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历山大皇储的注视下,芙兰不慌不忙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装满了珠宝的小匣子已经被她留在了房间内,并没有直接带走,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表现出答应的意思,这位皇储殿下就一定会将这些珠宝奉送到她的手中,并不需要她亲自弄脏自己的手。
现在她已经看得很明白了,这位皇储殿下——或者说俄国皇室有求于她的哥哥,或者说想要利用他的影响力来为自己服务,这些贿赂就是他们表达诚意的一种方式。
她并不清楚这笔贿赂到底是不是沙皇陛下亲自敲定并且认可的,不过就她的感觉来说不像,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是芙兰看得出来沙皇陛下为人傲慢,而且对波拿巴皇帝和他的近臣们有些蔑视,所以哪怕现在想要拉拢这些人,还是显得有些端着,而他的儿子就要务实得多——想来亚历山大皇储也不认为只要他父亲做出一点折节下交的样子就能打动法国人。
然而,不管是什么态度,现在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法国和俄国的战争终究会爆发,亚历山大皇储的努力注定将会付诸东流——或者说,只能留在战后再生效。
可是明知道这一点,芙兰还是收下了这些馈赠,她当然不是因为迷恋这些珠宝,她现在想要什么珠宝基本上也能弄到手,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她自己的考虑。
她现在来俄国,虽然表面上是来游览,但是实际上是在从事一项对沙皇政府不利的活动,而且虽然对俄国政府内部的情况不太了解,她也能够看得出来沙皇父子对别祖霍夫伯爵印象不佳,所以收下这些珠宝可以让亚历山大皇储殿下稍稍放心一些,向他展示自己对俄罗斯人的好感。
更加重要的是,亚历山大皇储此举,不管道德上是否正确,至少是将她当成了真正的对手来对待,认为她可以代表特雷维尔家族和她的兄长行事,而不是和某些人一样将她看成一个必须懵然无知的孩子。亚历山大皇储跟她耐心解释、讨价还价的时候,已经和他对旁人一模一样了。
哪怕是为了这一点,她也想要拿下自己的战利品,宣告自己真正的成长。
这也是她离开的时候向这位皇储殿下致谢的原因。
不过,就算感谢对方,她也不会心软,她现在就是在为自己家族的利益而战,而这种利益已经被哥哥界定得十分清楚了,她必须将该走的每一步都好好走完。
也许当战争开始之后,亚历山大皇储殿下会暴怒,会大骂他们兄妹不讲信用,但是这并不会令她有所顾忌。
带着一种有些怡然自得的心态,她跟着侍从们来到了宫廷当中为她和玛丽两个人各自准备的房间,而这时候玛丽已经等在这里休息了。
因为来的时间早,所以玛丽很干脆地躺倒在沙发上休息,就连好友进来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她随口问。
“我也想早点回来啊!”芙兰也直接躺倒到了床上,因为之前的劳累她现在也十分疲惫,只想着好好休息一下。“谁知道他们突然给我安排了这样的活计……”
“什么活计?”玛丽被勾起了一些兴趣。
“给沙皇陛下画几幅肖像。”芙兰先是概述一下,然后详细解释了起来。
“哦!你能出名了!”玛丽听完了之后,睁大了眼睛,“见鬼,你真是太走运了!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多少人都求不来,你还能顺便拿一大笔!”
“人家又不是看中我的画,只是借个理由来拉拢先生而已……”芙兰苦笑了一下,“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兴奋,但是想明白之后就觉得没那么高兴了。”
“真是愚蠢,他们就算心思不正又怎样?总之你现在已经在为沙皇陛下画画了,而且这些画还要有一两幅送给我们的皇帝陛下!你想想,你的作品要成为两个皇帝之间的礼物了……这是何等的殊荣啊!”玛丽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艳羡和嫉妒,好像要爬起来将好友痛揍一通似的,“你就要出名了!”
“我……我又没想过要出名……”芙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来。“这种名还不如没有,别人不知道就算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有些人注定是要出名的,只看她想要什么名而已。”玛丽冷笑了起来。
接着,她又恨恨地凑到了芙兰的身边,作势就要压住她,“他们不是还赠送给你珠宝吗?不行,你得分一些给我,不能自己全拿了啊!能够被罗曼诺夫们看上眼作为礼物的珠宝,肯定不会是一般的东西。”
“你要就拿就行了,喜欢哪样就拿去吧。”芙兰倒是十分慷慨,“我又不是特别喜欢哪种东西。”
“好,就凭你这句话,我就一定会把最好的拿走。”玛丽满面笑容。“真没有想到……我们居然会混到被俄国沙皇奉承的一天,人生的际遇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说到这里,玛丽的脸都微微有些发红了,好像刚才和沙皇以及皇储殿下谈笑风生的人是自己一样。
一个人对权力的热爱,本质上不就是源自于这种兴奋感吗?
“我原本以为俄罗斯的统治者们有多么残忍可怕,现在见了他们的皇帝和皇储,才发觉也不过如此。”不过,相比于玛丽的兴致盎然,芙兰倒是冷静许多,“他们虽然肯定有些过人之处,但是终究只是凡人,并没有拥有超出我们的头脑。”
“是啊,是啊,他们又哪里想到灭顶之灾离他们的脑袋就只剩下几尺了呢!”玛丽轻笑了出来。
“是啊,灭顶之灾就悬在他们的头上。”芙兰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玛丽有些难以理解的话,“当米迦勒的圣剑从天国挥下的时候,恐怕再怎么华贵的厅堂也没有办法保护沙皇陛下吧……”
就在她们的谈笑间,宫廷的日常生活也在继续着,芙兰和玛丽很快就参与了皇室成员们出席的晚宴,按照俄罗斯帝国的贵族们所惯有的节奏进行着社交生活。
之后的几天里面,芙兰在沙皇陛下有空的时候都会前去觐见沙皇,为他绘制肖像,因为她娴熟的技艺和认真严谨的态度,这些画都十分得沙皇陛下的欢心,同样,因为宫廷殷勤的招待,她们也都过得十分开心,特雷维尔小姐也因为自己的艺术技艺和性格而深得社交界的喜爱,成为宫廷当中口口相传的“可爱的法国小姐”。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日子当中,特雷维尔小姐的旅途也到了尾声,在几幅肖像都绘制完成之后,芙兰向沙皇陛下辞行,打算在近期内回国。
沙皇陛下对此并不意外,俄罗斯的冬天对每个习惯它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而且如果到了冬天,彼得堡也会封冻,到时候这位小姐的归途恐怕就会有麻烦。
所以在嘉奖了她为自己的服务之后,沙皇陛下和皇储殿下愉快地同她告辞了——随着芙兰和玛丽离开皇村的,还有皇储殿下赠送给她的一大堆的“精致小礼物。”
带着厚重了几倍的行囊,芙兰回到了别祖霍夫伯爵的庄园里面。
这时候天气已经非常寒冷了,到处都有寒风肆虐,这一路虽然不长却让芙兰感觉十分难受,心里只想早点回到温暖的故乡。
“先生,您的事情办完了吗?”一见到伯爵,她就连忙问。
好在和她期待的一样,别祖霍夫伯爵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在这段时间当中,除了必要的隐藏行迹的工作之外,他几乎将全部心力都倾注到了这一件事上面,大量的文件都被他汇集整理了起来。
“太好了!”芙兰自然十分高兴,“您真的辛苦了。”
“不,将要辛苦的是你们。”别祖霍夫伯爵意有所指地说。
“我并没有办法保证一定会发生什么……”芙兰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只要您将它们送到法国就行了,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上帝亲自裁断。”伯爵态度十分温和,“不过现在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是,您怎样将这些东西送到法国去?”
这个问题也确实让人有些犯难,如果特雷维尔小姐真的带着一大堆文件离开的话,怎么样都会惹得人们怀疑的吧,如果哪个海关官员细心检查一下,那一切就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了,这可是谁也无法忍受的后果。
不过,这个问题,芙兰之前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解决的办法。
“感谢上帝,祂在好多年前就给了我们一些启示。”
“什么启示?”别祖霍夫伯爵有些奇怪。
芙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自己身上带着的画册当中抽出了一页递给了伯爵。“这就是启示。”
伯爵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他轻轻地接过了这页纸,然后发现这是一幅素描的铅笔画,画着的是一个宫廷的厅堂,有大量华丽繁琐的装饰。
也许是因为采用了什么新技法的缘故,笔法有些和寻常不一样,不过从线条的勾勒当中,看得出浸淫多年的绘画功底。
“很不错的素描,画得很漂亮。”伯爵又抬起头来,迷惑不解地看着芙兰,“但是这跟启示有什么关系呢?”
“您一定是没有看明白吧?”芙兰忍不住和玛丽相视而笑,“这是我们当年玩的小花样,大家用这种方式来互相打趣。您看,构成图的线条其实都是字母,而整幅画就是一篇文章……”
别祖霍夫伯爵终于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了。“有意思!所以您打算把文件重新用画写一次?”
“这只是一个小戏法而已……当然有些时候很有用。”芙兰还是笑容满面,“另外,为了让画的字母量更大,我将会刻意去描绘你们的琥珀厅,想来没人会因此而感到奇怪吧……”
“很不错的手法,而且……它也值得您去描绘。”别祖霍夫伯爵点了点头,“不得不说您让我大吃一惊。不过……我们整理的文件很多,您一下子未必能够画完。”
“这些天我会尽力的,让最重要的那些文件都变成素描,贴进簿子里面去……”芙兰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另外的一些……干脆就放进珠宝盒的夹层算了,我想您这里应该是能够做出这种盒子的,而且也没有哪个官员胆敢仔细检查皇储殿下亲自送出去的珠宝,不是吗?”
“很有道理,”别祖霍夫伯爵再度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打量了一番芙兰,好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您不愧是特雷维尔先生的妹妹,某些地方一模一样。”
“承您吉言。”芙兰笑得更加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