们心自问,不喜欢的原因,竟是羡慕他们。”
“不是羡慕他们的荣华富贵,不是羡慕他们名满天下,而是他们都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并有为之付出一切的勇气,哪怕是自己的性命,虽九死尤未悔。在我眼中,他们是君子,风雨凄凄,风雨潇潇,风雨如晦,既见君子……”
年轻宦官回神来,微笑的看着慕容桐皇:“这一次,让我来做一次君子。”
话语落下,一股磅礴浩瀚,近乎无边无际的气机从他身上升腾而起,融入离阳气运之中。
而原本的年轻宦官则是迅速苍老,光滑紧致的匹夫变得枯瘦蜡黄,透出几分腐朽之气。乌黑的长发,也如同干枯褐黄的杂草。始终挺直的腰,不知不觉间有些句偻。唯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漆黑而深邃,只是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紧接着。
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道道长虹从天空坠落而下。
落在玉连城身前,将他团团围住。
而这些长虹之中,是一道道气机不俗的人影。
放眼望去,大多都极为眼熟。
有白衣兵圣陈芝豹,有春秋名将顾剑棠、有青衣曹长卿、有白衣洛阳、有桃花剑神邓太阿……一尊尊、一列列决定高手浮现在玉连城面前。
不但有当朝在世高手,还有不少已故的春秋高手,譬如西蜀剑皇,又譬如魂魄一分为三的王仙芝。
而当最后一道长虹落下,即使是玉连城眼皮也是一跳。
——双魁慕容桐皇。
“这些人,都是我这些年见过的高手,也都来过太安城。当然,有的人来时,它还叫遂安城。”
年轻宦官,不,更准确的说是年迈宦官已有些站不稳身子,盘膝坐在地上,语气越发衰弱:“他被我记住了,也被离阳气运记住了。我将自身气运溶于离阳气运中,再将他们从某个时刻的烙印取出来。”
“他们都是由离阳气运汇聚而成,持续不了多久,而且也没有巅峰水准。但你也要小心,因为每一个都是世间绝顶高手,不好对付,尤其是那叫慕容桐皇的家伙。”
似乎是觉得让慕容桐皇对付慕容桐皇有些好笑,年迈宦官呵呵笑了笑,又忍不住咳嗽两声,他的气息已宛如风中残烛,随时都要熄灭。
“慕容盟主,你在徽山一人独战天下高手,威风得很。今天,再让你威风一回。一人独战春秋至祥符元年高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玉连城掌中无名断剑斜指地面,手腕一转,战意迸发如火山,咧嘴一笑。
“来。”
今日早朝退散后,
年轻天子先是召见了上阴学宫大祭酒兼国师齐阳龙,之后又让司礼监掌印太监将左散骑常侍陈望唤来。
陈望是北凉人。
不过和晋三郎那种北凉人不一样,在关于北凉的事上,陈望很少发话,保持缄默。即使是有,也是不偏不倚,绝不为荣华富贵,做谄媚小人。
故而当初入京科考,即使文章不俗,才华横溢,也名落孙山。
后来因为种种缘故,才被年轻天子看重,步步高升,最后跻身与朝堂之上。
“朕知道,庙堂之外有个江湖,尤其是这易百年来,黄龙士将春秋八国残余气运导入江湖后,十分精彩,顶尖高手多如春笋。早些年有青衫仗剑李淳罡,后来有武帝城王仙芝无敌天下一甲子,然后就是那人,一人独断江湖,好大的气魄,让人听着就觉得霸道。”
陈望在和年轻天子下棋。
年轻天子一边下棋,一边絮絮叨叨。
陈望只是听着,面带微笑,时不时附和两句。
他知道,陛下只是想让他做个听客。
有些话,憋在肚子里憋久了,可是会憋坏人的。
“他辅左北凉,一人击溃北莽十万骑,还替徐渭熊挡了那一剑……虽然破坏了朕在北凉的布置,但这些朕不怪他,各为其主而已,没什么好说的。甚至只要他愿意投靠我离阳,朕愿意倾举国之力,与之交好。但他还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做了让朕很生气的事。尤其是他不该去钦天监,毁了无数人积攒下来的心血,那可是我离阳的龙兴之地啊。”
年轻天子双手握紧拳头,狠狠的向窗户外瞪了一眼:“你听,现在估计已杀到皇宫来了。他这一来,不知死了多少炼气士,多少御林军,多少甲士……”
“我离阳漕运每年入京八百王余石,原本打算每年为北凉道开运一百万,再加上第一次凉莽大战杀敌军功和战死抚恤,他凉现在拥有了三百多万石槽运粮草。但他每杀死我太安城一人,我就要为离阳朝廷留下一千石漕运。”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
虽然却也表明的很清楚。
中原的粮,能买北莽的人头,也能买北凉的命。
陈望欲言又止。
年轻天子渐渐恢复平静,但神情依旧有些阴沉。
“他还想要还朕的剑,朕就在这里,朕贵为天子,值一百万漕运不高吧,他有本事就来还。”
这句话才刚刚说完。
皇宫上空好似突然响起一道晴天霹雳。
紧接着有一柄柳叶断剑从远处飞来,剑光惊心动魄。
“慕容桐皇还剑赵家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