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上杉辉虎愤愤不平,斯波义银无奈说道。
“急也没用。早就猜到这些人会见风转舵,但的确没想到她们的动作这么快。
不过你放心,上野国内这些国众掀不起波澜。我们的大军在沼田领,在佐野领,一北一东夹着上野国。
谁敢吞了我们的好处?
上野这些武家无非是想抢个先手,事后好与我们讨价还价。她们抢到的地盘占不占得住,还得你我说了算。
真正的麻烦在东方,在南方,在我们鞭长莫及的地方。里见家,佐竹家,宇都宫家这些墙头草,你准备怎么处理和她们的关系?”
斯波义银并不在意上野武藏两国武家做些什么,越后大军出兵关东,就是要南下扫平这些地方,当地武家只有跪舔一条路可走。
真正复杂的事,是怎么对待东方南方的下野,常陆,下总,上总,安房五国武家。
北条家与越后大军较劲的主战场,是上野武藏相模三国。关八州之地的另外五国,怎么捋清关系?
上杉辉虎有时候富二代的性子上脑,冲动起来不管不顾,容易把人得罪死。有些话要说在前面,给她提个醒。
这五国分为东方二国与房总半岛三国,情况又不一样。
下野常陆两国武家,号称关东平原的东方之众。她们与核心区关系疏离,更像是武家政权向东北奥羽之地开拓的过继站。
当初,镰仓幕府北上开拓奥羽之地,就是以上野常陆两国为后勤基地。当地武家的目光其实一直是惯性向北,更觊觎南奥诸盆地。
虽然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如今占据的佐野领,也属于下野国。但足尾山地西侧的足利领,佐野领,其实与上野国的武家关系更亲近。
佐野领作为下野通往关东平原核心区的门户,上杉辉虎与东方之众的关系怎么处理,能否得到她们的支持,影响深远。
至于房总半岛三国,安房国的里见家早就想冲出半岛,侵入关东平原核心区。
但她家实力不足,打不过北条家。里见家被按在下总上总两国之间反复摩擦,数次缩回安房国。
这次借助越后大军的大胜之势,里见,佐竹,宇都宫这些大名都在假公济私,剪除当地投效北条家的武家,借机为自家开疆拓土。
上杉辉虎的不平之气,就在于此。
越后大军与北条大军血战一场,虽然大胜,损失也不小。观望的关东武家此时下山摘桃子,是把她这位新任关东管领当傻子了吧?
依附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上杉辉虎麾下直接多了十万大军。可人是一个没看到,都特么的在自己领地附近抢地盘。
上杉辉虎哼了一声,说道。
“她们的盟书已经到了,竟然是盟书?这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上杉辉虎想要的是效忠誓书,她是关东管领,关东体系的第二号人物,一群地方大名要与她结盟,本身就是一种羞辱。
斯波义银皱眉道。
“她们的理由呢?难道这些人真不怕你发怒?”
上杉辉虎冷笑道。
“她们可聪明着呢,当然不会让我有机会发火。
这些人振振有词,说我还未在镰仓鹤冈八幡宫完成继任仪式,程序上有所欠缺,不宜在此时献上誓书。
还特么的请我谅解?我谅解她爹!”
斯波义银看见上杉辉虎爆粗口,白了她一眼,但心里也理解她的愤怒。
这些关东武家油滑得很,从来不会和你玩正面对抗,就是用各种规矩传统来搪塞。
只要你的刀子还没架到她们脖子上,她们就敢敷衍你。但你的刀子真抵住她心口,这些人跪得比谁都快。
她们用程序缺失来敷衍上杉辉虎,的确是一条好计。鹤冈八幡宫在镰仓,镰仓在相模国,北条家的大本营。
上杉辉虎要真能把北条家打爆,在鹤冈八幡宫举行继位仪式。这些人绝对跑得比谁都快,第一时间冲过来表忠心。
一群无赖,难怪气得上杉辉虎飙粗口。
斯波义银沉声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上杉辉虎瞄着他,说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傻啊?胜利在望,这口气我当然会忍下来。
北条家精锐丧尽,我不需要这些人帮忙,只要她们能压住各地亲近北条家的武家别来捣蛋,对我就是最大的帮助。
我真正要降伏的是上野武藏两国武家,拿下北条家的相模国。至于其他五国,来日方长,大家走着瞧吧。”
斯波义银诧异看向上杉辉虎,这两年下来,她也是越来越成熟,骄傲如她都学会隐忍了。
上杉辉虎当然要忍,一想到关东攻略关系自己能不能娶到斯波义银,她就算咬断了牙根都得忍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草义银志,不容小觑。
斯波义银不知道她的龌蹉心思,不然非得啐一口不可。此时,他却是为之鼓掌。
“上杉殿下虚怀若谷,令人敬佩,关东之事大有可为。”
上杉辉虎微微一笑,说道。
“其实也有识相的人,古河领的簗田晴助就送来了效忠的誓书。”
“嗯?”
斯波义银倒是挺意外,上杉辉虎笑道。
“她会这么识相,也有谦信公您的一份功劳。”
“我?”
“不错。
合战当日,北条氏政仓皇逃离战场,从古河城绕道回归武藏国。
她为了借道过关,假装大胜而归,用您在战场上丢失的御旗骗得簗田晴助信任,逃回了河越城。
事后,簗田晴助惶恐不安。她貌似在北条氏政面前说了许多恭维话,拿你的御旗开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如今真相大白,古河城就在佐野领东南,与您距离不远。据说人在古河城吓得突发重病,已经卧榻不起。”
上杉辉虎说着簗田晴助的笑话,斯波义银却从中听出一丝开脱的意味。
他说道。
“这个簗田晴助真是口无遮拦,让人啼笑皆非。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错,上杉殿下是想为她说情?”
拿御旗开玩笑,此事可大可小,只在斯波义银一念之间。
地方上说些风言风语,有时候也没法计较。总不能为了一句话就大军开进,钱粮谁来出?
但簗田晴助倒霉,古河领就在身边,越后大军随时可以从佐野领杀上门,兴师问罪。
越后武家来关东平原就是为了抢地盘,你嘴欠就全家去死,地盘正好留给我们分一分。
簗田晴助第一时间向上杉辉虎献上誓书,那是吓尿了。而上杉辉虎这边,还真用得上她。
上杉辉虎不好意思笑笑,恭维道。
“英明不过谦信公,我的确想要保一保这个簗田晴助。她的书信中不单单提及效忠,也为足利义氏的继任仪式向我道歉。”
上杉辉虎这么一说,斯波义银就懂了,原来簗田晴助是想借此过关。
关东动荡百余年,镰仓足利家早已把根基从镰仓搬迁到古河城,以古河领为根据地,来影响关东平原核心区。
先代关东将军战败河越城,被北条家抓去相模国,死得不明不白,古河领因此被簗田晴助代理。
簗田家是镰仓足利家臣,世代担任奏者之职,负责礼仪。这个职务的特殊性,也使得簗田家长久不衰。
簗田晴助谈及仪式,表面上是为自己帮助足利义氏继位感到惭愧内疚。其实是暗示上杉辉虎,我还有用,我也愿意为您所用。
足利义氏是北条氏康扶起来的关东将军,她在镰仓鹤冈八幡宫举行的继位仪式,是由簗田晴助这个镰仓足利家的奏者主持。
根据传统,由关东将军承认的关东管领,也要在镰仓鹤冈八幡宫举行继位仪式,这就少不了簗田晴助这个奏者。
武家社会重利益,这群唯利是图的姬武士对于礼仪的执着,也有自身的不安。
以武力统治为根本的武家政权非常不稳定,谁拳头硬谁有理。可越是如此,武家就越重视礼仪,也许是出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谁家还没有一个衰败的时候,有一层礼仪的窗户纸护着,至少不会血淋淋得太难看,相互之间留个体面。
上杉辉虎的关东管领役职来自山内上杉家的养母,京都幕府将军的承认,名正言顺。
但关东自有一套体系,关东关西自古以来就相互鄙夷,如果上杉辉虎不走完这套流程,很难真正得到关八州武家的拥护。
就像是这次,五国武家虽然承认她是关东管领,但还是以她程序不全为由,只结盟不效忠,让上杉辉虎气炸了肺又无可奈何。
所以,上杉辉虎需要完成整套流程,让关东武家无话可说。这就需要簗田晴助,甚至足利义氏的协助。
斯波义银想了一想,问道。
“你想去镰仓完成仪式?”
上杉辉虎摇摇头。
“暂时还不是时候,我们先要理清上野武藏两国,再谈相模国。
但对于足利义氏与簗田晴助,可以先做一点布置。”
斯波义银点头明白。
上杉辉虎似乎想要承认足利义氏,这个带崩北条大军的伪关东将军对越后大军的伤害不大,反而贡献很大。
上杉辉虎愿意给她一条出路,在政治上是双赢。
足利义氏是先代关东将军的子嗣,又在镰仓鹤冈八幡宫举行了继位仪式,她的身份其实不好推翻。
之前越后一方痛斥她是伪关东将军,那是因为她在北条家手中,又任命北条氏康为关东管领。
上杉辉虎不可能承认她,承认她就是打自己的脸。况且她打破了非上杉家不得为关东管领的规矩,原本就为人诟病。
可今时不同往日,抓到足利义氏之后,承认她这个关东将军,对越后一方变得利大于弊,完全可以考虑。
她要是肯迷途知返,愿意为上杉辉虎站台。再由簗田晴助在鹤冈八幡宫完成整套继任仪式,上杉辉虎这个关东管领才是真正站稳。
斯波义银当然愿意帮一把上杉辉虎,但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他说道。
“簗田晴助能够幡然悔悟,愿意重新走回正道。我可以给她一个机会,原谅她曾经的僭越失礼。
只是足利义氏,她肯接受你的好意吗?”
簗田晴助的站队是小问题,义银不计较,事情就过去了,可足利义氏就很麻烦。
她现在是坚定得闭上嘴,拒绝任何交流,演好自己威武不屈的关东将军角色。
足利义氏是北条氏康一手扶起来的,她要是战败被俘后转投上杉辉虎,会被关东武家嘲笑死。
镰仓足利家的名誉扫地,她自己原本就不稳固的关东将军名分,更没人愿意承认。
在确保越后一方没有把自己肉体消灭的想法之后,为了政治生命能够得以延续,足利义氏反而开始态度强硬起来。
这个蜷缩成刺猬扎人一般的伪关东将军,还真让上杉辉虎有些为难,她说道。
“若是她始终不肯合作,我们要不要杀了她祭旗,再扶持一个关东将军?”
斯波义银摇摇头,说道。
“她毕竟是先代关东将军的女儿,又举行了鹤冈八幡宫的继位仪式。我们在战场之外杀了她,总会引来一些非议。
关东这些武家,无风都能卷起三层浪。真落给她们一点口实,又会搞出事情,再和我们讨价还价。
况且杀了足利义氏,镰仓足利家的近支就断了。你扶持谁上位,都无法服众,又是一个麻烦。”
能不杀人,最好不要杀人。
斯波义银很清楚,在这个用血统家格连接统治阶级的武家社会,人脉背景远比刀枪更有力量。
刀枪可以杀人,人心也可以杀人。背后的冷枪,比面前的利刃更加难以防范。
上杉辉虎一脸不爽,喘息两声,斯波义银微笑道。
“你不要着急,我私下与足利义氏谈一谈,也许能劝服她。”
上杉辉虎狐疑看了眼他,隐晦劝道。
“谦信公,您可不要迁就她,这等蠢货不值得您与她多废话。”
上杉辉虎一脸着急,几乎是把,别用美人计,五个字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