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元年七月,秦王李璟自太原过井陉,东返河北镇州,然后顺北运河直下魏州大名府,稍作停留休整后,进入河阳镇,一路经卫、怀、盂三州。七月九日,李璟在孟州河阳城面见了李罕之与张全义二人,授李罕之准将军衔,加河北行省左都指挥使之职。授张全义文散阶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实职农业部部长。并对归附的河阳军给予赏赐,部份精锐之兵整编入秦军,其余部队则发给路费遣散归家。
七月九日,李璟率五万人马,在周德威、郭崇韬、李罕之和张全义四员大将的护卫下,跨过河阳大桥,到达黄河南岸,进入洛阳北面金墉。洛阳城的王处存和杨守亮等洛阳降将出城来迎,金墉城守军望风而降。
在金墉城,王处存、杨守亮跪地迎接,李璟虽不耻于这些墙头草,可面上却没有表露,一套表面功夫做的极好。对于投降的五万洛阳将士,都给以赏赐,并且当众宣读了一份对洛阳降将官吏的封官赏赐,基本上,虽然各人得到的新官职有些还不比原来,但他们也清楚,如今秦藩的官职比长安那边的官职要值钱的多。得了赏赐,众人也终于踏实了下来。他们来之前,还一直担心李璟会来个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翻脸不认人。
洛阳和河阳的先后归附,让李璟南下形势一片大好。尤其是河阳的归附,让李璟打破了洛阳外围的四镇包围圈,直接绕过了河中的风凌关,昭义的壶关、天井关。洛阳的武牢关等要塞。从河阳直通洛阳。水陆两条通道打通。洛阳彻底到手。甚至河阳的陷落,让秦军对于昭义镇完成了三面包围,对宣武镇,则形成了四面包围之势。
七月十日,李璟进入洛阳城。
和进入太原一样,进入洛阳的这一天,李璟也让秦军进行了一次威风凛凛的兵马入城式。
一支支换上干净军袍,锃亮铠甲的秦军部队。不论骑兵还是步兵,都骑着涮的干干净净,毛色油亮,且都是各队毛色一致的高头大马,雄纠纠气昂昂的入城。
洛阳,大唐的东都,数朝国都,商、西周、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唐十三朝国都,甚至还有王世充的郑国等许多枭雄的割据朝廷曾立都于此。
十三朝帝都洛阳位于洛水之北,因水之北谓阳。故名洛阳,又称洛邑、神都。境内山川纵横。西靠秦岭,东临嵩岳,北依王屋太行,又据黄河之险,南望伏牛山,自古就有八关都邑,八面环山,五水绕洛城的说法,得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有天下之中,十省通衢之称,号为中原中心。
普天之下无二置,四海之内无并雄。
洛阳是整个中土王朝建都最多之地,先后曾有一百多个帝王在此指点江山,这里被称之为千年帝都,尤其是汉洛阳与隋唐洛阳,更是规模宠大。丝绸之路与隋唐大运河在此交汇,洛阳,立于河洛之间,居于天下之中。
如今,这座伟大繁华的都城,彻底向李璟敞开了大门。
隋朝统一南北,杨广大力经营洛阳,营造洛阳城。李唐建立之后,尤其是武则天执政之时,更是大力扩建东都,改洛阳为神都。即位之后,更定为武周的国都,唐明皇,更是长期居于洛阳。唐朝二百余年天下,二十余位天子中,其中有一半的皇帝经常在洛阳,加起来的时间达到一百余年。
同样的,安史之乱后,唐朝衰弱,长安都被攻破数次,洛阳虽然也先后陷入安史乱军以及黄巢的手中,但论起来,洛阳遭受的破坏却比长安好的多。不管是天宝之乱还是黄巢之乱中,洛阳城都没发生过太大的战事,尤其是在不久前结束的黄巢之乱中,黄巢是兵不血刃的拿下洛阳,后来朝廷收复洛阳,一样是兵不血刃。乱兵劫掠,也不如长安那般的厉害。
当李璟骑马进入洛阳城时,他发现这座千年帝都真的保留的很好,虽然历经战乱,这座中原之城人口锐减,早不复当年的百万之家。可也远超一般的藩镇城池,洛阳城,此时都依然保持着近四十万人口。
尤其是听说河阳镇归附了秦藩,秦军终于大军到达洛阳之后,附近的州县,还有许多逃难于山野中躲避战乱的百姓,也纷纷拖家带小的赶到洛阳城来。在盛大的入城仪式之后,李璟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张榜安民。
一面张贴告示,宣扬秦军的命令制度法令,一面派人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一面接管洛阳城及附近的防御,又迅速的把带来的大批从燕京河北山东等地抽调来的官吏们安排到洛阳各衙,让他们接管洛阳城,至于原来的官吏,暂时留用,协助新任官吏,帮助他们产迅速理清刑狱,安抚百姓。
总之。秦军到来的第一天,数管并下,立即让所有的洛阳军民都感受到了一股新风气,一股让大家都高兴欣喜的新风气。粮船一船船的从黄河进入洛口,然后沿着洛水一直到达洛阳城,看着那一担担的粮食运入仓库,一袋袋的盐卸下船来,城中的东西两市又迅速的开放,各种商品都摆了上来,最富贵的粮食和食盐、鱼肉油面等都开始放开供应,大家无不欢呼。不管谁成为这座洛阳城的主人,对于许多百姓们来说,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市场上得有粮油米面,得有酱醋柴炭,还得价格稳定便宜。
秦军一来,紧急的粮食就开放供应,且粮价比过去便宜了十倍不止。何况秦军到来的好处还不止这些,原来许许多多的洛阳百姓被征召入伍,当兵的,当民夫的,现在。秦军一来。他们绝大多数都被放回家了。临走,还得了一笔遣散费,两块天狼银币,二十斤粟米,还一人发了双鞋。拿着这些东西,那些脸上被刺着各种番号名字的士兵,和那些老弱或稚嫩的少年民夫们,都有些不敢相信。
洛阳五万降军加上八万民夫和壮丁。一夕之间,被秦军遣散掉了八万。最后只留用了五千兵马,和一万五千民夫。就算这些留下来的,待遇也与过去天壤之别,当兵的有了正式的番号,有了稳定的粮饷,就算留下来充当民夫的,也都有了很不错的薪水,第一天,留下来的士兵和民夫。就得得到了一人两套崭新的衣服鞋袜,还提前领了一个月的粮饷。
洛阳城。归义坊。
杨复光的府邸,此时已经成为了杨复光的囚禁之地。
杨守亮一路经过重重守卫,踏入到了最里面的小院内。
曾经权倾天下的天下兵马都都监杨复光,此时形容枯槁,整个人瘦的不成形,躺在床上不停的咳嗽,可身边却连一个倒水的人都没有。他的目光充满着混浊,面色苍白。听到脚步声,他努力的转头,见到是自己的义子杨守亮,嘴里无力的冷哼了一声,他自忖对这个义子不薄,甚至远超对李克用朱温等那些“义子”,可没有想到,他最后却是被他给背后狠狠捅了一刀。
“你来做什么?”
杨守亮看着杨复光神色有些复杂,他不否认杨复光对他很好,他也很佩服杨复光的本事。但是,他也很了解杨复光,这是一个执着或者说是执拗的人,他心里只想着保唐朝,却看透这个唐朝已经腐朽透了,根本已经扶不起来了。杨复光想做一个忠义太监,他却不想陪着一起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傻。谁都看的出李璟将有天下,可杨复光却非要死抱着李唐。没办法,他最后也只能这样做了。
“秦王进城了!”杨守亮道。
杨复光艰难的咳嗽了几声,虚弱无力的道:“咱家听到了外面的呼喊声,喧嚣冲天,山呼地动,早就知道是李璟来了。”说着,他心里一声长叹,听那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李璟有多么的得人心,或者说李璟有多么的会拉拢人心。不用问,他也能猜到,李璟肯定又是那老一套,给官给钱给粮,免役免税免赋这些,李璟财大气粗,他有的是钱,他只要一开口,这一套银弹攻势下来,有几个人不向着他。“李璟给了你个什么官职?”
“正议大夫!”杨守亮回道。
杨复光冷笑了一声,他猜的没错。就算杨守亮投降李璟,李璟也绝不会给他多大的官,正议大夫是正四品,能穿深绯官袍,甚至能赐银鱼袋,执象牙笏,可这仅仅是一个散阶,除了表明他是正四品阶外,没有半分实职实权。
杨守亮也明白杨复光的这声冷笑,不过他并没有觉得什么羞怒的。虽然在杨复光手下时,他有一个大将军的衔号,可到了秦藩内,能保下命来就不错了,能得到一个正四品的阶位,也满足了。他也看透了,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只求能在这场改天换地中,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财产就行。若是别的人,也许会要求更多。但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李璟,也就死了那个心。
“你是来杀咱家的吗?”杨复光语气冰冷的问,他的病已经越来越重,呆在这里无人看顾,也活不了几天了。对死,他并不畏惧,反而很平静。
杨守亮道:“杨公,我没有得谁的命令,也没有人要来杀杨公。我来,是来告诉杨公一个好消息,秦王对杨公很重视,已经表态马上就要放你出去。我赶过来,只是念在我们曾经父子一场,来劝劝杨公两句。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杨公,大势已明,李唐腐朽,倾覆已经是必然。而秦王势锐,必将席卷天下。尤其你当知道,李璟不是黄巢,李璟得天下民心,深得众望,走到哪,哪里的百姓军民就拥戴他。今日之李璟,时势造就英雄,已经无人能阻挡他取代李璟而坐拥天下了。杨公,又何必一意螳臂挡车呢?承天意,顺民心,岂不更好?”
杨复光沉吟良久,“你要劝降?”
“杨公,这是为大家好。”
杨复光沉思。想到一件事情。“长安有动静了?”
“确实。”杨守亮点点头。“长安不知道承诺了什么条件,现在已经成功的与成都和宣武罢战讲和。现在,成都和长安,两家联合,正欲与秦王决战中原。”
杨复光听到这里,并没有什么高兴。虽然他还并不知道,杨复恭和田令孜已经迫于李璟的势头,再次联手起来。而且他们还和朱温也讲和了。可以说,整个西北和西南地区,现在都联合在了一起,杨复恭已经集结了关中诸镇,甚至用了不少手段,迫使了本来已经要中立的保大、定难、振武、天德四镇最后各自派出了一万人马加入朝廷大军。
杨复光在潼关集中了关中八镇兵马,外加上眼下河南还在长安朝廷控制中的陕虢和金商二镇,一共十镇兵马,共计三十万大军,集结于潼关。而在河东。王重荣和孟立方也集结了全部兵马,共计十万人马。结盟对抗李璟。
成都的田令孜派出大将高仁厚为都统,统领了三川八万兵马,到达武关。朱温则留下少部兵马,集结了五万大军,到达了武牢关。武牢关及附近的两万守军,已经全按照长安与成都的协议,转归朱温指挥。
此外,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也被成都的太上皇和长安的天子,加封为京南行营都统,统领山南东道、荆南、鄂岳、江西、湖南五镇兵马八万,集结襄阳。
杨复恭亲自坐镇潼关,十镇三十万大军。高仁厚率三川八万兵马集结武关城下,朱温为京东行营都统,统领宣武以及武牢等七万守军,屯兵洛阳东面武牢关。王重荣、孟立方率领河中、昭义二镇十万人马在河东。刘巨容为京南行营都统,率五镇八万兵马集结于襄阳。
五路大军,向洛阳四周集结,这是一张巨网,五路大军总兵马达到了六十三万之众。
虽然,这六十三万人马里面水份很大,五路军把他们携带的民夫也都计入兵员之中,可实际上的兵力依然多达三十余万。哪怕这些兵马不如秦藩精锐,可也十分惊人了。
杨复光并不知道这些,此时他也不想知道这些。他心里清楚,不管各镇迫于李璟的凶猛,如何联合起来,可他们的这种联合太薄弱,各镇就算联合,也没有一个统一布置和指挥,肯定会是分成几路,各自统领。这样的联盟,不说十几个藩镇联合,就算再把东南的那些藩镇都叫过来,又有何用。更何况,他已经知道,李璟已经夺了河阳。
如果李璟没有得到河阳,那么洛阳也许还可以战,诱李璟入重围,打一场内线战线。可现在河阳既然都丢了,那再想打这场洛阳之战,那么这场战斗就有可能会被李璟中心开花,四面突破。
他心中长长叹息一声,杨复恭没有打过仗,也根本不会打仗,形势全变了,他却还拿着自己俘虏前的计划行事,这岂能不败?若换成是他,此时要打,只能是集结各镇的精锐,也不需多,有个十来万人就足够了。就和秦军决战于洛阳之外,把兵马屯于邙山,和李璟打野战。依靠邙山地利,再依靠兵马优势,速战速决。
杨守亮只是劝了几句,不成功也就走了。今天他来,不过是念在当初父子一场,尽下心罢了。
他走后,杨复光翻来转去再也睡不着了。望着寂静的屋子,他不由的流出眼泪来,李璟,当初还真是小看了他啊。原以为,十年之内李璟还不可能敢走那一步,可现在,一切表明,李璟已经迫不急待,也确实有了这个实力了。李璟,他终于撕去了一直以来假腥腥维持着的那副尊唐的面具,露出了他真实的想法,他要篡唐自立,他要当皇帝!
真龙元年七月中旬,长安朝廷一面诏书加封李璟为摄政王,总督节制天下兵马,加九锡。一面却又联合了各镇,集结五路大军,共计三十五万,号称百万之师。他们并没有公开声称要讨伐李璟,而只是以讨伐王处存和杨守亮两个叛逆的名义出兵。
而就在此时,洛阳紫微宫内,正坐着这些天陆续从太原行辕和燕京赶来的文武们,将星闪耀,紫绯满殿。
诸文武赶来洛阳,只为了一件事情,劝李璟进位称帝。
此时,夺取了河阳、洛阳的秦军文武,都感觉到了一个时机已经成熟。这个时机,就是秦藩再不用表面维持着尊唐的旗号了,河北已经扫平,河东拿下大半,又拿下了河阳和洛阳,占据了天下中心,这个时候,秦藩确实已经是睥睨天下,完全可以改朝换代了。
虽然还有诸多藩镇未平,但东南之地大抵算是秦藩的附属,河东的河中与昭义在秦军攻势下撑不了多久。河南、山南,已经被秦军打破,难以坚守长久。秦军此时,已经没有必要再打着唐朝的旗号了,早亮明旗号,也越早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
钟乐响过之后,代表着诸文武第一个进言的既不是首辅也不是首相,而是从关外赶来的辽东行省总督,同平章事、太傅崔芸卿。这位李璟的老师,曾经担任了多年的秦藩首相之职,威望极高、资历更甚,此时由他第一个出来劝进,极为合适。
崔芸卿花白的头发胡须今天梳理的一丝不苟,身上紫袍玉带佩着紫金鱼袋,举着象牙笏缓缓出列,高声奏道:“启奏殿下,方今,四方群雄划消殆尽,远近人心莫不归心,诚见天命所在。愿早正位号,以尉臣民之望。”
面对着老师亲自出马劝进,李璟目光扫过群臣,徐徐道:““一统之势未成,四方之途尚梗。”
短短一句话,李璟拒绝了崔芸卿的劝进。
这话一出,殿中许多人都不由的感到失望,许多武将甚至叹息出声。不过被拒绝的崔芸卿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半分意外,就连坐在下面的内阁学士们和政事堂的宰相们,这些紫袍玉带的重臣们一个个都只是微微而笑,毫无意外。
殿中的礼官很快宣布散会,李璟把政事堂和内阁成员一起留下,召开临时御前会议。
其余文武出殿,路上李存孝不解的问一脸微笑的高思继,“你笑个什么劲啊,殿下拒绝劝进,有什么好高兴的。”
高思继对着这位四师弟笑笑,“谁说秦王拒绝了。”
“刚刚秦王不是当大家面拒绝了吗?”
高思继摇摇头,对李存孝的无知感到一阵好笑,“有空你也多读点书,不然以后说话别人笑话你。今天秦王确实当面拒绝了太傅的带头劝进,可实际上这也不算拒绝。”
“为什么?”
“因为按礼制,新朝皇帝即位之前,行三推让之后,才能即位。知道了吧,今天不过是众臣劝进第一次,秦王怎么可能接受。”
李存孝大睁着眼睛,愣了半天,才重重一拍大腿,哎呀一声叫道,“我了个娘也,当皇帝又不是请客吃饭,咋还要搞个三推四让啊。”
他的这声大嗓门,引来旁边许多文臣武将们的一阵轻笑。
在华夏古代的君主宗法制度下,新皇即位之前有一个三推让之礼。特别是那些建立新朝的皇帝,在即位之前,一定要演一出戏,说登上皇位当皇帝,不是我的意愿,而是天命,而是民心,是为了大局,是大家共同推举的结果,我不得已才登上皇帝的。
按礼仪,推让一次都不行,推让两次也不行,必须得三劝三推让三次之后,才最后在万民的拥戴之下,勉强接受大家的拥戴登基称帝。
三推让是一个姿态,实际上就是要借此来表现登基的合法性,借此宣扬政权和皇位是上天授命于他,是受臣民拥戴,是合理合法得到的。
虽然谁都知道这是最虚伪的一套,但古来自今,却谁也不能免去。
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套,所以今日崔芸卿带头劝进,李璟拒绝,那些熟知此事的臣子们都心知肚明,也只有李存孝这样的无知将领,才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