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暗流涌动的紧张气氛。
齐牧见顾千帆已被自己先前的话语激起了义愤,知道火候已到,便进一步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推心置腹之态,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好!贤侄有此志向,不愧为顾家之后!老夫没有看错人!”
他先重重肯定了一句,拍了拍顾千帆的手臂,以示鼓励,随即,他面色转为愈发凝重,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道:“然则,贤侄亦知,萧钦言此人,绝非易与之辈。”
“其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于朝堂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枢要。如今更是跻身阁臣之列,圣眷正浓,声势一时无两。我辈清流,虽占据道义正统,有首辅韩公这等德高望重的元老坐镇,但次辅钱公乃江南一系,心思难测。”
齐牧摇摇头,面上更是沉重:“而阁臣沈大人背后站着的勋贵军功集团,向来与吾等文臣并非一心,在此事上态度更是暧昧不明。”
他观察着顾千帆的神色,见其听得专注,眼中闪烁着对“巨奸”的憎恶和对“正道”的渴望,便继续引导,语气带着一种发现关键破局的锐利。
“故而,若仅凭常规章奏弹劾,如同隔靴搔痒,非但难以撼动其分毫,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令其有所防备,届时再想除奸,便是难上加难!”
顾千帆听到这里,心中焦急,忍不住追问:“世叔,那依您之见,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由此獠祸乱朝纲吗?”
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不甘与急切。
齐牧眼中精光一闪,知道鱼儿已经上钩。
他捋了捋胡须,身体靠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透露一个天大的秘密:“贤侄莫急,天无绝人之路。如今,正有一个绝佳的机会,虽险象环生,却可能直击要害,毕其功于一役!”
“是何机会?”
顾千帆急切地追问,眼睛紧紧盯着齐牧。
“皇城司!”
齐牧吐出这三个字时,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顾千帆的反应。
果然,顾千帆脸上露出了惊愕和一丝本能排斥的神情。
这也正常,对于自幼受儒家正统教育的士子而言,皇城司确是声名狼藉的“鹰犬”、“酷吏”之所。
齐牧早有预料,立刻解释道:“贤侄,你莫要因其声名而小觑于此。”
“皇城司虽为爪牙机构,为清流所不齿,然其乃天子近卫,掌宫禁宿卫、刺探京畿乃至天下情报之权,能接触到无数机要秘闻!”
“这正是洞察萧钦言一党结党营私、不法勾当的最佳所在!其重要性,堪比军中斥候,关乎全局胜负!”
他见顾千帆神色有所松动,继续剖析关键人物。
“况且,执掌皇城司的使尊雷敬此人,”齐牧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乃是宦官出身,贪婪短视,心胸狭隘。”
“他以残缺之身位居此要职,最渴望的便是得到外朝文臣,尤其是吾等清流的认可与支持,以此来稳固他那看似显赫实则如履薄冰的权位。”
“此人,极易加以利用、掌控。”齐牧断言。
“你若能以新科贡士之身,主动投效皇城司,”齐牧的目光变得深邃,刻意点明,“凭借你的才干学识,以及……以及你与萧钦言那层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
说到这里,齐牧顿了一下,目光坦诚地看向顾千帆,仿佛毫无隐瞒:“贤侄,此事世叔不便虚言。”
“雷敬之辈,必然也会看中你这层身份。但这并非坏事!正如古语所云,‘处身者,不为皎皎之操,观世者,不以冥冥堕行’,大丈夫行事,当论迹不论心,论心自古无完人。”
“重要的是你心中秉持的公义!利用此身份作为进身之阶,打入其核心,获取信任,方能成就大事!”
顾千帆听到这里,脸色微微变化,嘴唇动了动,想急切地辩解自己与萧钦言绝无瓜葛。
齐牧却仿佛早已料到,抢先一步,用力握住他的手腕,语气无比诚恳地打断他:“贤侄莫要多言!世叔自是信你!”
“否则也不会与你推心置腹至此!你身上流着顾氏清流血脉,你母亲乃我世交之女,你的品性,世叔岂能不知?正是因为你与萧钦言并非一路人,世叔才敢将此重任托付于你!”
这番连消带打,既点明了利用关系的现实必要性,又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和道德支持,彻底打消了顾千帆的顾虑和抵触。
齐牧的声音变得更加充满蛊惑力,为他描绘出一幅壮阔的蓝图:“想象一下,届时,你身在皇城司中枢,犹如一把插入敌人心脏的利刃!”
“萧党的一举一动,他们的密谋,他们的罪证,都将通过你之手,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来。待时机成熟,我们在外发动御史言官,连章弹劾,你在内提供关键铁证,里应外合,必能一举将这祸国殃民的巨蠹连根拔起!”
“此举虽九死一生,然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不仅是肃清朝纲,更是向天下人证明,向你母亲证明,你顾千帆,是顶天立地的忠臣义士,与你那权欲熏心的生父不同,走的完全是两条路!这才是真正地为你顾家证明清白!”
“这……”
这番话,将“为国锄奸”的大义、“舍身取义”的悲壮和“证明自我”的渴望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如同最炽烈的火焰,点燃了顾千帆年轻而热血的心脏。
尤其是齐牧提起的母亲,更是让他想起了萧钦言为了权势而抛弃自己母子!
“好!”
顾千帆咬牙应下,眼中划过一丝坚定之色,道:“世叔,我……我就进……皇城司……”
对此,齐牧心疼地拍了拍顾千帆的肩膀,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顾千帆对齐牧描绘的“里应外合”的完美图景,他深信不疑,全身心都被一种崇高的使命感所笼罩,只是,他却是全然忽略了人性的可怕。
没有瞧见其中可能存在的巨大风险、复杂的人心算计,以及齐牧借此机会将清流势力渗透进皇城司,增强在与勋贵集团争斗中筹码的深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