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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节信仰

  姜昕的病,顾瑾之开了皂角刺和大黄两味药。

  “皂角刺要两斤,大黄三钱。把皂角刺炮制成炭,在用大黄浓煎汤服用。”顾瑾之道。

  秦申四愣了愣。

  “……这天下的药方,都被你想全了吧?”秦申四感叹道,“连这种方子,姑娘都想得出来。”

  顾瑾之笑了笑。

  皂角刺性味辛散温通,善走血脉,能活血、托毒外出,攻散开导之力甚猛。将其炮制成炭之后,可以缓和药物的烈性,而且能敛聚毒邪,攻而除之。

  大黄则是苦寒下泄只要,能泻火解毒,活血祛瘀。

  这两位药,太过于凶猛。

  秦申四犹豫了下。

  如果开方子的是其他人,秦申四大概不敢给姜昕用的。可开方子的是顾瑾之。顾瑾之年纪小,用药却是精准无比。

  她用峻剂的时候,连老大夫也瞧着胆战心惊。

  可姜昕的病,已经没有其他法子了,再拖下去,她也是死路一条。也许峻剂,反而是一线生机。

  “我亲自来炮制皂角刺吧。”秦申四道。

  顾瑾之说好。

  和秦申四商量好了药方,顾瑾之又进了里屋,跟姜夫人和姜昕说话。

  姜夫人坐在床边,和姜昕说话。

  而姜昕不再是安静平躺。

  她反身对着姜夫人,不说话,有点像闹脾气。

  和她往日那怪癖冷漠性格相比,这次她有点情绪,反而让姜夫人高兴。姜夫人柔声问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等等。

  姜昕都不答。

  “……那些枯枝,还是拿去扔了,不吉利。”姜夫人道,“娘给你换上些花。暖房里还有茉莉、水仙。”

  姜昕有点不耐烦的啧了声。

  正好顾瑾之进来,姜夫人才打住了话,笑着起身,问顾瑾之:“药方开好了吗?”

  顾瑾之说开好了。

  “秦太医知道怎么给二小姐用药。天色也不早,我就先回了。”顾瑾之道。

  姜夫人要送她。

  两人一路步行,出了姜昕的院子。

  “顾小姐,您跟我交个底,昕姐儿这病,能有几成把握?”姜夫人问顾瑾之。

  “她这病,有点奇怪。从脉象上看,秦太医的用药是对症的,反而让她病情加重,这不合常理。我和秦太医推算,她是情志上出了问题。”顾瑾之道。

  姜夫人愣住:“什么是情志上的问题?”

  “就是,她自己想死,又不愿意寻死觅活的,只怕被人笑话。如今生病的,她倒觉得解脱。心里有了这种念头,病就越拖越重了。”顾瑾之道,“这是我的猜测……她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姜夫人后背有点冷汗。

  “没有啊。”姜夫人脱口而出,“她自小就怪,不管是跟我,还是身边服侍的人,或者兄弟姊妹,都说不上两句话……”

  姜昕的怪异,从她的陈设和说话里都能看得出来。

  可是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如此奇怪?

  “她小时候,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事?”顾瑾之道,“心里留下了痕迹解不开,才会如此的?”

  姜夫人想了想,道:“没有啊。她出生那年,侯爷正好打了场胜仗班师回朝。侯爷说当时在战场上凶险无比,能半年就结束战事,是带了一定的福气的。而昕姐儿出生,无疑印证了侯爷的话。侯爷最是疼她,连公主和驸马在京的时候,也当她是宝贝……”

  而姜夫人自然,是姜昕的亲娘,她也疼姜昕。

  照这么说,姜昕应该是捧在掌心里的明珠。

  她若是养成了刁蛮霸道的性格,倒不足为奇。

  反而是她如此怪癖,着实叫人奇怪。

  “从前您没想过为什么她有点怪吗?”顾瑾之问。

  姜夫人沉默了下。

  “从前也没多想。她也说不上怪,自小喜欢素色的东西,特别憎恶颜色艳丽的衣裳料子,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您也看见了,她院子里只有株老槐树,连竹子也没几株……”姜夫人道。

  她对顾瑾之知无不言,就是希望顾瑾之能从中发现什么,治好姜昕。

  女孩子喜欢素净,沉默寡语,在元平侯和姜夫人眼里,反而是种优点……

  到底对姜昕的生活习惯不了解,顾瑾之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只得道:“今日开的方子,先吃吃看。若是还不行,咱们再细细想想,问问二小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

  姜夫人微微颔首。

  送走了顾瑾之,秦申四也去制药了,姜夫人又回了濯莲院,陪姜昕说话。

  姜昕依旧背对着姜夫人。

  姜夫人想起顾瑾之说,姜昕没什么生念,眼睛一涩,又心痛又委屈:“……娘是哪里对不住你吗?你打小的时候,爹娘疼你,就比疼你大姐和哥哥们多几分。你若是没了,娘怎么办?你爹爹出征,一年半载才回来,你叫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着,心里酸楚更甚,忍不住哭起来。

  姜夫人素来坚强。

  将门夫人,总有几分刚性。

  姜昕生病这一个多月,她还是第一次在姜昕的床前哭。

  丫鬟们纷纷来劝。

  不劝还好,一劝姜夫人反而止不住。

  她哭着诉说,字里行间都是对姜昕的不舍。

  姜昕背对着她躺下,听着她哭,心就一阵阵的抽搐,疼得发紧。父亲那张慈祥溺爱的脸,母亲雍容之下的脆弱,大姐对她的疼爱,两个哥哥更是将她捧在掌心。

  她有时候觉得,没了她,大家也一样。

  爹娘不止她一个女儿,还有已经出嫁了的大姐。

  多她不多,少了她,大家也能活。

  现在听着母亲哭,姜昕的心好似一下子就软了。

  她依旧没有转身,却紧紧攥了攥拳头,叹了口气。

  听到她叹气,姜夫人的哭就止住了。

  她的手,温柔的搭在姜昕的肩头,细声问她:“昕姐儿,你是哪里不痛快?你告诉娘。娘替你做主。打小的时候,娘不就事事替你做主?”

  姜昕终于转过了身子。

  她的脸,已经变了形。

  眉毛脱落,鼻梁歪斜,满脸脓疮,甚是骇人,早无了往日的娇媚。眼睛看不清,母亲的样子只有一团模糊的阴影。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

  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沉默了下来。

  最终,她阖眼打盹,只说了句:“我想睡会儿……”

  姜夫人不得不起身出来。

  姜昕的乳娘万妈妈上前服侍,搀扶着姜夫人出去。

  “夫人,奴婢想了想,姑娘这病,只怕是撞了邪。”万妈妈低声道,“奴婢听秦太医和顾小姐的意思,也是说药对症的,是姑娘自己魔怔了。夫人细想,姑娘打小就文静,哪里有什么心结?一直都好好的,突然这么着……”

  姜夫人心里跳了跳。

  这已经是第四个人跟她说,姜昕可能是中了邪。

  第一个是她娘家的嫂子,还有她身边的妈妈,还有她的密友川宁伯唐夫人。

  姜夫人自己并不信佛,也不相信鬼神。

  她家侯爷是征战疆场、杀人无数的武将。若是她信鬼神,只怕早被厉鬼缠身了。不信就不会有,这是姜夫人一生信奉的。

  可到了今天,特别是享誉盛名的顾瑾之也说,姜昕可能是情志上的问题,这才让姜夫人对自己的信仰有了怀疑。

  会不会是真的?

  那些死在侯爷麾下的厉鬼,缠上了侯爷最爱的小女儿?

  否则,姜昕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小生活无忧无虑,家里人都将她捧在掌心,她有什么不如意的?

  她的性格,也是越来越孤僻……

  “夫人,要不请个高僧到家里,做场法事?”万妈妈又道,“若是有什么鬼神心愿未了,咱们也超度了它,它大概就会放了姑娘的。”

  姜夫人又沉默了。

  最终她道:“这件事,暂时不必说了。侯爷不喜欢家里装神弄鬼的。这世上哪有什么菩萨鬼神的?”

  “可是夫人……”万妈妈有点急。

  姜夫人摆摆手,让她别再说了。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秦申四将药熬制好了,送给姜昕喝下去。

  姜夫人自己也累了,便叮嘱下人仔细服侍姜昕,她回了上房。

  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在西边军营,一个跟着元平侯,去了安南平乱。长女姜昀,嫁到了郑国公府。

  如今这家里,就只有姜昕和姜夫人。

  姜夫人尚未用午膳,见她回来,丫鬟们忙端了饭菜。

  刚刚吃了一半,长女姜昀回来了。

  她是回来瞧妹妹的。

  “好些了吗?”姜昀问母亲。

  姜夫人摇摇头。

  她继续把饭吃完,才和大女儿说起今日顾瑾之上门问诊的事。

  姜昀也听说过顾瑾之。

  “娘,小妹是不是撞了邪?”姜昀也道,“我听顾小姐那意思,只怕也是如此觉得的。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小妹又是,她到底有什么心事,如此看不开?”

  这已经是第五个人跟姜夫人说姜昕是撞了邪的。

  姜夫人后背有点僵。

  她有点艰难得说:“我不信邪。咱们家的人,若是信鬼神,还用活命吗?你爹爹和弟弟们,都是在死人堆里滚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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