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暗军的大营遥遥在望,迎风招展的三眼狼军旗,让白兔放松了步伐。毕竟,没理由再紧张了。
长腿大马,终于不慌不忙小跑起来,一路颠簸得想把自己肠子都吐出来的明月夜,也舒了口气。心道,这白兔,心肠果然跟毛色一样黑暗,真是有其主必有其马。将来,可以考虑用马肉,制药。
“属下,实在不行了,若吐了将军一身,您可别嫌弃。”她情不自禁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她只觉得自己的腰,怕要断掉了。或者,她更觉得难受的是他怀抱,他的呼吸比常人更冷,他的体温以常人更低,冻得她只觉得,比死了都难受。紧张、恐惧以及不知名的情绪,让她潜意识的想要夺路而逃。
“见鬼,将军修炼了什么邪术?体温怎么比以前还冷,难道是月魅魂降发作的后遗症?回营之后,让属下好好为您把脉,有病一定得治。您可不能讳疾忌医,莫非还有什么隐疾?十七虽然医术泛泛,但口风是极严谨的。”明月夜语气恭敬,但内容却是极为刻薄阴毒。
这一路上她说得自己,都要口干舌燥了,一心想要好好恶心这双瞳妖孽。
打不过,斗个嘴,方也让憋屈的情绪,稍微舒展呢。
哥舒寒终于不耐烦的,把揽住少女腰肢的手一紧,直接把她的咒骂勒回了胸腔。
“希望我热起来,你行吗?”他不紧不慢冷笑,笑容比呼吸更寒一筹:“十七,他来了。”
明月夜一愣,她抬头望去,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一下漏了几拍。
她一眼便望见,大营门口溜达着的乌羽,那脾气执拗暴烈的白马。这从来不服束缚与管教的家伙,除了汪忠嗣便没人能唤得住。所以,它在,那他一定在附近。
他为何而来?为自己,怎么可能,她自嘲道。她对他来说,分明就无足轻重,离府月余他若想找她,又怎么会找不到?凭他和夜斩汐的关系,如今长安有什么人,哪怕就是上天入地了,也难逃夜庄主法眼吧。
那他为何而来?她的心波澜激荡,七上八下,又惶恐又期待,既惊痛又失落。百感交集之下,不由自主抓紧了他的手臂,满心纠结在自己不知所措的情绪中。
“想他?”他眉峰微挑,不经意地戏谑:“要跟他走,我成全你。不过,阿九毒伤未愈,耗子不能放。”
他的态度轻描淡写的冷冽,也并未让白兔放慢步伐。
“我会信守承诺,治好阿九的伤。”她涨红了脸,对于他的不信任多少有点儿抗拒。
她努力让自己挺直腰背,正色道:“堂堂大将军,怎么总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
哥舒寒不吝嘲讽:“想光明正大,自己就别畏畏缩缩。既然来了,终归要见,我会安排。不过,不要背着我起什么歪念头。有时间,考虑下我们的交易。这个,更实际。”
他长臂一挥,黑豹皮的大氅漫天黑地般扬起,又一下子覆盖住了她。
她惊呼未定,只觉得他抱起裹在皮毛中的她跃下马来,又信步走着。她的分量,在他怀中似乎轻如鸿毛。在乌黑如夜的温暖中,隐约听到他低柔的声音,霸道入耳:“别怕,有我。”
明月夜的心,竟然莫名其妙安稳下来。
“郎君,您可回来了。”等在营口的左军远远迎过来:“可吓着我们了,这一天一夜的,派出去的暗军细鬼都没找着您和……军医。您不知道,这一大早上,汪帅就带了人过来,等您有几个时辰了。此时正在您的营帐里,憋着火要发脾气呢。”
“哦?”哥舒寒漫不经心:“那又如何?”
“听说,汪帅率军围城已有半月,却徒劳无功,近日得知您在此驻扎三日,却不肯前去谒见,援军也无半点儿踪影,说震怒怕轻的吧。这次来者不善,恐为问罪而来,要拿您军法处置。而且,他老人若知道,军医……就是少夫人在您这儿呢。这大闺女还没拜堂,就被您抱在自己怀里了,您那岳丈一定自觉脸上无光,必然得找个理由,来兴师问罪。无论哪样儿,好歹给您来个五十杀威棒,那也妥妥的无话可说。不如安排酒宴款待,请他老人家消消气才好。”左军谄媚道。
“滚。”哥舒寒言简意赅,略一思忖,又问:“柳辰青呢,让他也滚出来,见客。”
“遵令。”左车不怀好意道:“养了那老肥厮小一个月了,总得派上用场啊。”
“哥舒将军,姗姗来迟。”一个严厉的声音,暴雷般径直劈了过来。哥舒寒站住脚步,他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小人儿紧张地握紧了他的手臂。
话音未落,汪忠嗣从营帐里铿锵而出,步伐缓慢而有力。他的铠甲染血,面容疲惫,但脸部线条与脊背曲线,依旧刚硬而英挺,清傲而威慑。
他瞪着面前的哥舒寒,那人穿着松垮的黑色外袍,更不着调的披散着长发,却用自己的豹皮大氅小心裹着一个人,紧紧抱在怀中,即便见着自己也不温不火,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莫名其妙,汪忠嗣只觉自己一股子无名火,顶着脑仁儿砰砰的痛。
“大敌当前,哥舒将军倒有雅兴去泡温泉?我等你足有三个时辰。”汪忠嗣握紧佩剑,压抑怒气,冷冷道:“你可知道,贻误战机,非同小罪!”
“不知岳丈大人亲临,小婿不便行礼,还请见谅。”哥舒寒故意把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凑,语气出奇温柔道:“此人是小婿军营不成器的军医,因为司务长寻解毒草药,误入了黑沼泽。汪帅向来爱兵如子,必能体会我这一番,恨铁不成钢的搭救之心吧?”
“原来哥舒将军口才,也甚好。”汪忠嗣嘴角微挑:“小小军医,竟让哥舒将军如此重视?”
他出手神速,一把想要撩开大氅,却被哥舒寒灵敏躲过,反而把怀中人儿也抱得更稳妥。
哥舒寒不紧不慢道:“军医体弱,再沾不得半点风寒,何况他一身臭泥龌龊,不想顶撞岳丈大人,还请见谅。不如您先到大帐歇息,容我换件衣服,稍候就到。”不及汪忠嗣回应,他已径直走向营帐后面的寝帐。
“汪帅,柳钦差在营帐等您,请移驾。”机灵的左车挡住汪忠嗣去路,恭敬鞠请这温怒的主帅移驾营帐。
汪忠嗣瞄着哥舒寒颀长俊秀的离去身影,心尖涌上一股酸涩。他越来越不喜欢这家伙,这个离经叛道的妖孽,无所顾忌的情感表露,不登大雅之堂的举动,让他觉得一无是处。
或者,内心深处,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嫉妒。甚至,还有微微的羡慕。
汪忠嗣不由自主想起来了他的女儿,那明月一般清傲微凉的女子,心脏的位置刺痛着,终于蹙着眉转身走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