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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不怕

  八极门内,各派正门修士,世家子弟,相互礼尽言语,或饮美酒,或品香茗,一处白玉石台,三尺见方,方台上纵横交错,互搏黑白。

  闲逸手谈的是两个中青男子,其中一人白绸玉履,锦衣华腰,执白的手指温润如玉,比之寻常女子还要白皙纤美三分,只是容貌却很是普通,一脸方正,浓眉大眼,不怒自威,虽是轻巧放下,但每一子落下的感觉,都予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于他对坐之人,虽是衣着朴素,麻衣麻裤,却难掩其身的特异气息,丹凤眸,狭长烁亮。两道剑锋眉微微向上扬起,鬓丝似墨,单薄而猩红的嘴唇微微抿着,正一手黏着黑子,凝神不动。

  在他二人四周,不知何时已是围拢了各方修士,先前对这两个陌生男子在此对弈还不觉为奇,可渐渐的,随着这二人愈发缓慢的动作,才有人被吸引过来,这一瞧,却是再也没有挪步了。

  此刻,亦有十数名爱好此道的修门宿老围绕在侧,目光尽皆落在黑白缠绕的石台上,面色各不相同,有的皱眉不解,有的摇头晃脑,有的为了解这残局,自个儿憋得满脸通红,或是不顾仪容,抓耳饶腮者皆有。

  良久,执黑的麻衣男子,轻声一叹,将手中棋子一弹,带起一道墨痕,“嗒”的一声落在子匣内,略显清冷的面容蓦地一笑,向着对面轻笑摇头,自顾收拾残局的白衣修士拱了拱手,起身便道:“阁下技艺之玄,当世少有,在下佩服!”

  白衣修士亦不言语,好似不会说话一般,只是笑着摇头,转瞬便已将满盘凌乱残子收拾妥当,放入匣中,这好似玉石打磨而成的棋子便是他自己带来的。

  麻衣男子也不为怪,“此人究竟是何来路?竟有如此本事,连我都揣摩不出一二。”他暗道一声,“自方才他便从未言说只言片语,难不成是个哑巴?”

  “且慢,这位道友,正好许某亦是此道中人,既然你能胜得这位公子,想必还是有些本事的,许某却想与你讨教一二。”

  正当那白衣修士想要携匣离去时,却被一人唤住,此人名叫许宝昌,乃是南离天池郡许家的二老爷,修为已至无为初期境,他最是喜好凑个热闹,哪儿人声鼎沸,哪儿便有他的身影,这不,他刚从二重天游历归来,便是听闻了袭害方天仙尊的魔头现身宣武之事,所以还未休整几日,便忙不迭的赶来此地了。

  来到八极门后,方觉不虚此行,各派修士,世家公子,不下百人,竟是齐聚一堂,要对付那即将找上门来的青蛮,早便待定主意,要在此次诛灭青蛮中露露脸面,好涨涨他虚假的声名,不过这左等右等,仍是不见来人,不免有些闷得慌,身旁除却几个从族中跟来见见世面的后辈,还真是两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早在众人相互围拢于此的当口,他便已注意到这儿的情形,只是当时一心厚着青蛮,也就没功夫来凑着热闹,直到见得众人缓缓往四周分散,方才见得其中情形,特别是瞧见白衣修士手中那两盒泛起异彩华光的棋子,更是眼前一亮,两个闪身,便来到人群中,见得那人要走,方才将其唤住。

  这时,又有三人挤入了人群中,便跟在许宝昌身后,皆是年轻子弟,正是此次被许宝昌带出家门历练的后生晚辈,两男一女,他们见得三叔祖眨眼便到此处,心中疑惑,也就跟着来了,待得瞧清眼前阵势,方才明了叔祖是想与人对弈来了。

  许宝昌等人的忽然到来,使得还未散尽的众人纷纷侧目,其中不少人瞧出了他是无为修士,不禁微微变色,本还想轻描淡写言说两声“毛躁”的仙林宿老,亦都将话咽回肚里,毕竟是无为修士,不可轻易招惹。

  本是坐于石墩上的麻衣男子,见得许宝昌出言,抬眉瞥了他一眼,后者恰是与其对望一眼,微微一愣,麻衣男子便已起身,再朝那顿足而立的白衣修士拱拱手,兀自离开。

  “南离修士?”

  许宝昌略带疑惑的望着麻衣男子远去,心中暗道一声,虽同是一重天修士,但宣武、南离、漠北,等地的修士气息,却是有着些许不同,但凡修为精神之辈,皆是能凭其气息感受出旁人乃是出自何方。

  许宝昌略一摇头,便不作理会,连他来凑这热闹,再有南离修士前来也不足为奇,毕竟那青蛮可是连王朝及天剑宗都发出缉令的,略一欠身坐下,双臂一张,向着那白衣修士咧嘴笑道:“这位道友,请吧!”

  出乎众人意料,那仅有分神境修为的白衣男子却是仍旧面带笑意的摇摇头,对于许宝昌这无为修士没有丝毫妥协之意,许宝昌亦是略微诧异,正欲出言,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年轻声色,“这位道兄,我家叔祖好心邀你下棋,你怎的不应?莫不然以你分神境的实力,还瞧不上我家叔祖?”

  此人言下虽是询问,但语气甚傲,使得不少历经沉浮的仙林宿老都是微微皱眉,不由瞧这小子看了一眼,中等身材,后背上背负着一杆好似长枪的兵刃,正挑着眉,向那白衣修士看去。

  “二哥··!”

  在他身旁那容颜俏丽的年轻女子黛眉微颦,朝着他轻唤一声,似是有些不满,许花琪暗暗着恼,“这二哥也真是的,到了这别人家地方,还是不知晓收敛,真当这儿还是天池郡啊?这般言语,少不得要惹得叔祖不高兴了。”

  果然,少女暗道一声后,许宝昌便是冷哼一声,斜眼冷道:“这儿有你言语的地方?若再口放厥词,小心老夫抽你。”

  许正然蓦地一怔,见叔祖模样似真有些生气,不由得身子一哆嗦,顿时气焰全无,悻悻然低下头去。

  “二少爷,三老爷也是为你好。”

  在许正然身侧的另一人所着衣物则要朴素许多,一袭灰白袍子,腰缠一根赤色绸带,很是简单,他见许正然满脸闷闷不乐,悄然传音道。

  许正然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本少爷做事,无须你来指教。”对于这位打小便居住在家中的钱子陵,许正然很是不喜,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或是因为这外人在许家白吃白住,还得二叔祖亲授技艺,或是看不惯这小子表里一套,背里一套的作风,更或者,是因他偶尔看向小妹花琪所流露出的目光。

  年纪与许正然相仿,但修为却高出一大截,已然步入破空境的钱子陵不以为意的笑笑,便再回过头来,同其师尊一样,望向那修为分明不高,却有股莫名气势的白衣男子。

  最后,许宝昌终究没有强人所难,既然此人不愿,他也不自讨没趣,目送着那白衣修士缓缓离去,眼角不经意流出一丝愤恨目光。

  众人见得无棋可看,亦都各自散去,再次私声言论起来,当然,所言之人或物,多是离不开赤炼门,还有那青蛮的。

  玉石台旁共有四处石墩,倒也刚好够许正然三人坐下,此刻人皆散去,坐下身后的许正然瞥见叔祖那肃然之色,又不禁有些忐忑起来。

  “记住,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自恃甚高,普天之下,比你强的,比我许宝昌强的,甚至比我许家一族强横的,亦都比比皆是。”

  许宝昌待得许正然坐定后肃然道,顿了顿,接着瞥了眼一副垂首恭听模样的许正然,不屑道:“就你凭你这点儿斤两,还敢不与人颜面,人前呵斥他人?真当所有人都是天池郡中任你欺辱的凡夫俗子?”

  “我,我没有...。”

  许正然低声辩驳一声,这点他倒是没有作假,在天池郡中他虽然很是跋扈,时常不顾身份的混迹于市井中,但却从未使出过什么仙家手段来威逼何人?顶多便是仗着银两耀武扬威一番,真要遇着硬茬儿,亦是凭自己本事打过,至于胜负,他却是看得开了,也不计较,更从未向自家搬过一次救兵。

  许宝昌冷冷哼了声,说:“你看看你,修行都多少年月了,才这分神初期境的修为,便是比你小妹儿都差了一截,别说与你子陵兄相提并论了。”他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

  许正然被他数落得脸颊火辣。却是怨恨的朝着钱子陵瞥了一眼,说他不如谁,他都不会置气,唯独这钱子陵,他是真气不过。

  玉石台下,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掌轻轻拉扯一下,许正然微微一愣,旋即望去,却是小妹儿许花琪的笑颜,顿时心头舒畅许多,便不再去看那钱子陵。

  “咯咯,三叔祖,你放心吧,二哥他一定会努力的。”

  许花琪也不想自己这二哥继续被叔祖数落,轻笑着解围道。

  对于许花琪,许宝昌还很是疼爱的,不只因为她的资质在许家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更因她是许家年轻一辈中唯一的一个女子。正所谓物以稀为贵,非但是许宝昌,许家的其余几位宿老,也对她疼爱有加,私下里时常亲身教导。

  “但愿吧!”

  许宝昌苦笑一声道:“你大哥虽是勤奋刻苦,但天资有限,成就注定不会太高,这小子有点儿资质,却是心不在此,他二人若能及你十之七八,我许家一门的大梁,何须尽压在你这女娃儿身上。”

  许花琪神色悄然一黯,旋即恢复常态。

  “呵呵,花琪天资不凡,咱们许家有她在,日后定能更上一层,天下间能够与花琪资质相若之人,难以见得啊。”

  “什么咱们许家?你是我许家之人吗?”

  听得这小子唤小妹儿为花琪便很是不悦,再听得他言说“咱们许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当下许正然便忍不住拍案怒道。

  “二哥....!”

  许花琪亦是未料到许正然忽然动怒,略有些担心的轻唤道。

  钱子陵朝着满脸涨红的许正然微微点点头,笑了笑,却不再言语,他越是如此不在意,许正然便是越是厌恶,可终于在许宝昌一声呵斥下,又重新坐下身来。

  “成何体统。”

  许宝昌微微凝眉,瞥了神色迥然的许正然与钱子陵一眼,幽幽道:“子陵是老夫的徒儿,自然亦是我许家之人。”

  “这...可是..!”

  许正然很是不甘,想要争辩。

  “没什么可是,有老夫在一日,子陵便是许家之人,除非是让你爷爷将老夫逐出许家门墙,那子陵自然也不再是许家之人。”

  许宝昌沉声道。

  “二哥,别再说了。”

  许花琪没想到三叔祖竟会说出这番话来,略带一丝恳求的向着紧咬着唇的许正然看去。

  半响,许正然才徐徐出了一口气,向许宝昌低眉致歉,他虽然喜好玩乐,成天不务正业,但也知晓,许家之中,他爷爷虽是当代家主,却全无一锤定音之能,但凡大事皆要与族中几位外房长辈商议,对德高望重的几位叔祖,更是遵从,莫说让其将叔祖逐出门墙,只怕这番言语刚一出口,被逐出门墙的便是他这许家嫡孙。

  “好了,既然知错,便别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此次是来诛妖灭邪的,不是奔丧的,莫要让旁人看了笑话。”

  许宝昌轻叹一声,淡淡道,许正然则轻应一声。

  气氛略微有些沉闷,这时,却是许正然主动寻了个由头,向着周遭打量一眼,见得众多修士,全都漫不经意的闲聊私语,方才回过头来道:“听说这赤炼门很是了不得,当年在这宣武的十年会武之上,一门独占十强过半。”

  对于赤炼门传闻,向来游手好闲,游走于仙途边缘的许正然当是不甚明了,仅是在青蛮袭杀方天仙尊,屠戮上百村民这件大事传遍天下后,方才有了兴趣去打听一下。

  “呵呵,二少爷却是有所不知了,这宣武之地是远远比不得南离的,在这宣武的十年会武上,取得十强,并非什么了不得之事。”

  钱子陵轻笑着道。

  这次,许正然只是冷眼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自知对这些修行之事的了解远不如他,也不就此与其辩驳,以免弄巧成拙,再被叔祖呵斥。

  只是,这次许正然未有反驳,却是他身旁的许花琪黛眉轻皱道:“钱公子此言却是有失偏颇了,曾今的太乙演武是怎番情形,花琪虽是未曾亲眼得见过,但后来天剑宗举行的百年会武,花琪却是亲身前往一观的,单以个人实力而论,花琪自知是比不得那次参演的赤练门下,任何一人的。”

  “哦?是这样啊。”

  钱子陵微微一笑,似乎也是有些诧异许花琪为主动反驳自己的言语,不过他也未显露丝毫不悦之色,只是清淡的应了声。

  这边许正然却是差点手舞足蹈,“哈哈,这才是本少爷的好妹妹嘛,亲兄妹,一条心,我看你这小子如何与我斗。”强抑住喜色,许正然故意咳嗽一声,引得钱子陵目光,带着淡淡讥讽道:“子陵兄可是去过二重天游历的人物,眼界自然要高一筹,不将下界修士放在眼中,也在情理之中。”

  “子陵啊,这天下之大,远超我等想象,便是为师,也不过是坐井观天,尚未窥得多少啊,切忌不可妄自尊大啊。”

  许宝昌怅然叹道。

  “子陵谨记师尊教诲。”

  钱子陵低眉道。

  八极门外,两道剑光划破天穹,“咻”地一声稳稳落地。

  青蛮凌空踱步而下,手腕儿翻覆,水墨“噌”的一下接连倒转,落入布帛之中,此刻的八极门山门,空无一人,便是连那巡守弟子都不见踪迹,唯有一道狭长的石阶,连接那紧闭的山门。

  “一个人都没有。”

  黄天化冷笑一声,也不收剑,直接将玄兵天都持于手中,双目满含煞气,他既然敢放火,便也敢杀人。

  “小心,有阵法。”

  见得青蛮意欲向前行去,黄天化兀地拦住他,果然,地面上道道晦涩符文延绵铺开,凝神一望,竟是布满整座石阶,随他言语刚落,这阵法便是扭曲转动起来,满是厚重的气息从地面升腾而起,肉眼可见的光幕层层挡于青蛮二人身前。

  “这是玄阶阵法,算不得多厉害,只是数目略多一些,五师弟,你我二人联手,不消半日,便能将它破除。”

  黄天化凝神一望,不屑冷道:“这七派盟说着如何如何了得,当年这么不可一世,而今却也只能龟缩在阵法之后,做那缩头乌龟。”

  “八极门内,至少有近百修士。”

  青蛮忽然开口道,面色略微一凝。

  “近百修士?只怕还不止吧,这七派弟子加在一起,怎么也有上千之数了。”

  黄天化咧嘴着,露出一口森寒牙齿,“不过,师兄我今次只取数人性命便可了。”

  “近百别派修士,修为至少在破空境以上,气息杂乱无章,南离、漠北、宣武,都有。”

  黄天化神色一滞,旋即肃然道:“师弟,你怕?”

  青蛮怔了怔,旋即憨傻一笑,陡然,乌光冲天而起,一声长啸,剑影抡动,“咻····!”山摇地动,整座大阵溃裂三分。

  青蛮回首道:“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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