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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一节巾帼

  时间回到班军第一次前往书寓的晚上,鹅蛋脸姑娘与他轻轻碰了碰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班军喝完杯中酒,随口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桑梓何在啊?”

  许是酒精的缘故,鹅蛋脸的面颊布满红晕,如同天边的那抹火烧云,她咽下酒水,柔声报出自己的名字又说了个地名。

  “您叫我玉琴就行,不敢称桑梓,小女子家乡在豫省祥符,班先生听说过吗?”

  “祥符?”

  班军先从军,后又从事地下工作,见识广博,略一思索便想起了与祥符有关的典故和名人,口中念念有词。

  “自然听过,战国时期魏国义士朱亥的故里,岳少保曾率兵在此大败金兀术,是个好地方。”

  玉琴有些惊讶,这位班先生先前介绍自己是行伍出身,她本以为对方是个粗人,没想到如此博学。

  稍稍愣了一下,她笑盈盈道:“不错,不止是朱亥,史忠靖公也是祥符人。”

  班军的笑容有点不自然了,史忠靖公是史可法的谥号,史可法面对螨清大军宁死不降,是有名的忠臣。

  在一个汉奸面前提史可法,说指桑骂槐都是轻的,简直是指着和尚骂秃。

  玉琴彷佛不知道自己的话有问题,她借着酒意拿起琵琶,手指轻拨唱起了评弹《精忠报国》。

  这是苏城评弹界以岳飞为题材写的新曲目,以岳飞抗金为主线,实则暗寓抗日。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讽,班军反倒放开了。

  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拿着酒杯不时浅酌,一手拍打桌面,看着十分洒脱。

  一曲终了,玉琴放下琵琶,语带双关道:“班先生,小女子唱的这首曲子如何?”

  班军仰头将酒喝尽,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凭你刚刚唱的,我就可以当场杀了你。”

  面对威胁,玉琴眨了眨眼睛,脸上毫无惧色,掩嘴发出轻笑。

  “我只是唱了首曲子,班先生为何动怒,大不了我多陪您喝几杯就是了。”

  “再者,您这样的大人物,定然不会为难小女子一个苦命人吧。”

  她的语气似嗔似怪,柳腰扭动再次给班军斟酒,随着这个动作,一股幽香隐隐飘来。

  班军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真是个会说话的女人,虽然话中带刺,却让你找不出错处。

  屋里的座钟敲了几次,班军瞥了瞥隔壁院子,起身打了个哈欠。

  “时间不早了,咱们该休息了。”

  玉琴笑容一顿,犹豫着叫来伙计收拾残羹剩菜,又叫人准备洗漱用的热水,忙碌了好一阵。

  热腾腾的毛巾敷面擦脸,撒了花瓣的洗脚水濯足,班军着实好好享受了一番。

  待洗漱完毕,玉琴端来茶壶倒了两杯热茶,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班军,表示这可以醒酒。

  班军没有理会,将桌上的留声机打开,拽着玉琴的手走到内间,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玉琴姑娘,班某自认没有得罪你,你为何要用九曲鸳鸯壶招待鄙人呢?”

  九曲鸳鸯壶是种机关水壶,内部分为两个腔室,可以分装不同液体。

  使用者只要按住提手上的气孔,便能自由选择倾倒哪种液体,此壶常被用于古代宫闱暗杀。

  玉琴身体僵直,正要开口解释,旁边的班军却开始摇动床榻,屋内响起了嘎吱嘎吱声。

  “不要害怕,我知道你下的是助眠药,对吧?”

  听到班军刻意压低声音,玉琴赶紧点头,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摆脱“汉奸”纠缠,绝不是想害人性命。

  同时她也看出来了,眼前的班先生恐怕不是真正的汉奸,不然不会摇动床榻演戏给日本人看,反正她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汉奸。

  玉琴眼珠一转,配合班军的动作发出声响,并趁着间隙冷静提问。

  “为什么是我,您就不怕我向日本人告发吗?”

  班军脱掉外套扔在衣架上,脑袋微不可察的摇了摇,示意对方小声说话。

  “不会,你第一次见到我,眼神里带着仇恨,这一点骗不了人。”

  “至于为什么选择你,答案很简单,你有手段,也足够聪明。”

  在日本人的监视下,班军很难联络上级或者送出情报,势必要寻找帮手。

  这个帮手首先要能经常见面,其次不能引起鬼子的怀疑,最好还可以跟他在封闭场所长时间交流。

  故而班军能选择的人群范围很小,要么是手下的汉奸,要么是女人。

  前者班军不放心,哪怕其中有人跟他一样,只是跟日本人虚与委蛇。

  综合考虑,只有女人最为合适,汉奸贪财好色再正常不过,这么做还可以增加他投敌的可信度。

  但那个林妙音不行,对方身份有些可疑,而且名义上也是俘虏,行动受到限制。

  班军本来还在苦恼从哪找人,没想到鬼子带着他来书寓试探,更没想到,遇到的第一个姑娘就如此合适。

  玉琴沉默了一会,好奇道:“我能问问你的身份吗?”

  “不行。”班军摇摇头:“这是为了你好,你只需要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抗日就够了。”

  “如果不幸被抓,你可以将我说的统统告诉日本人,不要觉得为难,为国尽忠是我的责任,但你是无辜的。”

  一个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女人,面对残酷的刑讯坚持不了多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我答应你,可我不会出卖你!”

  玉琴神情倔强:“山河沦丧至此,真的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吗?班先生你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

  她的目光渐渐游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声音也慢慢低沉。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了金陵,由于脾气倔,有好几次差点被妈妈打死,多亏了身边的姐妹帮忙。”

  “日本人攻入金陵,我们到处躲避,结果还是被鬼子发现了。”

  “我的年纪最小,为了救我,她们几个出去将日本人引走.”

  讲述在此停止,她咬牙切齿道:“只要能杀鬼子,班先生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就算是死,我也绝无怨言。”

  班军默然,比起伪政府那帮张口国家,闭口隔命的衮衮诸公,玉琴虽出身书寓,却更知道什么是忠义,人格也更加高尚。

  末了,班军给玉琴介绍了她将来要执行的任务——担任交通员传递消息。

  隔壁房间,日本特务听着嘎吱嘎吱声以及别的动静,提笔在监视日志上记录下时间。

  夜总会,玉琴正视邢汉良,略带紧张地说出了接头目的。

  “班先生让我告诉您,以后通过死信箱联络,您送信前打电话给书寓找我,但不要亲自前往,这是联络暗语、死信箱地址以及号码。”

  说着,她将一张纸条放到桌上推到邢汉良面前。

  邢汉良记下后用纸条裹住香烟点燃,班军的关系网都在日本人的监视中,自己确实不便直接联系玉琴。

  接头到此结束,玉琴起身款款离去,邢汉良也于次日返回沪上向左重汇报了这几件事。

  比如核实林妙音的身份,杜子腾被威胁,班军的相关情况等等。

  左重看着密电面露惊讶,班军假投降很正常,杜子腾是地下党也不算出奇,但威胁信的出现超出了他的预料。

  寄出这封信的人应该跟地下党内部奸细有关,但肯定不是日本人。

  日本人若是知道杜子腾的真实身份,该做的是抓人或者顺藤摸瓜,没必要威胁对方当双面间谍。

  毕竟杜子腾是潜伏,不是地下党某个机关的负责人,能够掌握的情报相当有限。

  从双面间谍这一点很容易推导出来,寄信人不仅掌握了班军情报小组的信息,还对日伪乃至地下党方面有着情报需求。

  唉?左重愣住了,这么一分析,寄信人怎么像是国府的人。

  但他确信,军统近期没有任何相关任务,老戴最近也很低调,天天蹲在办公室和家中不出去。

  难道是中统干的好事?

  左重想想又果断摇头,经过花小姐一案,徐恩增彻底失去了斗志,朱骝先更是个甩手掌柜。

  现在中统的实际负责人是沈东新,这家伙正在清查果党内部的不稳定分子,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针对西北。

  所以寄信人是英美红俄或者某个盟军情报部门吗?

  琢磨了许久,左重苦恼的挠挠头,目前线索太少,无法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不过倒是可以试探一下老戴,寄信人是戴春峰的可能性就算只有万分之一,也要予以排除。

  二十分钟后,戴春峰一边听取汇报,一边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又严肃地跟左重确认了一遍。

  “慎终,你的意思是地下党内部有只地位很高的鼹鼠?”

  “是的,老师。”

  左重悄悄观察着老戴的反应,安全起见,他没有透露班军是假投降,只说了说大致的情况。

  得到回复的戴春峰神色如常,沉吟数秒后给出了处理意见。

  “好了,这件事保持关注即可,不用投入太多精力,让日本人和西北斗去吧。”

  这个回答很老戴,左重一点都不意外,随便说了两句就要走人,不料戴春峰竟嘲讽起班军。

  “当年在九甲圩劫走地下党俘虏,埋设地雷差点炸死我的便是此人吧,我还以为他的信仰有多坚定,结果还不是当了汉奸。”

  “他的小妾,那个叫林妙音的女人,等会你去查查底细。”

  “对方如果是咱们的人,立刻命令她监视班军,不是的话,也要尽量策反。”

  “衢州人嘛,应当是可靠的,有了林妙音当内线,班军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

  左重应了一声恭敬告退,出门后准备前往档案室看看有没有林妙音的资料,可刚走了两步,他抬起的脚便定在了半空。

  戴春峰为什么知道林妙音是衢州人,他汇报时没有提及对方的籍贯!

  一瞬间,左重的后背冒出无数冷汗,老戴在班军被捕事件中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

  来不及多想,左重马上转身返回戴春峰的办公室,这个老狐狸刚刚可能是失言,也可能是……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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