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田阳乃不屑得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石田三成被主君从关东带回来,身边没有人用,斯波忠基金的建立时间又紧张,她不得不接受近幾斯波领的人员协助。
这些人眼看斯波忠基金成型,日进斗金,就动了歪心思,搞出一套排斥人的手段,以忠诚为由,只允许斯波编制内姬武士参与运作。
明智光秀因为先代被弑,遭到主君打压,她这一派没敢出来争。
我麾下能有斯波编制的姬武士,也是今井宗久这样的大商人。她们跟着我在北陆道商路吃肉,看不上斯波忠基金那点残羹剩饭。
石田三成本身就是后进之臣,她刚从近江招来帮忙的同乡,更不可能有斯波编制。
可笑她这个主管斯波忠基金的负责人,手下亲信却成了一群临时工,被先占位的人刻意排斥在外。”
雪乃冷声道。
“所以,真正吃到肉的,是尼子胜久与前田利益的麾下姬武士?”
阳乃见她听得认真,知道她还想着去清查,叹了一声,继续说。
“原有的北大和众与伊贺众,青壮姬武士跟着岛胜猛去了关东开疆拓土,留下的老弱病残哪有能力搞事,自是尼子前田两伙人在折腾。
你想想,近幾斯波领建立才几年,主君游走关东近幾,领地事务大多是甩手丢给各地重臣自治。
为了迅速掌控领地,尼子胜久从西国招募沦为浪人的尼子家旧部,前田利益的母亲前田利久连哄带骗将尾张老乡拉过来帮忙。
领地初建,这些人一开始还算老实,可时间长了,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过,歪心思自然越来越多。
你说下克上,对也不对。
说她们下克上吧?这些人是真心跟着斯波家混口饭吃。
但她们又不满意主君把斯波忠基金这么大一块肥肉分给底层姬武士。她们自诩为斯波家骨干,自然想要吃最肥美的一口。
说她们不是下克上吧?武家历来短视贪婪,挖斯波家基石的事,她们干的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尼子胜久与前田利益未必清楚斯波忠基金发生了什么事,最明白的人是我和石田三成,我们才是负责北陆道商路和斯波忠基金的人。
我不让你掺合这事,是因为这些人牵连太广,在基金斯波领中的亲朋好友连成一片,杀了一个,得罪一群。
别看尼子胜久与前田利益位高权重,主君英明神武,其实都是在替下面的蠢人背锅。
事情迟早会被捅出来,但谁去捅开这层窗户纸,却是要惹得一身麻烦。
武家没有利害关系的时候,可以彬彬有礼,温良恭俭让。
真有了利益冲突,翻脸就拔刀,最多杀了你之后,给你鞠个躬,算是尊重你比她高的身份。
我气主君,是因为他感觉不对劲,却不肯派同心众前来查,保着蒲生井伊那些人。
可他护着同心众,又把你我姐妹推出来得罪人,在他心中,你我还不如同心众这些后来者重要吗?
石田三成自己都不肯出来清理门户,就是害怕得罪太多人,一定要用不拨款的无赖办法提醒主君。
雪乃,你要听我的话,这件事与你我无关,我们何必趟这浑水。”
雪乃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原来是尼子前田两家姬武士在贪,我明白了。”
阳乃忍不住暴躁,怒道。
“你就不肯听话!”
雪乃认真得看着姐姐,说道。
“斯波忠基金很重要,主君信不过别人。他愿意信我,我便去做。”
雪乃坚定的目光,让阳乃下意识撇开视线,自惭形秽。
阳乃行商道,做事计较得失,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她永远无法做到像雪乃这样子,一心一意,一往无前。
雪乃上前握住阳乃的手,缓缓说道。
“姐姐,再与我说说,我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阳乃看着她,一把甩开她的手,恼怒重复道。
“你就从来不肯听话!”
叹了一口气,阳乃继续说道。
“斯波忠基金不缺钱,即便现在有人已经在中饱私囊,但这些人才刚刚开始动手,胆子还不够大。
这一年,斯波忠基金的收益是超预期的。
石田三成如果愿意掏钱,三地斯波领加起来一年一万石糙米,她的手缝松一松,就足够支撑增量。
尾张斯波领与关东斯波领并不知道斯波忠基金的猫腻,她们只是不愿意让近幾斯波领吃独食,想要早些分一杯羹。
不患贫,患不均。四石六石无所谓,要的是同等待遇的公平。
近幾斯波领这边,是底层姬武士得陇望蜀,撺掇起来要求涨年金到六石。尼子胜久肯上书,可能是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她要是知道,应该不会跟着起哄,让石田三成把这件事捅到了主君面前,给自己惹麻烦。
尼子胜久也罢,前田利益也罢,她们当初招人太急,这会儿已经控制不住近幾斯波领的西国派与尾张派。
西国派有尼子胜久这个受信任的近幾斯波领代官,又有山中幸盛这个受宠的关东侍所执事,势力最大。
尾张派虽然不如西国派嚣张,但伊贺前田家掌管近幾斯波领军事,与尾张斯波领代官前田利家又是近亲。
虽然前田利益与前田利家关系不亲密,但她母亲前田利久与前田利家却是姐妹情深,互为援手。
现在的近幾斯波领,就属这两派人最风光。主君要把斯波忠基金做成所有斯波姬武士的福利机构,她们也最为不满。
命还要讲究先来后到,当狗也得分个三六九等。让她们与底下村落的地头地侍平起平坐,接受同一份福利,岂不是遭了天大的委屈?
她们不敢反驳主君,那么就伸手在斯波忠基金,为自己的劳苦功高,捞一点浮财。
反正斯波忠基金的负责人是石田三成,日后出了纰漏,也是石田三成责任最重,最是倒霉。
实在躲不过去,她们推几个人出来切腹谢罪就是,难道主君还能把西国派尾张派全杀了不成?
就因为这个道理,将石田三成给逼急了。但她又担心把人得罪光,自己会被人报复失去斯波忠基金的管理权,所以才玩了这一出。
西国派尾张派当然愿意出钱平事,反正斯波忠基金家大业大,多几千贯算什么。但石田三成咬着牙不松口,说不符合规矩,不放款。
近幾,尾张,关东三地斯波领之间的利益摆不平,最后闹到主君案前,把这件事彻底搞大了。”
雪乃听得有点懵。
她对这些复杂的政治关系缺乏兴趣,她只想知道,怎么才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让主君满意。
“我该怎么做,才能抓住这些人的尾巴,迅速解决掉这件事。”
阳乃意外看了眼雪乃,这家伙虽然对整件事听得一知半解,但却牢牢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斯波忠基金对义银,对斯波家太过重要,这件事必须赶在春季北陆道港口化冻通航之前解决,才不会耽误明年的赚钱大计。
要是耽误了明年的营收,影响了斯波忠基金的正常运转和年金发放,再被有心人暗中煽动,倒打一耙,清查一事多半要和稀泥。
阳乃见雪乃坚持要做,也只能帮到底,姐妹一体,她还能咋办?
她说道。
“这些人不通商务,只是借着斯波忠基金的特殊背景压人,手段简单粗暴,很容易抓住把柄。
斯波忠基金是斯波家的家企,维持家业稳定的核心利益,家之重器。即便这些人不懂商业,胡乱指挥,别人也只能捏着鼻子伺候。
北陆道商路在我掌控之内,她们做了些什么,我很清楚。
其一,霸占定价权。
斯波忠基金只做最值钱的买卖,例如布匹一类,天朝来的蜀锦,苏织,华亭棉,都是斯波忠基金先吃大头。
小门小户没有多少货,只能跟着斯波忠基金的价格走,若是不听话,随便往市面上砸点货,就能让人血本无归。
她们既然掌握了定价权,还怕赚不到差价吗?
其二,虚报耗损。
例如布匹运输,受潮,损坏,路上总有损失。买回来的年金糙米,路上要人吃马嚼,存放粮仓会遇到鼠患霉变。
耗损是多是少,也就自己心里最清楚。
其三,抬高管理费。
虽然北陆道商路是斯波家主导,但沿途的各家都有分一杯羹,合作共赢。
关卡,港口,各地打点,出差费用。各项支出是她们自己人报账,自己人结算,自然不会自己为难自己。”
雪乃皱眉道。
“她们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人去查吗?”
阳乃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她们可是代表斯波家,谁敢查她们?谁会查她们?即便是我这个北陆道商路的掌控者,也不愿意得罪同僚。
她们甚至连账目都做不平,不是没这个能力,而是各自在上下其手,缺一个带头的做统一账,翻来覆去闹得井伊直政这小丫头发怒。
都是斯波编制内的武家,一个锅里捞食的关系。石田三成自己管不好,我也不好越俎代庖,除非她们做得太过分,才警告一下。
再说了,她们都是武家,谁也没干过商务,全是摸着石头过河。
即便不小心摸错,造成了一点无心之失,难道还要重罚不成?这不是让勤勉忠谨的家臣们寒心吗?
要不是主君下令清查,这些人少说还能混个几年,最后窟窿大了,自然有高个子的大佬去顶。
她们最多是无能之罪,丢几个人出来切腹谢罪就好。如果西国派尾张派真心要保,也许只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毕竟,斯波家业还得靠这些家臣帮衬,难道真把她们全杀了,谁来为主君干活?”
雪乃点头道。
“我明白了,那我该从哪里入手,才好把她们一网打尽?”
阳乃冷声道。
“你真要对付她们,其实很简单。主君许你全权,可以调动柳生组,保密组,新选组。
柳生组是目付,镇压领内。保密组是忍众,刺探情报。
拿着斯波忠基金的人员名单,让两组人马分别去查一下她们最近的生活情况和家庭财产,两相比较,防止串联包庇。
然后把这一年忽然出现大量来历不明财产的人,全部抓起来审,说不清楚的人便是参与者。”
雪乃点点头,站起来往外走。阳乃看着她决然的背影,说道。
“雪乃,这些人明明很容易抓出来,但我与石田三成却始终容忍,等着别人来收拾她们,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主君提出福利体系,愿意与斯波家姬武士共富贵。这让所有斯波家姬武士为之振奋,但分配方案本身,却无法让所有人满意。
主君要的是雨露均沾,要的是上下同心。可是许多中高层武家觉得自己出力多,凭什么和村落的地头地侍一起分?
乱世之中金贱米贵,大好的糙米送给底下的泥腿子,真是糟蹋粮食。主君要拉拢就拉拢有功之臣,下面那些耗材管她们死活。
在斯波家中的中上层,有这种想法的比比皆是,只是斯波忠基金那些人近水楼台,才被抓了现行。
斯波家现在是家大业大,各有各的想法。主君英明神武,谁都不敢反对他的决策,但总有些人自作聪明,搞些小动作。
你要明白,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得学会装糊涂。你要去清查,我拦不住,但我希望你考虑好尺度再下手,不要把同僚都得罪完了。
毕竟我们合作的相处的都是同僚,不是下面那些耗材,我不希望高田家以后在斯波家中寸步难行。”
高田雪乃走到拉门前,回头说道。
“姐姐,你说的太深奥,我听不懂。就和以前那样,听从主君的命令不好吗?
谁让感到主君不痛快,就让她们永远消失,多么简单的道理。”
说完,雪乃左右推开拉门。
室内的四角放着火盆,温暖如春。拉门外却是寒风凛冽,扑面而来。
阳乃一个哆嗦,赶紧起身将一件外衣披在雪乃身上,埋怨道。
“知道自己的身体弱,也不当心点,别受凉了。”
雪乃拍拍她的手,笑道。
“姐姐,你太多虑了。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交给我吧。”
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衣,雪乃走下台阶,对正在树下挥剑的立华奏喊道。
“走了!”
立华奏回头看她,冷声道。
“还有九十七下。”
“今天不练了。”
“不练也可以吃饭吗?”
“嗯,吃了饭,我们出门去。”
“去哪里?”
“去找近藤勇,然后一起去多闻山城。”
立华奏愣了一下。
“离开堺港吗?去那个多闻山城做什么?”
雪乃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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