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装病的都给了钱……吴大人算了算,越算越心惊:这还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西南十八城都有……那加起来这数目相当惊人啊!
“给了多少钱?”有人忍不住问道。
吴大人没有阻止,这话他也想问。
说话的男人再次向他重重的磕了个头,而后便见人群散开,有人抱着一只木盒走了进来。
那男人瞥了眼那只木盒,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磕了个头,开口时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
“大人,我拿到的都在这里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盯在了那只木盒上。
“打开看看吧!”有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那位大天师!人群隐隐又有骚动的迹象,直到吴大人咳了一声,众人这才让开了一条路,让大天师走乐进来。
木盒打开,在月色的清辉之下都难掩奢靡的光芒。
“是金子!”有人惊叫。
卫瑶卿拿起其中一块掂了掂,似乎在判断金子的真假,翻到背面,见金子右下角印着一块四方的印章图纹。
“大通钱庄。”她念出了印章上的文字,脸色突然变得微妙了起来,似乎是想笑,却又忍住了。
“吴大人。”卫瑶卿喊了一声“吴大人”,道,“先前大通钱庄丢失的金子应该就是这一批了。”
当然曾经的大通钱庄庄家一家都已经莫名其妙的死了,现在补足账面亏空的是恒通钱庄,恒通钱庄背后是琅琊王氏。吴大人略略一理,便明白自己要怎么做了,他厉声道:“这是王家丢失的金子,之前已经上报了,如今找到这些金子的去处,自然要追回。”
这话一出便有不少百姓大声叫好。
不患寡而患不均,要么大家都没有,不然哪有别人有了我没有的道理?
这就如同暗中千丝万缕的安排,此时冒出了一个头,只要揪住这个头,这笔金子的去处自然追的回来,谁也别想私吞。
“先前大通钱庄一族死的也蹊跷……”吴大人目光落到了那盒金子上,忽地叹了口气,“如今倒是有眉目了。”
这话就差明着说人是赵将军他们杀的一样了。
“赵将军他们呢?”卫瑶卿却已不再管眼前之事了,看向人群之外。
在同百姓起了冲突之后,赵将军他们并没有离开,或许也是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又能跑到哪里去,便干脆的没有跑,听到这一句,便带着人大步走了过来。
他们身上肃杀之意并未做任何收敛,以至于闹哄哄的百姓不由自主的向一旁退去,瑟瑟的看着他们。
“大胆!”吴大人厉声说罢拔出自己身边官差腰上的佩刀,都是军武出身,对方这副来势汹汹的架势,他本能的拿上了刀。
卫瑶卿拍了拍吴大人的肩膀,这个时候,他没像周太医一样缩在她身后已经让她很满意了。
“大通钱庄的人是我们杀的。”为首的赵将军道。
女孩子平静的看着他们走近,忽地轻笑:“据我所知,大通钱庄在助西南军军饷上一向不小气,他们是得罪你们了?”
“不曾。”
“不曾?”女孩子一声轻笑,脸色陡然变得严厉了起来,“有恩于尔等,为西南军不惜惹来麻烦,毁了百年基业,你们也下得了手?”
这话一出,便引来周围百姓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将军说着顿了一顿,看向她,目光愈发寒冷,“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大天师的性命不好取!”
女孩子只笑了笑,忽地问他:“陈礼是你们杀的吗?”
赵将军点头:“他敢害侯爷死不足惜,”说到这里,他看向她,“侯爷身上的刀伤是你动的手的吗?”
“还真不是。”女孩子说着叹了口气,“这个我倒敢指天起誓,不过,听闻你们有最好的仵作,难道看不出来动手之人到底会不会武?”
会武的人动手的力道方式都是不一样的,不会武的一般都是没头苍蝇一般乱扎,那一天陈礼就是这个样子。
赵将军忽地留下眼泪,厉声道:“侯爷铁骨铮铮,就是被你们害……”
话到一半截然而止,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吴大人只觉眼前一片刀光剑影,耳畔是百姓的惊呼声,一柄大刀向他颈脖砍来,他本能的抬起手想要反抗,大刀与他手中这柄撞击的瞬间,手腕便是一麻,而后人被猛地一下子推到了一旁跌了下去,肩上一阵剧痛,是刀剑入肉的声音,有几个人是同他一起跌倒的,不过对方显然没有他这样的运气,眼睛不甘地睁着,地面上随处可见的血迹,人已经死了。
吴大人扭头看向推他的人大天师,此时一把抓起他手里的刀就迎了上去。
“杀人啦!”百姓尖叫着四处逃窜。
场面混乱不堪。
衙门里的官差不是那些西南军的对手,在那些骁勇善战的西南军面前仿佛成了待宰的羔羊,不断有人摔倒在地,混乱之中,刀剑无眼,死去的有官差也有百姓。
“亡命之徒!简直亡命之徒?”吴大人因肩膀上的那一刀,手根本提不起来,气的坐在地上怒喝,“口口声声声称军人,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大抵是因着曾经入伍上过战场的关系,吴大人心中生出了一股难言的悲愤:“将刀指向百姓……”
可现在已经不是愤怒的时候了,方才拿了刀的大天师被几个人围在了正中间。
吴大人吓了一跳,喊道:“大天师,你那个护卫呢?”
那护卫素日里上蹿下跳的,看起来有些手段的样子?难道关键时候跑路了不成?
女孩子没有理会他,他只看到一边刀光剑影之中不断有血迹倾洒出来。眼前顿时一黑:不能让她死!且不说百姓的病还等着她治,就是一介堂堂大天师若是死于西南旧部之手,他被责问办事不利还是小事,引发边境之上并入大楚军的西南军两军猜忌那才是不得了的大事。
“快来人啊,大天师不能死!”吴大人扶着桌椅站了起来,左手吃力的抓起手边的椅凳扔了过去。
椅凳落到半空中被一刀劈成了两半。
地面震动,他看到兵马从府衙那扇早被撞破的大门外涌了进来。
为首的真是那个“跑路”的护卫。
“算他有点良心。”吴大人嘀咕了一句,支着身子看着肃州府官兵冲了过来,由肃州总兵林萧和亲自出手,卷入了那一片刀光剑影之中。
这一晚,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噩梦。
对于西南百姓来说,他们看到了他们曾经所尊敬的英勇无敌的西南军将骁勇善战对上了自己。亲耳听到了赵将军他们杀了大通钱庄庄家一族的事实,侯爷不是说过以百姓为天吗?原来,他们不是天,连地都算不上啊!
对于吴大人来说,这可是他为官几十载,直到多年以后致仕了仍然令他无法忘怀的一晚。上半夜被百姓撞破了府衙的大门,下半夜府衙血流成河。
堂堂西南府衙一时间成了修罗场。
混乱、血腥、杀戮看的吴大人一阵头晕眼花,倒了下去。
一阵剧痛让吴大人一下子从床上走了起来,摸着火辣辣的人中,他抬头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弓着身子,一脸心有余悸的不是周德昌那老家伙又是谁?
“你还没死啊!”吴大人一看到他脾气就涌了上来,“昨晚一闹起来,你躲到哪里去了?”
“里桌底下。”周太医说着,忍不住唏嘘了一声,“老夫入太医署几十载,从未看到过如此乱的府衙。”
“那是自然,你那是长安天子脚下当然不一样。”吴大人摸着人中随口说了一句,“跟这群有待教化的西南暴民自然不同。”
“这话有趣。”周太医闻言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乐了,“你们这些做府尹的还挺有意思的,何太平在长安总唤百姓刁民刁民的,你这里就是暴民暴民的,不同的地方,遇到的麻烦也不一样。”
“但本官敢保证昨晚那样的绝对不会再出现了。”吴大人说着就要从床上翻身下来,才一翻便觉得肩膀上一阵钻心似的疼痛。
这疼痛激的他“嘶”了一声,连声道:“你给我包扎的?包的也太疼了!”
“是大天师……”
“哦,难怪我这么快便醒了。”吴大人看了眼蒙蒙亮的天,道,“大天师果然高明!”
“你要点脸吧!”周太医白了他一眼,道,“大天师只给了你一碗符水养养魂而已,剩下的还要靠我。”
“所以包的那么痛还那么难看?”吴大人斜了他一眼,在周太医的帮忙下披上外袍向外走去,“大天师呢?”
“去帮那些百姓治蛊毒了。”周太医说道,“这件事可等不及,不止是我们西南城一城,是十八城这种事都出现了,大天师自然要赶在出事前赶过去了,不然人真凉了岂不又要怪到大天师头上?”
“果真是我阴阳司的大天师,气度非常人所能及。”吴大人又夸了一句,想起昨日那一片刀光剑影,便忍不住身体颤了颤,问周太医,“大天师没受伤吧!”
“没,厉害着呢!”周太医嘀咕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她那护卫也不是一般的厉害,若非他,肃州官兵还不会如此快就将人拿下。”
“林萧和呢?”提起肃州官兵,吴大人倒是记了起来,“本官不仅要上奏朝廷,还要当面感谢林总兵出兵。”
“人已经走了。”周太医坐回一旁的椅子里,端起手边的热茶轻抿了一口,道,“肃州兵马已在此逗留多日,早该回去了。至于谢林总兵这种话,你写份奏折夸夸就行了,反正拍马屁什么的,我看你也挺会的。他们出现的如此及时,一直停留在外未入城也是大天师安排的,这份人情账记到大天师身上了,跟你没关系。”
吴大人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半晌之后,郑重的看向周太医,道:“本官一定要将这里的事如是禀报,大天师如此好……”
“拍马屁的话就不要在老夫面前说了。”周太医说着白了他一眼,“一起来西南治时疫,老夫这个太医署的丹青圣手除了给你验了回秦越人的死因就是治你这条险些被废的胳膊了……”
这话真是说不下去了:为什么听起来怪丢人的?人家阴阳司在这里又是平民乱又是治时疫,他就给这姓吴的治条胳膊?
吴大人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向房门走去,边走边道:“大天师一切都安排好了,本官要怎么做?”
周太医大步跟了上来,将一杯热茶塞到了他手里,伸手推开了门,指着一片狼藉的府衙道:“大天师说了,善后之事交给你了,一定要做好。”
“还有,那个什么赵将军什么的就关在你的府衙里,等她治完百姓回来,她要亲自审问。”
“知道了。”吴大人说着走了出去,不顾自己眼下这副狼狈的样子,看着府衙里还来不及处理的尸首:有官差也有百姓。
“责任重大!”他突然说了这四个字,对上周太医一脸茫然的模样,他也不在意,只自顾自的继续喃喃,“来之时上峰同我说西南府不同一般的府衙,不曾乱一乱就坦然接受,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奇怪,让本官小心,一定要教化好西南的民众,本官现在算是明白了。”
“随你。”周太医哼了一声,他一个治病的大夫对这种大道理没什么感触,正想开口嘲讽他两句,这几日被他嘲讽惯了,已经憋了很久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整理好说辞,便见一个胖乎乎身着锦衣长袍的男人笑眯眯的从府衙门外走了进来。
“吴大人!”男人朝吴大人行了一礼,向他二人走近。
“你是?”吴大人皱了皱眉,印象中,他应该不认识这个人才是。
男人乐呵呵的笑了笑,从身边人手中接过一物递了过来:“在下姓钱,名元宝,是恒通钱庄负责西南十八城的管事。”
钱元宝笑的眼不见眼,只留一条缝,他指了指那块刻着大通钱庄印章的金块道:“大通钱庄现在是我恒通钱庄旗下的分号。”
原来天不亮登门是讨钱来了。
周太医和吴大人抬眼看了看还没有完全亮的天:什么叫无利不起早,他们算是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