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爷强撑着身子站在桌旁,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子。
那个一身冷意,却难掩惊人容貌的女子。怎么可能,这张脸,这张脸他十多年前也见过。每每见得这张脸,他心中都会涌上一股刺痛。
从沐元香变成那般模样后,他便极其害怕见到沐元香。仿佛一见到,就会想起曾经沐元香为他付出一切的爱意。让他觉得沉重,让他觉得惶恐不安。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沐元香,但这张脸,却是一直活在他的记忆里。从来不曾忘记半分。
饶是皇后处变不惊惯了,这会儿也有些吃惊。试探的喊了一声,“元香?”
她曾经也是见过沐元香的,那时滕王爷还未流放,沐元香整日缠在滕王爷身前,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
只不过背地里却是嘲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是肖想皇子。后来滕王爷流放,她不远万里跟着追过去,众人又嘲笑她不知廉耻。甚至连带着沐家的名声都给败坏了。众人都明里暗里看沐家笑话。
那时的沐元香,当真是当得一句年少轻狂。
有人暗骂,有人羡慕她为爱情不屑一顾。更多的,却是唾骂。
后来她回京后,众人现那个女子,竟是变成了那般模样。那般的苍老,竟是看不出一点当年的痕迹。竟是让人连嘲讽的语气都说不出。
此时再看得大殿中窈窕的女子,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说。
沐元香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印证了皇后的话。
“香儿啊!”沐元香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从最后边的角落里,一个脚步踉跄的中年男人冲了出来,面上竟是带起了阵阵泪意。
沐元香只消一眼,便出了那是她大哥。沐元香难得有些惊慌,似乎想要着急把面纱拿起来遮住,不让沐老爷去看她的脸。
“香儿,香儿。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你当年不要了爹娘,你如今连大哥也不要了么!你这是要大哥死了也不能愧对九泉下的爹娘啊!你怎么这么傻啊,那个人不要你了,你怎么不知道回来找大哥啊!”人到中年的沐老爷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抓着沐元香软软的手,都快掐出了红印子。
沐元香面上的惊慌掩也掩不住,她可以在滕王爷面前毫无表情。但在她一直愧对的大哥面前,却始终如当年的孩童一般。
她回来这么多年,一直避着大哥。甚至也从未联系过。她一直觉得沐家如今是恨她的。她是个不孝女。
此时却也忍不住流泪,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
沐老爷心里那个疼啊。他当年是恨过小妹的决绝,甚至回京后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去找她。但小妹回来后却已经贵如王妃,自家却成了破落户。私心里他不愿去找妹妹,拖累她,让王爷看轻。
在他看来,如今妹妹容貌不再。但因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对妹妹也好歹不会差,自然也不愿自家再去拖累。哪知,等他后悔时,满京城都开始传沐元香被滕王爷休弃,在京中失去了踪迹。
找了好几个月,沐老爷几乎苍老了十岁。常常大半夜心口疼醒,爹娘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妹妹一身狼狈的唤着他怎么不来救她。
沐老爷心里那个恨啊。
沐元香捂着唇,见大哥苍老如斯。心里的愧疚后悔再也忍不住,顿时哭出了声“大哥,我回来了。”很难想象,要强了一辈子的她,竟是哭得难以自持。
滕王爷整个人都如傻住了一般呆滞在原地。看着那两兄妹重逢。
眼前的哭得跟个小兔子似的面容与十多年的她,与曾经被休弃时的她,一次次重叠重叠,再重叠。滕王爷心底那根针扎似的刺痛,再一次席卷全身。
“不,不可能!你怎会是她,你不是她!”滕王爷呢喃道。却再一次次看得那张脸,浑身都快瘫软过去。
昕哥儿见母亲哭得难受,脸上顿时也瘪了瘪。张着小手便从皇后怀里伸出了手,“娘,抱。”软软糯糯的嗓音顿时惊醒了众人。
便是那沐老爷一回神,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但看看手边的妹妹,这心里一下子又满足得很了。只是见得皇帝和皇后,沐老爷缩了缩脑袋,一下子便跪了下去。
就他方才的模样,至少一个殿前失仪跑不了的。更何况沐老爷本就是朝中小透明一般的存在。这回过神来,心里更是惶恐了。
不过见得那软软糯糯的小东西,心里又软化了一般。眼睁睁看着那小包子带着淡淡的奶香,爬进了沐元香的怀抱。
昕哥儿见沐元香哭得很了,心里也难受。忍着忍着红眼睛,憋着泪意,给他娘脸上呼呼呼的吹。
“娘娘,不哭。呼呼,昕哥儿呼呼,不疼。娘亲不哭。”昕哥儿笨拙的跟他娘擦着眼泪,还轻轻在她娘眼睛上吹。
每次她娘落泪,沐元香都说是眼睛疼。这孩子便当了真。
此时沐元香一见孩子的动作,这眼泪更是绷不住。心里觉得心酸之余又欣慰的很。
昕哥儿见他娘哭得越厉害了,吧唧一口便亲在他娘脸上。小小的脸上,都有了担忧。简直聪慧的过头。
滕王爷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下来,见得昕哥儿那张脸,再想想几次自己面对他时的刁难和心中奇怪的感觉。饶是心中有了准备,滕王爷也被惊得浑身一颤。几乎不敢去确定心中的猜想。
滕王爷脸色煞白,沐元香却始终不曾瞧过他一眼。不过她曾付出过多少,如今都已经不值得了。
“我,我是舅舅。叫舅舅...”跪在地上的沐老爷又忍不住抬了头,明明一把子年纪了,这会儿却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竟是有些心酸。
昕哥儿见母亲看着他,顿时咧着嘴甜甜的喊了声“舅舅。舅舅抱。”
一番话直接把沐老爷哄得龇牙咧嘴。不得不说,这孩子才一岁多,便能看懂人的心思了。
那边沐老爷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抱孩子,便听得昕哥儿猛的一回头,怒目而视,小手指直直的指向滕王爷。红着眼眶轻轻脆脆的嗓音怒骂一句“走开!坏人走开!”眼中的厌恶,让滕王爷连脚步都僵在原地。
只觉有什么东西从心口一点点蔓延开来,似乎把他冻僵在原地。刺得他心口的疼痛几乎忍不住想要弯腰,进不得,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