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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发誓

  哥舒寒营帐。

  夜色已深,他斜靠在松软的靠枕上。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羊皮地图,貌似心情还不错。

  明月夜已经换好了军医的衣服,正蹲在角落里,拿着小药杵大力捣着药。雪狼王则卧在她身旁,已经睡得呼噜四起。

  她偷眼瞄了瞄他,忍不住翻个鄙视的白眼,并在心中默默扎了个小人儿,并念念有词。

  “哎呦!”明月夜摸着脑袋痛呼一声。

  她抬手一看,不出意料又接到一枚金扣子。反正见怪不怪,也麻利放进自己的流苏荷包里。那小包包如今鼓鼓囊囊的,似乎已存了不少货。

  “十七,又腹谤!”他把地图扔到一边,揶揄:“今日可开心?”

  “莫名其妙被祭旗,特别开心呢……大人。”她冷笑,翻了翻白眼。

  “被祭旗的是舞姬,又不是你十七。”他饶有意味道:“你,还不是好好歇在我帐中?再说,弃你于不顾的,可是你那慈父汪忠嗣,说起来也实在丢脸哦……”

  “您若无吩咐,属下可要去为狼王熬药了。”她小脸苍白,按捺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诅咒。

  还不是被你这个死人头算计,她心里狠狠道。

  “看来,他并不知道,你在夜舒楼跳舞的事儿。若你那正直的父亲大人得知,自己的乖女儿……竟在夜舒楼跳舞赚银子,大约要被你气得吐血了吧。难怪,你要瞒着他。我……理解。”哥舒寒乘胜追击,满满地冷嘲热讽。

  “去夜舒楼跳舞又如何?反正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靠本领吃饭又并非偷盗抢掠。穷人难道可以喝风就活下去吗,我需要银子怎么了?当然,这对于您这般,用金扣子做暗器的大人来讲。生活艰辛这种事,自然难以理解。您无法想象,您的一枚金扣子,大约能让长安城里一家五口,滋润活上月余。”明月夜鄙视低语。

  “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你不能更彪悍,就活该卑贱死去。或许你挨过饿,受过伤,但你并没试过,只差半口气就死掉。更没被慢慢折磨到疯狂,又抽筋拔骨的救活,然后如此反复?时光,总会磨平骄傲与相信。慢慢你就懂了。究竟作为刀俎,还是鱼肉,哪个会更开心?”

  他缓缓啜酒,心平气和:“你的幸运就是遇到我,世俗道理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离经叛道随你喜欢。只要不叛主,什么都可以!”

  “十七,你不懂,你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你的真实。你却不敢让汪忠嗣看到纯粹的你,因为怕吓到他。这也只能怪你自己,从一开始就给了他一个虚伪的幻象。你们并非同类,你也永远无法让自己,成为他喜欢的那类人。就像狼和狗,即便再貌似,也难融洽。”他坦然道。

  “谁是狗,谁是狼?”她不甘心反驳道:“您分明拐弯抹角在骂人啊。除了您,这里哪儿还有那么多动物?”

  “大胆!今日不知是哪个,竟敢悄悄掩人耳目做了告密的叛徒。还吃了倒嗓的药丸,怎么……怕他听出来是你,气晕在当场吗!”他冷笑道:“别跟我说,你真心想留在我身边,不想跟他走。”

  “我没有!”她挑眉,不假思索辩解道:“你诬陷……说我告密,可有证据?”

  “嗯,有内鬼,速速归营。”他悠然打断她,讥讽道:“一字不差吧?我可还没老到眼花耳聋的地步。大胆十七,竟敢当着我的面,明目张胆做了细作,拿你祭旗可有差?”

  “我……”她面红耳赤。

  心想,这双瞳鬼的耳力实在太好,简直异于常人,如此刻意细弱蚊声他都能听到,怪自己低估了他。既然被他识破伎俩,确实担心他打击报复。她严阵以待,最好扔金扣子,其他就不要。

  “可惜,他不信啊……”哥舒寒扔下酒杯,盯住明月夜,似笑非笑:“咱们大常的战神,自然不会盲信一个女人。而且,他骨子里,根本看不起这样的女人。”

  她颓然泄了气,无法反驳,沉默片刻道:“此次征战突波,从开始就是个局吧?柳氏应该已在铁魂军安排内鬼。不知,您可是涉局之人?”

  “哦?”他微笑:“你倒比汪忠嗣聪明。”

  “属下以为,您应不屑与柳氏同流合污。”她淡淡道。

  “为何?”他有兴趣地挑眉,拭目以待。

  “您自视清高桀骜,对于做局的庄家来说,难以控制。”她侧了头,艰难道:“何况,虽您不留口德,行径也不够光明磊落,但毕竟危难之中相救十七,属下直觉,您应该还算……良知尚存吧。”

  “你是我的人,忠于我一天,我就护你一日。普天之下,也唯独我能欺负你,其他的,人也好,牛鬼蛇神也罢,一律不可!”他眨眨眼睛,竟有几分孩子气的狡黠:“舞姬叛主,所以祭旗。十七,你可还存了忤逆我的心思?”

  “属下实在想不明白,您和夜庄主究竟,想要谋取什么?不过,属下也知道,你们明里暗中,也保护了一些被越王柳氏陷害的忠臣良将,可算朝野里的清流一股,中流砥柱。所以,请您帮汪忠嗣脱困。”

  她咬紧牙关,不顾一切豁然起身,疾步走到他身边,遂而直直深跪,抬头一字一顿恳求:“属下有生之年,愿归于大人,请您保汪忠嗣……平安。”

  哥舒寒沉吟片刻,食指轻轻摩挲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为了他,你竟愿卑躬屈膝?”

  “娘临死前,要我好好照顾他,让他……活下去。”明月夜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迎上他犀利审视,一字一顿道:“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欺身而来,居高临下,邃黑重瞳里游弋着一隅妖绿,熠熠生辉:“永不叛主,你能做到?”

  “若十七叛主,愿天诛地灭。”她认真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属下对天……”

  她斜眼看看乌戚戚的帐顶,又改口道:“属下对……珠发誓。嗯……是夜明珠的珠,不是猪头的……猪。您千万别误会。”

  他唇角微挑,松开少女,旋起一抹嘲笑:“好。我保他。记住你的话,一切听我安排。不然,他被你害死了,可别怪我。”

  他继续拿起羊皮地图,在珠光下仔细凝视,淡淡道:“起来吧,明日我们要潜进土库堡去见个人。”

  “潜入,怎么潜?”她惊诧抬头,不可思议:“土遁吗?土库堡被围得铁桶一块,外面的人攻不进去,里面的人跑不出来。别说人,就是鸟,恐怕也飞不进去一只。”

  “这个不用你管,你的任务就是制毒,无色无味,容易配置,立竿见影,可从水流和风向下手。”他淡淡道。

  “城里还有很多平民百姓,下毒会伤及无辜。”她惊愕。

  “我要你投毒突波兵士,又没让你去毒死那些老百姓。”他叹了口气,似乎无奈。

  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难道,让我把毒药喂到突波兵士嘴里去?我就说,拜托大爷,这是吃了毙命的毒药,请您妥妥服用,这样就不会误伤百姓了?”

  他扔下地图,眸光闪烁:“十七啊,莫非你的脑袋长到猪身上了?精妙之毒一定不引人注意,而又能顺其自然。你可观察过水流与风向?你们呼吸同样的空气,但风向和水流决定,你们可能会在无形中,接触到不同的东西。又比如食物,有什么是突波人会食用,但百姓不会食用的?”

  他眸光泛起微微涟漪,犀利而又充满智慧:“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有什么看上去,很稀松平常的东西,你们吃了都没问题,但有人食用了别人吃不到的东西,万一两物相克……”

  她恍然大悟,赞叹不已:“我懂了,利用药性的多重交替,用特殊的引子在特殊的时机,制造特殊人群体内的毒物相克。”

  她一双邃黑眸子熠熠闪亮,脱口而出:“您真是制毒的天才,何等的奸诈狡猾,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她惊觉他的重瞳里,幽绿火焰正蠢蠢欲动,慌忙改口道:“大人如此圣明智慧,属下五体投地。”

  “算了,要你守规矩,大约比让猪人语更难。以后,你我相处不必拘礼。”哥舒寒出其不意,拉住明月夜受伤的胳膊,不容她反抗已挽起衣袖。

  只见,白天受的伤,伤口所幸不大,她已自行敷了药,还好结了痂。他一松手,她几乎跌倒,刚要出口讥讽,却见他从身边的药炉里,倒出半碗热腾腾的药,有辛辣之气,似乎驱寒之药。

  他淡淡道:“喝吧。”

  她有过一丝难得的感动,他竟然如此细心,悄悄煮了治疗伤寒的汤药。她听话地拿起药碗,默默喝掉。

  然后,猝不及防的,他往她嘴巴里赛了一枚蜜渍杏干,微酸清甜,余味悠长。

  他不再理她,开始仔细研究着地图上的细枝末节。

  看着他清俊的侧影,高挺的鼻梁,羽翼般的睫毛,以及微抿的薄唇,她的心有一些慌乱。

  这个匪夷所思的妖孽,真的很好看。

  或者他们并不自知,他与她之间,正有细微的奇妙,正一点一点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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