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可以做什么?三天对于多数人来说只是一如往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功夫,但三天对于有些人来说却足以改变一生的命运。昔年大楚太宗打下前朝刘氏用三日的时间部署下长安城内的里应外合,致使前朝国祚断送。三天对于张氏先祖张鲁道来说是太宗第三次请求出山在济南城围炉夜话相谈的时间。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确实左右着这座江山的走向。
这一次,轮到她了。
陈礼已经走了,卫瑶卿忽地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我不想输。”她说道。
裴宗之嗯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没有谁想输的。”
人人都想赢,但常胜不败又岂是那么容易做到的?真有人做到了,那就是一个传奇了。
“这次我若赢了,往后一定会好好做好卫瑶卿。”她道。
做了几年的卫瑶卿,她已经习惯于这个名字,可真正在做卫瑶卿这个名字该做的事却少之又少。偶尔午夜梦回惊醒时想的也是张家的旧事。张家的事一日不成埃落定,她就一日做不好这个卫家女儿。
“你要做的不是卫家的女儿。”裴宗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要做的是大天师。”他认真想了想道,“不管你姓张还是姓卫。”
这倒是!卫瑶卿想着想着不由笑了,顿了顿,对他道:“其实我这样的人,一般人都会怕吧!”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卫家对她古怪的态度?畏惧、敬重。
但错不在他们,这种态度在她是张明珠时也能从族人身上感受到。如果硬要说错,或许错在她,但她不觉得这是错的。
“大天师当然不是普通人。”裴宗之道,“一般人当然畏惧敬重。”
卫瑶卿斜睨了他一眼:“那你呢?你怕我吗?”
裴宗之道:“我又不是普通人。”他说这话时神情坦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这人还真不会不好意思!卫瑶卿哈哈笑了几声,又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一次,你不用再掺合进来了。”陈善不会对天光大师做什么,他也没必要再追着陈善了。
裴宗之看了她一眼:“这怎么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的话怎么能做不到?”
“你又不是什么君子,此一时彼一时。”卫瑶卿看着他,替他整了整衣领,认真的看着他,“你真跟我去了,成功了倒也罢了,若是失败了,天光大师就要疯了!”
“那就让他一直云游着。”裴宗之抓住她的手放了下来却没有松开,“我同裴行庭说好了,一碗饭而已,还是素斋,他供得起的。”
“哎呀,这真是……”女孩子瞥过脸去,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她一向自诩能言善辩的,这种时候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半晌之后,忽地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半晌之后,她出声了,“我知道了。”
裴宗之反手抱住她,又听她说道:“能遇到你太好了,就是你遇到我不太好。”跟着她一起以身犯险,他本没必要这么做的。
“也挺好的。”裴宗之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这么活着虽然危险,但比起原来的日子,他更喜欢现在的自己,有七情六欲,会喜怒哀乐。顿了顿,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有人在一旁咳了一声。
两人循声望去,见容易老先生一脸感慨的看着他们。
两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注视而松开,只是就这么看着他。
对视了片刻之后,还是容易老先生向后退了一步,他都有些顶不住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了么?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没事吧?”他说道。
“没事。”卫瑶卿摇了摇头。
裴宗之眉头微拧:“你不出现的话,更不会有事。”
嫌他打搅了年轻人的卿卿我我?容易老先生挑眉,看着神情乖巧的女孩子,心道这么个危险的女孩子也只在这个人面前这般露出几分小女儿娇态吧!
“没事就好!”容易老先生目光转向别处,道,“虽然上次同你说的绑来陈礼这件事我们已经完成了,但大家商量了一下,这个太简单了,不能作数,所以还是决定留下来帮忙,再帮三天!”他说道,“这是大家的意思。”
三天啊!卫瑶卿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笑了:“真要留下来么?可能有些危险啊!”
“江湖中人不惧危险。”容易老先生咳了一声,似是有些尴尬的开口道,“他们……他们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阴阳司由你掌管也能叫人放心。”
“那你们知道我在做什么吗?”卫瑶卿摇了摇头,没有隐瞒的意思,“这是私事,他们确定要帮忙?”
“确定。”容易老先生点头,道,“所以,你开口直言吧!”
女孩子脸上的意外渐渐褪去,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她看着他郑重的开口了:“大恩不言谢,你们今日如此助我,我记下了。”
“记下就好。”容易老先生点头,话带到他也松了口气,“得你这句承诺不亏……对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女孩子诧异的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容易老先生道:“你俩能松开说话吗?看起来怪不正经的。”
不正经的卫瑶卿和裴宗之:“……”
陈善的决定并没有瞒着众人,即使突然收到要议和甚至要并入大楚军的消息,西南军中却自始至终没有意料之中的慌乱,依旧每日按时练兵操练。
对于陈善的决定,就连军中主将都没有半分异议,只除了一个人——陈礼。
“大哥,为什么要议和?”陈礼愤怒道,“我们难道没有一战之力吗?现在匈奴大宛联兵,该急的是大楚,不是我们!”
陈礼只是专心的摸了摸摆在桌上的那盆花草,听着陈礼愤怒不解的声音在营中回响。
“你们说话呀!”陈礼推了推一旁几个如泥雕木偶般站着不动不发一言的将帅,道,“怎的都不说话?”
“我们听侯爷的。”一个将帅看了他一眼,说道。
“民心所向,除了西南十八城,其他的迟早会归于大楚之下。”陈善的目光从那盆花草上移开,看向陈礼,朝他微微颔首,“这花不错。”
突然没来由的来了这么一句,陈礼本能的心中一跳,好在陈善除了这一句并没有再说别的,他这才松了口气。
“大哥,那我们还有西南十八城,为什么要议和?”陈礼不解。
“西南十八城会因为议和就不是侯爷的了么?”有将帅见状忍不住开口道,“不会。我们西南军也不会因为并入大楚军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打下去没有胜算。”陈善点了点头,对他道,“先前我失了民心,这一次自然要拿回来,阿礼,人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又来了,陈礼忍不住冷笑,他现在在大家面前哪还有面子这种东西可言?大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众人面前说他,早将他的脸给丢尽了。罢了,陈礼冷哼一声,掀帘走了出去。
营中谁也没有理会他的离去,众位将帅依旧认真的听着。
“这盘棋再这样下下去就成死局了,要重新盘活自然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陈善说道,“我的军一声令下自会回来,我的西南十八城换个大楚的父母官照样是我的西南十八城。”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倨傲,显然有这样的信心。
“如今我西南军为大局主动求和是挽回民心的第一步。”陈善说着对那些将领说道,“你们跟随黄定渊去边境,听命就是,无妨!”
“黄定渊这个人不会有私心,尤其还是这样的大事。比起你们,还是他原来的那些属下更擅长边境作战,所以,他的领兵作战必然以你们为辅,他们的军队为主。与匈奴、大宛的交战中,你们的损失远比他的军队损失要小的多。”陈善闭了闭眼,“待到时机合适,我自会抖出女帝弑君篡位之事,那时候就是这盘棋重新盘活的时候。”
“侯爷所言极是!”几个将领抬手毫无异义。
侯爷让他们等,他们也绝无质疑,只要侯爷在,西南军就不会倒。
陈善说完这些,忽地伸手揉了揉额头,叹道:“大楚军的棋局我能盘活,倒是我这个弟弟越来越不像话了。”
几个将领默不作声沉默以对,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陈三爷的尊敬不过是因为他是侯爷的手足罢了,没有侯爷,这位三爷在他们心中什么也不是。
陈善将桌上的茶水倒入了那盆花草之中,那盆花草顷刻间就“滋滋”地冒出了一缕黑烟。陈善沉默的看了片刻,忽地开口道:“听密令!”
他已经足够顾念兄弟之情了,但此时,这兄弟之情已不能再顾了。
夕阳西下,坐在吏部衙门的王诩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看了眼整理齐整的卷宗,他脱下头上的官帽抬手略略理了理被官帽压的有些零乱的头发向外走去。
此时是下值的时辰了,王栩含笑与迎面相遇的同僚点了点头向门口走去。
最近祖父迷上了茶具,下值之后恰巧有功夫去城里逛逛,且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拿来讨祖父欢心的。
看着越来越近的衙门,王栩脸上笑意更甚,还有两步了,就要出去了。
“小王大人!”有人从衙门外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王栩脸上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
“什么事?”他听到自己在问。
面前的人一身长安府衙官差的差服,何太平的人啊,看样子,今天城里是逛不成了,王栩心道。
走进长安府衙的时候,王栩还有些发懵。
府衙并未在审什么案子,他被人直接带到了府衙的后院,一眼便见到何太平以及他身旁跟着的一个十几岁的白净少年人。
“小的见过小王大人。”那少年人的声音有种古怪的尖锐。
王栩盯着他看了片刻,恍然:“你是宫里当差的?”这应该是宫里净了身的公公了。
“奴才小福子。”那少年人道,“先任大内总管李德全是奴才的干爹。”
李德全啊!王栩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先帝跟前的红人,自先帝逝世后没多久便告老出宫了。
何太平看了小福子一眼,小福子会意当下便开口了。
“干爹失踪了!”他红着眼,重重的朝王栩磕了个头,“是被人掳走的。”
这是人口走失的案子吧!王栩没有说话,只是瞟了眼神情微妙的何太平。何太平是个尽责的父母官,若非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将事情交到旁人手里的,就算是转交的话,按理来说也不会来寻他。大理寺的狄方行,吏部又有侍郎、尚书两只手都数不清的官员为什么会来找他?
除非……除非是只有他揽的下的事情,或者准确的说,不是他揽的下,是王家可以插手的事情。
这样的事当然不能嚷的天下皆知。
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小福子神情恍惚,一脸惊惧之色。
李德全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身体倒是一向很好,陛下登基之后,甚至原本还准备继续启用他来着,但李德全却以年老体弱为由出宫了。
作为先帝身边的红人,告老的日子比普通宫人要好过的多,吃穿不愁,但就是这样吃穿不愁的日子却让李德全时常唉声叹气,夜半惊醒。
“干爹什么都没说,只是瞧着心情不大好……”小福子说,“有一次奴才去看干爹,陪着他喝了些酒,干爹说有人在找他什么的,当时还从街上寻了几个武人护了一段时间的宅子。后来……后来没什么事就罢了。”
“之后宫里人手不够,奴才便未能告到假……”
这个他们也知道,那一段时日长安戒严,将西南的探子筛的差不多了,人手确实少,宫里的宫人有好些日子没有出宫了。
“奴才虽不能出宫却还记得叫人递信什么的,干爹一直递纸条与奴才,说没什么事……”
身为先帝跟前的红人,李德全自然不可能大字不识,被李德全收作干儿子的小福子也是识字的。
“奴才也以为干爹好好的,直到前日……前日奴才……”小福子说着说着便开始抹起了眼泪,瞧这激动的样子是说不下去了。何太平便让人将小福子带了出去,这才接话道:“前日放了一批宫人半日的假,小福子去李德全的住处一看却发现房内早已遍布尘土,分明是好些日子没有人了。”
王栩摸了摸鼻子,道:“李德全未离宫前虽是个官却不归吏部管,这个何大人来找我是不是没必要?”
“宫里人手不够的时候正巧是严查西南探子的时候,”何太平道,“小王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怀疑李德全或许同这件事有关。”
“西南现在以大局为重要同我们议和了。”王栩道,“此时是友非敌,就算真是他们抓的人,难道我们会因为他抓个宫人而翻脸么?况且你这怀疑没有什么证据也不能上奏吧!”
“是啊,不能上奏。”何太平点头道,“所以本官来找小王大人了。”
王栩笑了笑,不置可否。
何太平道:“李德全心情不好总有个缘由的,我怀疑他看到不该看的事情了,人又被西南藏起来了,若是在不恰当的时候站出来,恐生大乱。”
当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宫里下的手,但细一想,若是宫里下的手,没必要拖那么久的,早就动手了。所以,应当不是宫里头了。
王栩脸上笑意隐去,看向何太平:没有谁是傻的,陛下位子来路不正这件事看出来的不少。但这种事看出来不代表会拿来大做文章,更何况,现在的陛下做的很不错,足以服众。
只是这个隐患终究是存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跳出来。放在不同的人手里,会有不同的结果。放在有些人手里没什么用,甚至还要担惊受怕,譬如李德全;放在有些人手里是制掣譬如裴行庭、崔远道这些人;可若是放在一个有兵马有威信的人手中,又在恰当的时候站出来,怕是真要酿出大乱来了。
譬如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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