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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入皇城司

  看着眼前这扇象征着皇城司的黑漆大门,顾千帆再度深吸了一口仿佛带着铁锈和阴冷气息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挺直了原本因苦读而略显单薄的脊梁,迈步跨过了那道极高的门槛,仿佛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一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察子引领下,他穿行于层层岗哨之间。

  沿途所见,皆是玄衣佩刀、气息冷峻的身影,整个皇城司内部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和肃杀之气,与外界汴京城的繁华喧嚣宛如阴阳两隔。

  顾千帆的心跳如擂鼓,但他紧握双拳,指甲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目光平视前方,步伐力求沉稳。

  厅堂内光线晦暗,即使在白昼也需烛火照明。

  陈设简朴冷硬,壁上悬挂着巨大的舆图和各式令人望而生畏的令牌符节。

  皇城司使尊雷敬,身着紫色宦官常服,面白无须,体态微丰,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后,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质地上乘的玉印。

  他抬眼打量站在下首的顾千帆,脸上挂着一贯的、看似温和却难以捉摸的笑容,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哦?这位便是今科会试高中的顾千帆顾公子?”雷敬的声音尖细中带着一丝慵懒的拖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在顾千帆身上来回扫视,“咱家可是听说了,顾公子文采斐然,本该在琼林宴上有一席之地,为何舍弃了那条金光大道,反倒有兴致来咱家这处被世人视为污秽泥淖的皇城司逛逛?”

  话语中,雷敬的试探和揶揄毫不掩饰。

  “晚辈顾千帆,拜见雷使尊。”

  顾千帆压下心头的不适,上前一步,依礼躬身,声音清朗却刻意透着一股坚定:“使尊谬赞,晚辈愧不敢当。晚辈虽侥幸通过会试,然深知纸上谈兵,终觉空疏。”

  “常闻皇城司护卫宫禁,刺奸弭患,乃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剑盾,关乎社稷根本。晚辈不才,愿效仿古人投笔从戎之志,投身实务,为君分忧,为朝廷效力,恳请使尊收录!”

  这番说辞,是他反复思量后的结果,既表明志向,也巧妙抬高了皇城司的地位。

  雷敬闻言,脸上笑意加深,却更显高深莫测。

  他轻轻放下玉印,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投笔从戎?为君分忧?”他慢悠悠地重复着,仿佛在品味这两个词的分量,“顾公子志向高远,咱家佩服。”

  “不过,咱家这皇城司,可不是沙场点兵那么简单。这里头的水,又深又浑,充斥着见不得光的阴私勾当,只怕顾公子这般清白出身的人物,蹚了这浑水,日后想抽身就难了。”

  这是雷敬的进一步试探,他倒要看顾千帆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顾千帆抬起头,目光与雷敬接触一瞬后便礼貌垂下,努力让声音显得无畏:“晚辈深知前路艰险,或许荆棘遍布,然既已下定决心,便义无反顾。”

  顿了顿,顾千帆毅然决然道:“但凭使尊驱策,纵是微末小事,晚辈亦愿尽心竭力,绝无怨言。”

  雷敬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在这空旷压抑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好!有种!”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说起来,顾公子与如今在内阁风头正劲的萧钦言萧相公,似乎……渊源不浅呐?”

  顾千帆心中剧震,最忌讳的伤疤被猝然揭开,脸色瞬间一白,但他强忍屈辱,迅速稳住心神,沉声道:“使尊明鉴。萧相公乃朝廷重臣,晚辈人微言轻,不敢妄攀关系。晚辈今日前来,只代表自身抉择,与任何人无关!”

  他急于划清界限的态度异常坚决。

  雷敬将他这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更是印证了之前的情报。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

  萧钦言新晋入阁,纵使有些排挤,但也算是圣眷优渥,权势扩张极快,雷敬虽为天子家奴,执掌要害部门,但也需在外朝寻找奥援和平衡之道。

  顾千帆的出现,就像一把自动送上门来的绳索,掌控了顾千帆,就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萧钦言的动向。

  毕竟,父子天性,岂是轻易能割断的?

  顾千帆此人……将来或许能成为制衡甚至要挟萧钦言的一枚重要棋子。

  想到这里,雷敬笑得愈发和蔼了。

  因此,明面上,他必须对这位“萧公子”照顾有加。

  “呵呵,顾公子不必如此紧张。”雷敬脸上又堆起那副程式化的笑容,摆摆手,“咱家只是随口一问,毕竟萧相公位高权重,关心一下也是常情。”

  “既然顾公子心意已决,咱家若再不收留,倒显得不近人情了。正好,司里最近事务繁杂,正是用人之际,缺的就是顾公子这样有胆识、有担当的年轻人。”

  他故作沉吟状,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然后道:“这样吧,你先在缉捕房做个都头,从基础做起,熟悉一下司里的规矩和行事章法。”

  “放心,咱家会吩咐下去,让人好生带带你。毕竟……”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意味深长地在顾千帆身上转了一圈,“你身份特殊,若是在咱家这皇城司里有什么闪失,咱家可不好向……呵呵,向朝廷,向萧相公交代啊。”

  这番话,看似关怀备至,实则绵里藏针。

  既点明了顾千帆的“特殊背景”,暗示会给予“特殊关照”,又巧妙地将顾千帆的安危与萧钦言挂钩,无形中加深了捆绑。

  顾千帆岂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一股混合着屈辱和愤怒的热流冲上头顶,但想到齐牧的嘱托和自身的“大计”,他只能将这口闷气硬生生咽下,低头拱手,声音略显僵硬:“多谢使尊成全!晚辈定当恪尽职守,不负使尊期望。”

  “嗯,去吧。杨知观——”雷敬扬声唤道。

  很快,一名身着皇城司低级官员服饰、面容精干、眼神活络的中年人应声而入,恭敬行礼。

  “带顾都头去熟悉一下环境,领取腰牌衣物,安排好廨舍。”

  “是,使尊。”杨知观应下,然后对顾千帆做了个请的手势,“顾都头,请随我来。”

  顾千帆再次向雷敬躬身行礼,然后跟着杨知观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厅堂。

  直到走出很远,背后那如芒刺般的目光似乎才消失,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湿,手心全是黏腻的汗渍。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凶险莫测的不归路。

  看着顾千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雷敬脸上那抹虚假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玩味和算计。

  他重新拿起那枚玉印,在指尖摩挲着,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宦官特有的阴柔尖锐:“萧钦言啊萧钦言,你这只老狐狸,怕是也没料到,自家后院会起火吧?”

  “你这儿子,有点意思……正好,眼下那件事,还需你鼎力相助,这份‘人情’,咱家先替你‘照顾’着儿子,将来……呵呵。”

  他沉吟片刻,提高声调:“杨知观,回来一趟。”

  刚送完顾千帆的杨知观去而复返,垂手侍立:“使尊有何吩咐?”

  “去,想办法递个话给萧府那边,”雷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狡黠,“不必明说,就透个风儿,让他知道,他家那位颇有‘志向’的公子爷,如今在咱家手底下当差了。就说……咱家会‘格外关照’的,让他放心。”

  杨知观心领神会,立刻躬身:“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雷敬挥挥手让他退下,独自坐在昏暗的厅堂里,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萧钦言如今虽风光入阁,但圣心难测,朝中敌手众多,尤其是清流一派和勋贵集团,岂会坐视他坐大?

  将来如何,犹未可知。

  这顾千帆,或许现在只是一步闲棋,但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步妙棋。

  他需要好好想想,如何下好这盘棋。

  而此刻的盛长权,正在积英巷盛府泽与堂的书房中,对窗外这遥远而隐秘的权力交易一无所知。

  他刚完成一篇策论,搁下笔,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窗外月色如水,竹影摇曳,只有书页翻动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相伴。

  他全副心神,都沉浸在对经史典籍的研读和对殿试策问的揣摩之中,等待着在紫宸殿上,以堂堂正正之师,搏一个光明前程。

  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在这个春天,彻底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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