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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清寒地暖流涌,鸳鸯连理

  雕花香车陌上行,两道枯枝残叶,银妆素容,霓裳美人儿厢中坐,百八十里湖光山色,锦绣烟岚。

  “好一处北国风光。”

  人烟渐少,青蛮负手而立,轻吟道,权叔在停下的马车旁弯身整理鞍头,曲昔亭则安静站在青蛮身侧,饶是有些不耐严寒,却也睁大了眼眉,翘首顾盼,包裹在雪白绒毛下的粉颈亦是在寒风中显露出一抹绯红,听得青蛮言语,羞涩的笑了笑。

  “听爹爹说,青公子自幼随着一位了不得的老人家钻研琴棋书画,经义典籍,可真确有其事?”

  虽非第一次相识,但相隔几日不见,终究又有了几许拘谨,车厢内,二人相对无语,到了此时,曲昔亭却也寻不到什么好的由头,便随意牵扯一个话头。

  青蛮看了她一眼,旋即点点头,却是颦眉道:“天气这般寒冷,曲小姐当真能够吃得消么?”

  “无碍的。”

  曲昔亭轻念一声,略微低下眉梢,贝齿轻咬,细碎道:“便是再寒,能出来走走,昔亭亦是觉着欢喜的呢。”

  二人沿着湖畔缓缓游行,青蛮却暗自琢磨着,这曲府虽是较之寻常富家要仁义许多,但在对子女的约束这一点上,却是又有些十分苛刻了,瞧曲昔亭方才那般神色,亦不难猜想,定是许久未有似这般独自出行了。

  虽说是独自却也仍旧有一人跟着,便是权叔,要让曲昔亭似青蛮这般孑然一身四处闯荡,只怕说破了嘴,曲老爷夫妇亦是断不应允的,此次亦是看在曲昔亭即将完婚的份儿上,加之其竭力恳求,还有忠奴权叔一再作保,才会有这次难得的机会。

  兀自思量一会儿,青蛮却是哑然一笑,不由带着几分自嘲的摇摇头,曲昔亭诧异,问到何事,青蛮亦是抿嘴笑之,道:“无事,略有些感触。”

  曲昔亭轻声笑了笑,“都说世间男子,大可分为两种,其一,满腔热血,有着力拔山河气盖世之势,有着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她笑意吟吟,好似寻到了什么感兴趣的物事儿,眸光在青蛮身上一顿,道:“其二嘛,便是感怀愁伤,腹有经纶,却又顾虑太多,有经世之才,却无治世之气,日日寄情山水,安之若素。”

  青蛮莞尔,笑道:“依小姐之见,在下却又是何种人?”

  曲昔亭眸子一亮,等的便是青蛮此言,却是调皮的背负双手,轻轻蹦跳着踩下凸起的残雪,蓦地蹲下身子,低眉道:“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青蛮讶然,还未言语,却又疑惑的看向她,扫眼儿瞧了瞧,半俯身子,轻声道:“曲小姐,你这是在?”

  背着她,青蛮只见到她蹲下身子,低垂着头,还道是有些不适,兀地,眼前之人陡然一抬手,一道白芒迎面而来,青蛮一怔,不知曲昔亭为何会忽然“攻击”自己,不过以他的实力,这“暗器”自是连他衣角都碰不到,身子一动不动,那白芒却好似长了眼般,从其身侧擦了过去,“啪”一声轻响,那“暗器”顿时消散在雪地中,却是一个用雪花捏成的小球。

  “啊呀,没中!”

  曲昔亭轻唤一声,直接起身来,又羞又怯的瞄了青蛮一眼,俏皮的吐了吐丁香小舌,轻声道:“这是雪球啊,青公子小时候没玩儿过吗?”

  “雪球?”

  青蛮此刻亦是眉宇舒缓,在方才看清那“暗器”是何物事,亦是明了,曲昔亭对自己定无恶意,那般小的松散雪球,不说能够被寻常人轻易躲过,便是砸在了脸颊上,那亦是不疼不痒的,顶多便是有些冰凉的感觉。

  听得曲昔亭一番解释,青蛮这才知晓,这丢雪球乃是通州五郡在冬日常玩儿的一个游戏,便是拾掇起小雪花儿,堆砌出一个雪球,然后将雪球扔向同玩儿之人,若是谁不小心被砸中,便会依照被砸中的次数,肃然念叨几声“我是木头人,我是木头人。”

  这亦是曲昔亭为数不多在外光景的珍贵记忆之一,本想着青蛮亦是此中好手儿,便想趁其不备先发制人,哪知晓,相隔这般近,却亦是砸歪了准头。

  偷袭本亦是令人羞愧之事,加之这丢雪球,多是由相互极为亲近之人在一起玩耍,方才这般冒昧,曲昔亭心中亦是有些忐忑的,如今再见得青蛮好似真未玩过这个游戏,更是不安,生怕惹恼了他,让难得的一次出行,不欢而散。

  青蛮听罢,只是轻笑,猛的一弯腰身,手腕儿一拾,轻轻一弹,却是一朵雪花儿,不轻不重的击在了有些发懵的曲昔亭身上。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青蛮难得露出一丝灵动欢愉之感,轻笑着跑开两步,一边笑着,一边又作势欲弯,回过神儿来的曲昔亭,眼眸神采一焕,娇笑一声,“呀,你偷袭!”

  说着,亦是连忙俯下身去,似青蛮那般用白皙小手抓起一捧雪花儿,轻轻一紧,便朝青蛮扔了出去。

  不远处的马车上,权叔亦是整好了马鞍,重新依靠在车厢一头的边沿上,手中拎着一个小巧的绿色葫芦,拔开木塞,仰头灌了一口,脸颊上顿时浮现两分红润,咂巴一下,“呵呵”直笑,“好酒。”

  清脆的欢笑声,回荡在灰蒙蒙的天空上,严寒之下,却亦多了两分暖意。

  好一会儿,曲昔亭终是玩儿累了,此刻的她,俏脸红扑扑,小手冻的通红,面上却是无比欢愉,在一张半裸的石台铺上一层软毡布帛,略微理了理裙摆,屈身坐下。

  “青公子,你也歇息一会儿吧。”

  曲昔亭轻声唤道,青蛮答应一声,徐徐走了过来,瞥了眼,并算不得多么宽敞的石台,犹豫片刻,还是弯身坐下。

  “青公子,是我赢了哦,待会儿你可要叫木头人哦。”

  曲昔亭得意洋洋,眼眉向下弯着,向两轮月牙儿,分外可人,薄薄的唇峰亦是弯出一个弧,两角向上仰起。

  方才丢雪球儿,互有中招,青蛮“略差一筹”被打中了十次,而曲昔亭平日看起来文静淑雅,今日却与一只雪兔儿无异,那身姿之灵巧,让青蛮刮目相看。

  “省得,省得,待会儿自叫便是,定不会赖账的。”

  青蛮苦笑一声。

  “咯咯,青公子亦不必气馁,你是初学嘛,我可是久经沙场哦,你今日初试,便有如此成绩,来日定然亦是个高手哦,下次,定然是我输了。”

  曲昔亭笑言安慰着,蓦地,又似想起什么,神色悄然一黯,青蛮敏锐的察觉到她什么变化,心中明了,心中轻叹,“下次,或许当真没有下次了吧,”

  顿时,气氛有些凝结,双双不语,各想心事,还是青蛮率先打破沉默,瞧了瞧她那双亦是冻得有些发紫的小手,凝眉道;“都这样了,天太寒,要不,先上暖和,暖和吧?”

  “青公子不耐寒么?”

  却是曲昔亭抬起头来,看着青蛮,轻声问道,青蛮怔了怔,伸出双手,亦如往昔,笑道:“我是男儿嘛,自然是耐得寒的。”

  “既然青公子不冷,那咱们就再玩一会儿吧,待会再去千叶寺还愿,难得这么一次呢。”

  曲昔亭轻笑道,见她执意如此,青蛮亦不好强迫,心念一转,向着她道:“曲小姐,你随身可携带有丝绢?”

  曲昔亭诧异的望了青蛮一眼,丝绢乃是她这般未出阁女子的亲密私物,除却对自己的情郎,轻易是不与旁人的,不过,她仍是点了点头,侧身在怀中略一摸索,转瞬便回过身来,不知是天气愈发严寒,还是怎的,此刻她的面容亦是红霞满布。

  这是一块方帕,四边镶着淡蓝的纹花儿,中间绣着一汪秀湖,陌上草木丛生,枝叶交缠,湖心还有一双好似农家鸭的小物事儿,只是个头稍小一些,羽色五彩斑斓,正交头接耳,这小家伙青蛮识得,见于《山海仙魔志—万物篇》名曰:鸳鸯。

  青蛮怔了半响,却是才明了,曲小姐这面容并非冻成这样,只是出于女儿家的羞涩罢了,他亦是未想到,这是一方“鸳鸯连理帕”,否则亦是再图它物了,不过既然取了出来,亦是不好让她再放回去,这不正说了自己心怀不轨吗。

  青蛮颔首一笑,从曲昔亭手中接过锦帕,交手间,不禁触摸到了她的指尖,后者身形略微颤了颤,却是没有太过惊异,反是青蛮愣了片刻,正如他所想一般,曲昔亭的双手亦是被冻僵了,感觉不到一丝温热。

  “劳烦小姐伸出双手来。”

  青蛮一手拿着锦帕,轻言道。

  曲昔亭抬眸望了他一眼,却也听话的伸出双手,曲昔亭疑惑的看向青蛮,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他轻缓的将锦帕覆于自己双手。

  “青公子,这是?”

  曲昔亭何曾这般被男儿捉住双手,心中羞涩得紧,饶是隔着一层锦帕,仍旧让她心跳加快,本想询问缘由,却是一阵暖流,蓦地隔着锦帕渗透在自己早已冻僵的手掌上。

  “呀!”

  曲昔亭不由得轻呼一声,美眸中饱含惊诧,青蛮自然知晓她在惊异什么,这在自己看来不足一提的小术法,放在她的眼中,自然惊为天人,青蛮捂着她的手不动,不得不笑着解释一番,这般言辞说得多了,自然便轻车熟路,不消片刻便解释清楚。

  曲昔亭释然,难怪教导青公子的那位老人家让爹爹如此推崇,引为前辈高人,没想到却是个有着天大本事的老神仙。

  知晓青蛮乃是“仙家”弟子,小女儿的心思自然便是愈发好奇,趁着这会儿工夫,喋喋不休的询问青蛮神仙之事,初识之时,听得青蛮言说离奇怪异的神仙之事,只道真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如今想来,多半便是真的了。

  至此,青蛮在曲昔亭心中亦是愈发的神秘起来,后来,问及青蛮乃是“仙家”弟子,自然习的是神仙术法,为何需要自己搭救,而不自行来到通州呢,在曲昔亭看来,似那般神仙人物,都是日行千里的,可别自己那车马快多了。

  青蛮讪笑一声,却是道:“在下不过跟在老前辈身后,学了些粗浅皮毛罢了,日行千里,移山倒海的大神通,在那时却是施展不出的。”

  听得青蛮只是学了些皮毛,曲昔亭恍然“哦”了一声,却是忽略了他言辞中的“在那时”三字。

  这番话,青蛮倒也全是尽皆虚言,那日刚走出苍云山脉,加之受得内伤,的确是身疲力竭,莫说日行千里,移山倒海,便是施展一套剑式,亦是极为艰难的。

  而后,曲昔亭又询问了许多青蛮的过往,青蛮大都支支吾吾,模棱两可,半真半假的回着,只是谎话说得多了,心中便愈发觉着歉疚,索性便能避则避,以他如今的身份,若是让曲昔亭知晓太多自己的事,在往后,于她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曲昔亭见青蛮言辞闪烁,猜想这只怕是神仙门中的规矩,虽是有些悻然,但也不再追问,只是觉着冰冷的双手,渐渐暖和,愈发觉着安逸。

  远处的权叔坐在车沿上,手中的酒壶亦是见底,他跳下车来,抖擞一下身子,寒气尽散,将壶口向下摇了摇,“嘿然”笑了一声,“大冬天的,没你真是不行。”

  念叨之后,便将酒壶别在腰间,一边抚着或是被寒气冻得有些焦躁的马儿,一边举目向着远处的石台望去,在方才二人并肩而坐时,他便已是看见,心中略微觉着不妥,不过左右打望,见得亦是无人,加之亦不想扫了小姐的兴致,便也铁了心做主一回儿,没有上前叨扰,这也出乎他对青蛮的感觉不错,是个好孩子,否则,换了一般公子哥,如此接近小姐,早就上前吆喝了。

  权叔回头看了看,沿头上燃着一柱长香的烟炉,略微皱了皱眉,自语道:“足足两个时辰了,可别让小姐给冻坏了。”

  踌躇片刻,他还是决定上前做回儿不讨喜的人,这天儿不比寻常,若是春风和煦,他也不在乎这一两个时辰,不过这寒风凛冽的,便是他这身骨儿,喝着烧酒,亦还略觉寒意,更遑论素来身子柔弱的小姐了,至于青蛮,他倒是不担心,男儿便该有男儿的样子,若是连这点儿风寒都受不了,能成个什么事儿?

  走得愈发近了,权叔却是猛的定在原地,双眼好似要突出来一般,圆鼓鼓的瞪着前方,却是见得了那两双隔着锦帕而捂在一起的手,“哎呀,作孽啊,作孽啊,老夫竟然看花了眼儿,这小子分明是个情场浪子啊。”老人家后悔不迭,只差捶胸顿足了。

  “咳,咳...!”

  权数略微侧着身子,微微仰起头,一手捋着短须。

  曲昔亭闻声,吓得一下收回了手,慌忙站起身来,见得来人,俏脸娇艳欲滴,方才太过暖和了,权叔的到来,却是丝毫未曾察觉。

  “怎么办,怎么办,权叔定然气极了。”

  曲昔亭虽然任由青蛮隔着锦帕捉住自己的手,但亦是心中明了,这事儿若叫旁人看了去,会发生何等震动,莫说自己乃是即将出嫁之人,便是个寻常女子,亦吃罪不起的。

  她心念百转,急得却是快哭了,眸中一片水润,她从小便极为听话,似今日这般大胆之事,还是第一次做得。

  青蛮看了眼权叔,波澜不惊,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锦帕,拱手轻笑道:“权叔。”

  “他便不怕么?”

  曲昔亭见状,不由一怔,反是将头埋得更低了,心中思忖片刻,却是了然,“是了,他是老神仙的弟子,又怎会怕的。”

  权叔终是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眼青蛮,好似在说,“好小子,待会儿再收拾你。”转而将目光看向曲昔亭,却不与青蛮言语,青蛮尴尬的笑笑,心知,这次只怕真是开罪了这平日和蔼的大叔。

  “小姐,时候不早了,还要去千叶寺还愿呢,若是晚回去,老爷和夫人该担心了。”

  对着曲昔亭,权叔却又是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和蔼可亲,如春风拂面。

  曲昔亭怯怯的抬起头来,亦是弄不明白权叔是何用意,悄然瞥了青蛮一眼,贝齿轻咬,轻声道:“权叔,你可莫要怪责青公子,这不关他的事的。”

  青蛮怔了怔,不由憨笑,权叔亦是神色一滞,望着眼前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倔强的人儿,眸中划过一抹爱怜之色,欠了欠身子,温声道:“老奴知晓。”

  正待此时,远处却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马响动之声,三人循声望去,不由色变,那是一辆朱红色的豪华马车,由两名健仆驾着,正向此处行来。

  “是洪家人。”

  权叔神色一凝,不由说道,言罢,却又向青蛮望去,青蛮会意,知晓他是该回避一下了,若是让人发现,他也在此处,只怕便是曲老爷的贤侄亦是会麻烦缠身了。

  青蛮向着权叔及曲昔亭二人作了一礼,道了声辞,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向不远处的树林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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