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验室大楼到院长办公室,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夏院长却走得如同跋山涉水,内心十分煎熬。
领导走在最前面,步履轻快,显然已经从刚才实验室的尴尬中完全恢复,甚至因为发掘张林这样一位“青年才俊”而心情愉悦。他时不时回头,和紧跟其后的张林聊上两句。
“小张啊,刚才在实验室里,看到你的讲课很有激情嘛!而且我看听众表现得非常有兴趣,说明你的讲课很生动,很有吸引力,现在像你这样热爱科研、又善于表达的年轻人不多了。”
张林此刻肾上腺素可能还没完全消退,又得到如此重量级领导的当面夸奖,整个人晕乎乎、甜滋滋的,真把自己当成青年才俊。
他完全忘记了夏院长一路给他频繁使眼色,嗓门都比平时洪亮了几分:“领导您过奖了!主要是现在的政策很重视培养我们年轻人,我们实验室的平台也非常好,杨平教授带领的研究方向非常前沿,同事们又都非常优秀,我 耳濡目染,也就学到点皮毛而已,比起优秀的同事,我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看似他在谦虚,其实无形中默认了领导的认可和夸奖。
夏院长跟在后面,听着张林的谦虚说辞,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里骂道:皮毛你小子那点皮毛怕是都长在嘴皮子上了!等会儿露了馅,我看你怎么收场!
他现在只盼着赶紧到办公室,找个理由把张林这尊“瘟神”请走。
然而领导的兴致显然比他预想的要高得多。
走进宽敞的院长办公室,领导很随意地坐在了待客的沙发上,还亲切地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小张,坐,别拘束。夏院长,你也坐。忙活一阵,正好喝口茶,歇歇脚,一起随便聊聊。
秘书很快泡好了三杯热茶端上来。茶叶是上好的龙井,清香四溢,但夏院长端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嘴苦涩。
他心里在想怎么将张林弄走,这家伙平时靠一张嘴走天下,不学无术,担心他在领导面前搞坏研究所的名声。研究所那么多人才,领导偏偏揪住他,随便抓一个比他强百倍。
领导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然后笑吟吟地看向张林,开始了正式的“考察”。
“小张,我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哪个学校毕业的”
夏院长心里一紧,张林的毕业院校可不是顶尖名校。他赶紧插话:“领导,小张他………………”
“哎,老夏,让小张自己说嘛。”领导温和地打断了夏院长,目光依旧鼓励地看着张林。他好不容易拉住一个研究所的青年才俊,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肯定要好好深入聊聊,顺便了解研究所的进展,了解研究所人才的水平。
上次他来到三博医院,也只是与杨平见一面,两人也没有聊到任何专业问题,只是喝茶闲聊,聊天的时间也不长,他什么都没有了解到。跟杨平聊天,领导也不好过问专业的事情,生怕又违背“不打扰”的原则。
这次既然已经决定秘密考察,那就将考察范围扩宽一点。
张林倒是坦然,报出了自己母校的名字,虽然不是顶尖名校,也是一所不错的重点大学,在顶尖人才云集的三博研究所里,确实不算突出。
领导点点头,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反而说:“嗯,好学校,基础扎实。那看来你的成就,主要是在后期的科研实践中取得的。难得,难得啊!”
领导继续发问:“小张,你目前的研究方向聚焦在哪方面,年轻一定要聚焦,要沉得住气。”
研究方向总不能说拉钩吧这有点上不了台面。
张林略加思索,随便说了一个方向:“我最近打算聚焦脊柱脊髓损伤的研究。“
曼因斯坦和奥古斯特现在就是研究这个课题,张林也能够沾点边,平时跟他们混在论坛和微信群里,总能接触到这方面的最前沿的知识。
“哦......这个方向不错,有关‘线粒体移植治疗脊髓损伤的课题你熟悉吗”领导关切地问道,领导是这方面的专家。
“熟悉熟悉!”
张林平时接触到的知识比这前沿多了,这东西他觉得已经落后了,现在他关注的是利用空间导向理论为基础的新技术:原细胞修复!其实这也是一种干细胞技术,利用脊髓原来的细胞对损伤进行修复。
不过既然领导问有关‘线粒体移植治疗脊髓损伤课题,他顺着就回答就是,以免驳了领导的面子和兴趣。
领导沿着这个话题继续深入:“线粒体移植治疗脊髓损伤,我记得国际上也就是这几年才开始有突破性进展,你给我详细讲讲这方面的认识,比如最近一期《自然》上发表的新型的靶向递送系统,它相比于传统的病毒载体或 者物理注射,优势具体体现在哪里”
这个问题相当专业,直指核心关键技术,而且是最新一期顶级期刊上的论文上的内容,要是平时紧跟国际研究进展的研究员,很难回答这样的问题。
夏院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开始冒汗。他知道张林在研究所虽然是个教学秘书,但是其实就是管理实习生和进修生的打杂活,这下要原形毕露了!
他立刻起身,装作去拿热水壶:“领导,茶凉了吧,我给您续点水,小张,你去隔壁拿点茶叶来………………
“不凉不凉,正好。”领导摆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林,“不用去拿茶叶了,就喝这个挺好,让小张说完,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只见张林面不改色,轻轻放下茶杯,腰板挺直,那架势还真有几分青年学者做报告时的沉稳,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领导,您这个问题问得非常专业,这种仿生纳米脂质体递送系统,它的核心优势在于‘精准”和“安全”。”
“哦具体说说。”领导身体微微前倾,兴趣更浓了。
“传统的病毒载体,虽然转染效率高,但存在潜在的免疫原性和插入突变风险,而且对于终末分化的神经元,其靶向性并不理想。物理注射呢,又容易造成二次损伤,且递送范围有限。”张林侃侃而谈,术语运用得相当熟练。
“而新系统,通过在脂质体表面修饰一种特定的穿膜肽和神经元靶向配体,实现了对损伤区域神经元细胞的高效、特异性靶向。优化了脂质体的膜成分,使其能够与线粒体膜高效融合,直接将功能正常的线粒体‘输送到受损 细胞的胞浆内,避免了内吞体溶酶体途径的降解,大大提高了移植效率。因为是非病毒载体,它的生物安全性极高,几乎不存在致瘤风险。‘
其实张林哪里看过这篇论文,只不过他长期泡在群里,别人讨论的时候他多少会接触一点,时间久了就什么都知道,能够说上一点。
这一番话说下来,逻辑清晰,要点明确,不仅回答了问题,还进行了横向对比,一看就是这方面的顶级专家。
领导听得频频点头,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好!思路清晰,理解透彻!那么这种研究在动物模型上,你们应该怎么样预设观察指标会有什么挑战”
夏院长在一旁已经看呆了,手里的热水壶差点没拿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林,这小子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吃得这么透了他不是天天在实验室里传播“谁和谁谈恋爱了”“哪个和哪个最近走得近“这类八卦吗难道他传播八卦的时候,顺带把那些顶尖博士、博士后们讨论的技术难点也一并“吸收”并“广播”了 张林依旧从容,继续对答:“在脊髓损伤大鼠模型上,我们主要通过BBB评分、足迹分析、电生理检测以及组织学染色来评估。
“至于挑战,”张林顿了顿,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恼”表情,“我认为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保证移植线粒体的体内活性和长期驻留效果。线粒体离体后比较脆弱,而且移植后可能会被宿主细胞清除。我们目前正在尝试通过预处理 和联合使用某些小分子抑制剂来解决这个问题。”
“精彩!”领导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沙发扶手,脸上满是发现宝藏的喜悦,“看看!老夏,这就是我们三博研究所的人才!基础理论扎实,对前沿进展如数家珍,更难得的是对研究中的困难和挑战有清醒的认识!不浮躁,不回 避,好!非常好!”
夏院长脸上的肌肉僵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是,小张他......平时是挺......挺好学的。”他心里已经在嘀咕:特么这个混子居然对答如流,弄得好像是真的青年才俊一般。
领导越聊越开心,又接连问了几个不同方向的问题,从基因编辑技术的伦理边界,到人工智能在医学影像诊断中的应用前景,甚至还包括空间导向基因理论。
张林仿佛开启了“超级广播”模式,将他平日里在群里或者实验室各个角落“监听”到的,来自真正大牛们的讨论,争论,甚至抱怨,都巧妙地整合、提炼,然后用一种自信、流畅的语言包装出来。他就像一个人形搜索引擎,虽 然缺乏原创性,但信息储备量惊人,而且调取速度极快。
夏院长几次三番试图打断。
“领导,时间不早了,您看......”
“小张,你手机是不是在响”
“病区那边宋子墨刚才发信息找你有急事”
“张医生,你今天是不是值班”
每一次,都被谈兴正浓的领导轻松化解。
“不急不急,再聊一会儿。”
夏院长彻底没辙了,只能如坐针毡地陪着,看着张林在“青年才俊”的人设上越走越远,而他自己则在“真相曝光后该如何收场”的恐惧中越陷越深。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领导最后感慨地总结道,“小张,你让我对你们研究所,乃至我们国家年轻一代的科研工作者,充满了信心!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有想法,有激情,有想象力,也有担当!”
他站起身,亲切地拍了拍张林的肩膀:“好好干!未来是你们的,我希望下次来,能看到你主导的课题取得突破性成果。”
张林激动得脸都红了,挺起胸膛,声音洪亮:“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和组织的培养!”
领导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夏院长说:“老夏啊,你们所真是藏龙卧虎!我很欣慰!”
夏院长只能干笑着附和:“领导过奖了,我们一定再接再厉。”
领导抬腕看看时间,时间不早了,他还要去南都省厅去视察工作,在三博医院的行程就到此为止。
终于,把心满意足的领导送走了。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夏院长就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极其艰难的仗。
张林还沉浸在巨大的兴奋和荣耀中,搓着手,凑到夏院长身边,邀功似的说:“院长,我刚才表现还行吧没给您丢脸吧”
夏院长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张林,那眼神里有后怕,有无奈,有哭笑不得,竟然还夹杂着诡异的敬佩 他张了张嘴,想骂他两句,可想起刚才他那“对答如流”的表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滚!赶紧给我滚回你们病区去!今天这事给我烂在肚子里!要是让唐顺和杨平知道了我带领导偷偷进去,还闹出这么一出,我有你好看!”
张林缩了缩脖子,但脸上还是掩不住的得意,应了一声“哎,保证保密!夏院长你还不熟悉我这人,出了这扇门这事肯定烂在肚子里。”便脚步轻快地溜出了办公室。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夏院长独自一人,回味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个多小时。他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他喃喃自语:“这小子难道真是个歪才连最差的张林在不知情的领导眼里都成了不可多得的人才说明……………”
想到这里,夏院长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竟然莫名地放下来,嘴角泛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