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曹真能力差么?
并不是。
如果在合适的位置,他们会做得很好。
就像是如果没有骠骑军的搅局,曹操让曹仁在荆州,也会做得不错一样。
荆州很重要,但是他的重要性是对于南方来说的。
特别是南北分裂的封建时期,荆州之地更是重要无比。这也是为什么三国时期,孙十万对于荆州老是念念不忘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自古以来,南方想要割据,必须依赖长江,长江是南方政权生存的最后一道屏障。
如果长江失守,那么就离南方政权的国破家亡不远了。
在古代封建王朝时期,没有蒸汽机,没有机械化,想要大队人马过长江,就必须要有大量的船只,也就是大规模的水军。
而想要到了长江北岸再去打造水军,显然是不现实的,因为就算是再怎么傻的南方政权君主,都知道家门口的有了一只敌方水军意味着什么,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将在大江北岸的敌军船只祸祸了。
赤壁之战就是如此。
所以,北方政权想要攻略长江以南,就必须有个安全的水道来安安稳稳的造船练兵,造好了再来一波团战,打过长江去。
而长江北岸安全的水道也只有两处半……
一是汉水,二是淝水。
另外半处,是隋唐之后才有的大运河。
淝水,就是曹操选择的新城合肥。河网纵横,沼泽众多,云梦泽还未完全消散,对北方以骑兵见长的军队来说,很是不利。且靠近南方统治中心,很容易就被南方政权天天骚扰,不得安生。这种地方就算是到了后世元蒙时期,打了十几年也不得寸进,足可见一斑。
因此,最为合适的预备南下要点,就只有荆州。
从汉水可一路往东驶入长江,顺流而下,拥有地利。
汉水离长江又足够远,南方水军逆流而上突进到襄阳比较困难。加上地处南阳盆地,粮食自不用担心。周围山岭环绕,造船所需的木材也比江淮地区多得多。因此,古往今来,不少北方灭亡南方的统一战争,都会选择汉水这条通道。
襄阳的位置,就在汉水的边上。
谁掌握了襄阳,谁就可以在此囤积粮草、伐木造船、训练水军,然后顺流而下灭亡江东。
而想要打襄阳,就先要打樊城。
樊城和襄阳,隔江而联,一体两面。
可现在问题就在这里了……
又要防备樊城北面,又要抵御襄阳东南,还要救城中之火!
若是曹仁没有带领兵马离开襄阳,多少还好一些。曹真驻守樊城,曹仁坐镇襄阳,一人顾着一头,相互依靠支撑,又有大江之上的浮桥可以迅速往来支援,加上多年的储备,修建的防御工事等等……
可是现在樊城襄阳全靠曹真一肩挑,就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了。
曹军兵卒试图阻拦和甄别襄阳东市之处骚乱的百姓民众,却往往引来更大的骚动和冲击。
有时他们刚抓住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旁边就有数名百姓突然暴起发难!
短刃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带走曹军兵卒性命的同时,也让这些曹军兵卒更加疑神疑鬼。
无奈之下,曹真的命令,自然就在执行中迅速变了味。
曹真的意思是杀作乱的贼人,但是在这样的局面下,为了自保,也为了尽快平息混乱,不管是刚赶来支援的,还是已经红了眼的,曹军兵卒开始了无差别的攻击!
刀锋砍向任何试图靠近或阻挡他们前进的人群,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官兵杀人啦!
快跑啊!
鲜血与火焰交织,哭嚎与惨叫共鸣。
这无差别的杀戮非但没有平息混乱,反而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引发了更剧烈的爆炸!
幸存百姓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他们不再相信任何秩序,只想拼命逃离这片死亡区域,反而冲击得曹军的阵线更加摇摇欲坠,也彻底堵塞了通往火场的道路,使得组织民众救火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有了百姓民众协助,仅靠那些提着刀枪的曹军兵卒想要灭火?
呵呵。
火势蔓延而开,曹军兵卒可以用刀枪砍倒百姓民众,或者是他们眼中的乱贼,但是他们能用刀枪砍灭熊熊烈火么?
等到曹真得到了回报,得知东城集市区域已经是情况失控,火势愈演愈烈后,脸色不由得变得铁青。
曹真意识到,试图在混乱中甄别和清剿敌人已不现实,而任由大火蔓延,整个东城乃至大半个襄阳都可能化为灰烬!
曹真咬着牙,只能是下达了一个无奈的命令,全力阻止火势蔓延!传令!立刻扒倒火场边缘所有房屋!清出一条隔离带!所有阻碍者,无论是谁,一律视为叛贼,杀无赦!
这是最原始,也往往是最有效的火灾控制方法。
在无法扑灭大火的情况下,牺牲一部分房屋建筑,保全其余部分。
曹军兵卒不再试图冲入火场救火,而是挥舞着斧头、刀枪,甚至是徒手,开始强行拆除火场边缘那些尚未起火,但很可能被引燃的木质房屋。
哭喊、咒骂、哀求……
一切声音都被淹没在房屋倒塌的轰鸣和火焰的咆哮声中。
一条焦黑丑陋的防火带,如同一道伤疤,开始在襄阳东城蔓延开来。
它成功地遏制了火势向城市中心区域的扩散,但也将东市及周边大片区域,连同里面一些还未来得及逃出的百姓,一同献祭给了熊熊烈火。
烈焰浓烟冲天,焦糊的气味弥漫全城。
襄阳城西南,扁山。
这座并不算高耸的山峦,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襄阳西城墙与蜿蜒的汉江支流。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面鲜艳的红旗,悄无声息地在了扁山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竖起,在渐起的晨风中猎猎舞动。
山下城西的曹军兵卒大多数都被东城的烈焰浓烟所吸引,没多少人去查看扁山上的情况,但对于某些特定的人而言,这面红旗便是等待已久的信号……
在山上的红旗不远之处,立着二人。
一名是在之前金蝉脱壳,成功从曹仁眼皮子下逃离的蒯越,而另外一人则是从房陵而来的骠骑麾下将,廖化。
在他们二人身后,是廖化本部的八百兵卒。
两人望着远处在多重打击之下,明显已经露出混乱迹象的襄阳城,不由得都露出了一丝微笑。
只不过两个人的笑容之中,蕴含的意味多少有些区别。
在人类进化的过程当中,脑力的进化,无疑是生理学上的一个重大转变。
人类脑力的进化,不仅仅是生理学上的重大转变,更是整个地球生命史上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它彻底改变了人类这个物种的命运,也重塑了地球的面貌。
大脑尽管只占体重的约2,但大脑消耗了人体静息状态下2025的能量和氧气。
脑力永远比体力更强大,这是人类自己选择的道路。
三国之中,万人敌的武将死于一碗酒,冲锋陷阵的猛将往往下场凄惨,只想着要武力夺天下的往往就死在暴力的反噬之下。
这一次对于襄阳的攻略,就体现出了非暴力的智慧重要性。
蒯氏蔡氏联手,将襄阳卖了个干净。
没有动用大规模的兵卒强势攻城,却已经让曹真手忙脚乱……
曹仁中了调虎离山,曹真中了声东击西。
难道是曹仁曹真从未学过兵法,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么?
时候到了,元俭将军。
蒯越朝着廖化拱拱手,声音带着颤音,似乎是迸发出了积压已久的愤懑,曹氏暴虐,视我荆襄士民如刍狗,今日便是曹氏死期!
廖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什么,只是朝着蒯越示意了一下,便是带着兵卒,如同山林之中潜伏的狼群,朝着襄阳西门摸去。
襄阳城的护城河,在三国所有城池之中,至少是前五位的,再加上三面环水,真要强攻硬打,着实是不好啃的,可是再坚固的堡垒,也害怕内部的爆破……
在廖化带着兵卒潜往襄阳西门之时,在襄阳城西的市坊之中,一些黑影正在悄然活动。
东西集市买东西。
襄阳城西,同样也有一个大集市,称之为西市。
西市的情况比东市稍好,尚有部分胆大的商贩在此艰难营生,但也同样鱼龙混杂,便于隐藏。
蒯氏蔡氏等作为深耕多年的地头蛇,自然有办法在曹军高压管控之下,依旧能够找到一些藏身之处,以及一些死士……
十几名穿着普通曹军号衣的蒯氏死士,在得到了信号之后,便是从西市之中藏身地里面蹿了出来,在城东烟火的掩护之下,沿着西城墙根下的巷道快速穿行,但凡市遇到巡城的曹军小队,便是立刻先声夺人,用一种焦急万分的语气传达着紧急军令……
快!东城火势失控,贼人作乱,曹将军有令,所有巡城小队,立刻赶赴东城支援救火,扑杀乱贼!
将军说了,西城暂时无虞,优先确保东城不失!违令者,军法从事!
这些命令听起来合情合理。
加上襄阳城东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见。
而且城东之处的骚动和喊杀声也隐约可闻。
曹真之前调兵救火的号令,也已经传过一次了……
这些情况交织在一处,使得此刻听到这些传令兵焦急的呼喊后,西城左近的巡逻曹军兵卒基本上都未曾起疑,纷纷依照命令前往城东。
还有些人会自动补充一些传令兵未尽之意……
东城真的那么严重?
那可不!你看那火头!那烟!
将军调我们过去了,看来是真顶不住了!
快走,快走!去晚了怕是要受军法惩处!
一部分心思单纯,或者本就对局势感到迷茫惶恐的士卒,在从众心理和对军令的习惯性服从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跟着那些传令兵指引的方向,乱哄哄地朝着东城跑去。
西城的守备力量,如同被无形的手抽丝剥茧,渐渐的就变得稀疏起来……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会如此轻易的被蒙蔽。
驻守西城城门城墙的,是一名曹氏宗族出身的校尉,名叫曹岩。
此人能力不算出众,但胜在对曹氏忠心耿耿,且行事颇为谨慎。
他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嚣和部队调动的杂乱脚步声,心中顿生疑虑。
为何喧哗?曹岩走出城门楼,厉声喝问,汝等何人?奉何人之命?
一名蒯氏私兵头目见状,硬着头皮上前,依旧重复那套说辞,启禀校尉,东城危急,曹将军有令,调西城人手速去支援!
曹岩眉头紧锁,盯着这名看似焦急的曹氏兵卒,沉声说道:调兵?可有将军信物或令旗令信?
那私兵头目心中一凛,面上却强作镇定:事发突然,只有将军口令,不及颁发令信!军情如火,还请校尉速速遵令行事!
只有口令?曹岩眼中的怀疑之色更浓。
曹真治军,向来注重程序,尤其是在此等危急关头,调动城墙守军这等大事,岂会仅凭口头之令?
曹岩上下打量着对方,忽然注意到这几个传令兵虽然穿着曹军衣甲,但神色间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而且面孔颇为陌生,不像是经常往来传递命令的熟面孔。
既无令信,便是假传军令!曹岩猛地拔出腰间战刀,刀尖直指那私兵头目,厉声喝道,尔等究竟是何人?还不束手就擒?!
这一声怒喝,让周围曹军士卒都愣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边。
那蒯氏私兵头目见事情即将败露,眼中凶光一闪,却在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手则是悄悄摸向腰后暗藏的短刃,一边向前凑近,一边说道:校尉息怒,小的怎敢假传军令?或许……或许是小的记错了,有令信,有令信……小的这就请校尉查验……
若是平日,曹岩或许会让这蒯氏私兵头目上前,但是在此刻曹岩心中已经警铃大作,见对方不退反进,又是眼神闪烁,立刻意识到不妙,便立刻暴喝道:站住!不许上前!
曹岩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同时对周围的士卒下令,来人!将这些奸细给我拿下!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曹氏校尉的号令,回应他的并非是周边曹军兵卒齐齐应和,然后一拥而上的擒拿这些蒯氏私兵,而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和迟疑。
在周边的曹军兵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等着什么,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有个别人脚步挪动了一下,却看到其他人没动,便又停住了……
在这些曹军兵卒的脸上,在风霜雨雪的痕迹之外,便是流露出了不同的情绪,有挣扎,有犹豫,但更多的是——
麻木。
曹岩瞪圆了眼,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平日里看似恭顺服从的兵卒,在现如今长官已经是明确下令之后,却犹豫不前?
答案其实就藏在曹氏政权在荆襄之地,那早已摇摇欲坠的公信力与公效力之中。
曹军进入荆州,并不是彻头彻尾的民心归附,更多的是凭借军事威慑和强力镇压。对于襄阳本地的士卒来说,曹氏政权更像是一个外来的,持着强势高压姿态的征服者,这种统治缺乏深厚的民意基础和情感纽带的统治,本身就是比较脆弱的。
加上曹氏入主荆州之后,并没有给荆州百姓民众带来多好的生活。曹军为了维持战争机器,在荆州征收重税,强征民夫,军中待遇也时有克扣。底层士卒和他们的家庭,承受着巨大的负担和痛苦。而曹氏宗族和外来将领往往占据高位,享受特权,本地士卒则多有被歧视、打压之感。这种不公,早已在沉默中积累了深深的怨恨。
当然这些只是能影响到一些荆州籍贯的曹军,而其他地区的曹军兵卒则是因为意识到了绝望黯淡的前景……
且不说之前的荆州几次大战,死伤惨重之后曹军兵卒能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就连抚恤金也有人胆大妄为的下手。再加上眼前的襄阳,南有蔡瑁水军骚扰,北有骠骑军压境,即便是曹真一再强调是疑兵,没有骠骑大将统御,但是曹军基层兵卒心中就不会犯嘀咕?
所以回过头来说,蒯氏私兵假借东城大火,调走曹军巡逻队,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心忧东城,还是趁机逃离是非之地?
却也不好说,毕竟当下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襄阳已危如累卵,那么继续为曹氏卖命,前途何在?
是为了那点微薄且可能被克扣的军饷?
还是为了给一个视自己如草芥、前途黯淡的政权殉葬?
当生存的希望变得渺茫时,对上层命令的盲从,自然会松动。
简单来说,就是上有令,而下不遵!
在这个襄阳城最为关键的时刻,这几名曹军兵卒在这一瞬间的迟疑和犹豫,最终给曹军荆州上层统治者,造成了最为致命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