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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章 千秋宴(三)

  大殿中宫乐声骤停,昭和帝在声震梁木的齐呼万岁中走过长道,踏上大殿。

  “臣妾拜见皇上。”

  苏皇后盈盈下拜屈了半膝,臂弯即被虚抬了下。

  “起身罢。”

  昭和帝声音中有少见的和悦,给足了皇后面子。

  帝后并肩落座,身着真紫品袍的大太监上前道:

  “平身——”

  今日与宴之人不是官眷命妇,便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子弟,除了诸皇子外仅寥寥几人入过保和殿、见过天子真颜。

  没人想到昭和帝会出现。

  众人平身后仍旧恭谨站着不敢落座。

  昭和帝支着龙椅扶手,目光扫过底下众人,漫不经心道:

  “不必拘束,朕……”他顿了顿,“不过来看看皇后。”

  众人再次叩谢皇恩。

  宫乐又起,舞娘们收起先前曼妙姿态,手足舒张间变得端丽娴雅。

  程曦低眉垂目坐下,暗忖今日昭和帝待苏皇后异乎寻常的尊重。

  她微微抬眼极快地朝大殿上一瞥,不及细看便被身旁孟氏悄悄扯了下。

  孟氏警告般捏了捏她手心,并不敢出声说话——大家唯恐殿前失仪均屏息端坐,此刻除了舞乐声,偌大保和殿竟听不到一丝言语声。

  程曦心下微哂。

  方才匆匆一瞥,见苏皇后端坐凤椅,仪态端庄,而昭和帝似乎是支手靠着龙椅,瞧着到有些漫不经心。

  还有皇帝身后那个内臣太监……

  记忆中郑宝身形清瘦,今日这位却有些白胖。

  程曦思索了一阵也想不起那是谁——她前世与昭和帝打交道的次数少得可怜。

  但这些都不重要,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容潜。

  不知他此时心中是何感受?一会上殿贺寿,他会直接面对昭和帝……

  程曦相信容潜不会失控,可是关心则乱,她攥紧的手心微微泛潮。

  但往往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

  只见皇后身边的内臣上前一步,扯着尖细嗓子宣道。

  “承恩候世子,敬贺——”

  程曦手一颤,差点打翻眼前花露。

  今日是苏皇后寿辰,容潜身为皇后娘家人,又官居四品京畿卫佥事,论亲疏论品爵,他头一个上前敬贺无可非议。

  帝后天颜不能直视,承恩候世子却是可以看的。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那道修长背影上。

  墨金长袍随从容脚步微动,容潜垂目走到殿前阶下站定,顿了片刻后,方才单膝跪下行了官礼。

  这片刻停顿,别人或许瞧不出异样,但程曦在那一瞬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怕容潜心中之恨,让他面对昭和帝时不肯屈折。

  同时感到不安的还有苏皇后。

  她没想到容潜在昭和帝面前竟也是这副模样。

  “……皇庆万年,福祉千秋。”

  寿词不过寥寥两句寻常话,自容潜清冷嗓音中道来听不出一丝喜庆。

  他面容沉静,垂下的眼眸更是让人看不出分毫神色。

  苏皇后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旁。

  昭和帝依旧支手靠着龙椅,连姿势都不曾变一下,微微垂眼看着底下容潜,面上看不出喜怒。

  “这孩子,”苏皇后忽而一笑,“自小就是这样,不擅说辞。”

  昭和帝没有出声。

  苏皇后眼神微动,忽然朝容潜扬声道:

  “起身罢。你我姑侄难得今日得见,上前来,本宫同你说说话。”

  程曦交握的手瞬间捏紧。

  大殿下有人面露异色,更多的则是心中暗忖:到底是承恩候府出来的人,这么敷衍的两句寿词也能得皇后特意招他上前说话。

  ——在皇帝面前这般露脸的机会并不是谁都能有的。

  还有不识时局的胡乱猜测着苏皇后莫不是想将淳明公主许了自家人。

  容潜在纷纷暗议猜测中走上前。

  岩岩若孤松独立,墨发黑眸映在如昼宫灯下透出霜雪冰寒的冷。

  苏皇后问了容潜近况,提点了几句知恩报效的场面话,最后叮嘱他开府独居要照顾好自己。

  容潜安静听着,只间或回一二字应下,看上去倒也没有失敬。

  两人好像寻常长辈与晚辈那般。

  昭和帝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

  可他目光也始终落在容潜身上,眼中神色深黯。

  儿肖母……他当真像极了她。

  连那股疏冷清淡的性子都一模一样。

  殿前容潜与楼中那日渐形瘦的身影恍惚重叠在了一处……依稀多年前,她也是这般惊世艳艳的容色。

  昭和帝身子动了动,童安立时一步上前将案上酒杯递到他手中。

  杯子送到嘴边,昭和帝忽然道:

  “朕看他识进知退,自有可为,你不必担心。”

  话是说给苏皇后听的,然落在殿中所有人耳里却是另一番味道。

  皇上对容潜是满意的!

  哪怕承恩候府如今闹出这许多不堪来,却分毫没有影响承恩候世子在昭和帝处的印象。

  只怕明日内阁六部的人便都会知道皇帝今日这句话,承恩候世子日后仕途可期。

  有人看容潜的眼神便起了变化。

  章泽眼神微动——父皇极少这般当众肯定谁。

  他朝梁王处看了眼,见章润面带笑容看着殿上,显然对容潜能得昭和帝的肯定感到高兴。

  章泽眸中嘲讽闪过,却不意发现章沂也朝梁王看来。

  两人目光相交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分开。

  区区一个承恩候世子,四品京畿卫佥事,能顶什么用?

  不过是给皇后撑个国母的场面罢了。

  章泽举杯饮酒,章沂面露微笑,眼中均是轻视。

  然而苏皇后却嘴角轻扬。

  “是臣妾多虑,让皇上见笑了。”她盈盈笑道,转头看着容潜,“去罢,莫要辜负皇上与本宫之望。”

  容潜默了默。

  “臣,谨记。”

  直到他再次回到席案后落座,都不曾抬眼让人看见眸中神色。

  程曦终于松开交握的手,才发现衣袖已被抓出一片皱痕。

  她忙抚平袖口折痕,耳听内侍已宣了他人上去殿前。

  有人汲汲献上堆砌华丽的赋词,也有人紧张到说话磕绊,但到底无人敢像容潜那般寥寥两句敷衍过去。

  程曦悄悄抬眼,见容潜安静坐在那儿,神色平静,面上分毫看不出什么来。

  她松了口气,却又忽然感到一束目光投来。

  她抬头望去,见淳明高坐殿上,分毫不曾往此刻正在献词溢赞的泾阳伯府幼子看一眼。

  那双与苏皇后相似的细长眼眸正直直看着自己。

  程曦一惊,背上开始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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