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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如何是好

  暖阁很是宽敞,四处包裹着柔顺的灰白绒毛,正中有一张短脚案台,上边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透过缓缓上升的香烟,青蛮看清了眼前的女子的容颜,约莫十六七的模样,柔顺的青丝披肩从一侧而落,淡红唇,不算太大的一双眼眸泛起柔和神采,鼻头浮现一抹光泽,很是小巧。

  她身子端坐,白皙纤细的十指拿捏针线,在一块绯红锦帕上来回穿补,巧笑嫣然的看了青蛮一眼,稍许欠一下身,柔声道。

  在将青蛮送入其中后,权叔便向小姐道了一声,旋即弯出身去,青蛮抿嘴一笑,拱手轻言,“小子青蛮,见过曲小姐,承蒙小姐搭救,青蛮感恩于心。”

  二人言语之间,车架亦是开始缓缓移动,“青公子不必太过拘谨,随意坐吧。”相比之下,却是曲昔亭这小女子显得落落大方,饶是含有一丝少女特有的羞涩,再怎么菩萨心肠,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良家女儿,平日里见得陌生男子一面的可能都是极小,更遑论似今日一般同乘一车了。

  好歹亦是见过世面的人物,拘促片刻后,二人皆是放下心中忐忑,车中暖阁足够宽敞,莫说相对而坐,即便卧榻酣睡亦是断不会扰得了对方。

  二人年岁相仿,加之路途遥远,无人相伴,便也三言两语的闲聊起来,曲昔亭自幼久居深闺院阁,哪怕是前往离家不远的佛寺添些香火,亦会有至少十数人随同,加之她心性本就柔弱,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使得其见识极为有限。

  青蛮亦是感其搭救之恩,丝毫不吝的与她言语起世外仙山,剑修游侠之事,多是他从一些闲书典籍上瞅了,再混合融入一些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个个生动的故事,便从他口中缓缓道出,言辞虽是平朴,但听在曲昔亭耳中却是颇多趣味儿,以她矜持的性子,偶尔听到有趣处,亦是不禁掩嘴轻笑,肤绯若花。

  “青公子果真见多识广,小女子听得好生畅快。”

  听得青蛮言罢又一个故事,曲昔亭抿嘴一笑,继而有些神往道:“青公子,这世上当真有你方才所言的神仙么?御剑行空,飘渺逍遥,谈笑间便能另天地变色。”

  她一双美眸直直的望着青蛮,略带一丝期待。

  青蛮莞尔,心中暗忖:“世上能够御剑飞行,谈笑间使得风云突变的修士倒是真不少,至于这神仙么。却是没有。”不过这番话他也只是暗地想想,神仙之说,自古流传,世俗间的人们,早便将那些个腾云驾雾,移山填海的修士当做了主宰天地的神仙,然而真正的神仙在哪里,究竟有没有,青蛮却是不知晓,既然没见到,那便是没有,若往后当真见到了,那才能相信是有的。

  他想了想,笑道:“这个小子亦不知晓,不过曾今确是见得过御空而行的人物,只是不明了,他们是不是神仙。”

  曲昔亭眼中露出一丝羡慕,诧异一下,轻笑道:“青公子真是好福缘,既然能飞,那不是神仙又是什么,以前曾听爹爹言起过,本来还不尽信的,今日听得公子一番言语,却是信了。”

  青蛮讪讪笑了笑,心中却是有些担心起苍云山脉此刻的情形,他虽未以正门修士自居,但从小的耳濡墨染,哪能真就得自在逍遥,明知晓天下即将大变而不管不顾,想起那苍云之门的魔头现身后,诸多仙林宿老及魔道尊者四下逃窜的模样,心中又是一凛,暗道:“此魔只怕是有了寂灭境的实力,若它祸乱苍生,可真就生灵涂炭。”

  曲昔亭漫拖着香腮,透过珠帘,怔怔望着窗外,不多时又回过头来,见得青蛮微微皱眉,兀自出神儿的模样,不由得愣了愣,暗道:“青公子这般年少,便离家远行,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她踌躇片刻,轻声询问道:“青公子,你可是想家了?”

  “家?”

  青蛮一怔,眉宇间浮现一抹黯然,“家在何处?”只是他这般神色,却是让曲昔亭误认为猜中了,她有几分理解青蛮此刻的心情,只是不知如何安慰,缓了缓,道:“青公子无须太过担忧,想来此处离通州亦是不远了。”说着,她又轻声唤了一声赶马的权叔,后者隔着车帘,笑着回了一声,“不出三日,便可抵达通州。”

  青蛮笑望一眼,抿嘴轻笑的曲昔亭,收敛了郁结神色,让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为自己担心,委实过意不去。

  “还没有你大师兄的消息?”

  天涯海阁中,景云魔尊破天荒的浮现出一丝焦躁,他的大弟子鬼泣,至那日苍云突袭后,直至如今都还未回到山门中,那时候景云魔尊为了摆脱那个忽然杀出,实力强横的魔修,径直便远遁而去了,也没来得及顾上他那大徒儿是否安好。

  本来,苍云之门距离神机营军阵,因有幻阵,看似咫尺,实则却是相隔甚远,以当时的情形,神机营军阵中厮杀的修士,无论正邪,定然亦是瞧清远方的情形,自作打算才是,以鬼泣的实力,想要逃离那片是非之地,绰绰有余。

  景云魔尊身后,便是恭敬而立的付红莲,颦眉冷道:“所有阁中弟子皆已外出探寻消息,但至今尚无大师兄的下落。”

  “找,继续找,便是掘地三尺,亦要寻到他。”

  景云魔尊缓缓吐出一口气,对于随他最久的大徒儿说是没有感情,那自是自欺欺人的,就连他不待见的弟子碧如心陨落,他尚且一怒惊天,遑论于此了,他隐隐有些担心,自己那大徒儿此次只怕是凶多吉少。

  对于鬼泣的心性,景云魔尊自是了解不过,发生了这般事,定然会迅速回到山门,听侯自己差遣,可如今却已足足过去数日光景了。

  付红莲抿了抿唇,轻轻点头,正欲离去,景云魔尊蓦地颓然一叹,轻声道:“你师姐被人所害之事,想必你亦知晓了吧?”

  “弟子知晓。”

  付红莲平静回道,不过亦是近日才听到风声,对于碧如心,她无甚好感,甚至有些许厌恶,她的死,付红莲亦是感觉不到丝毫悲痛,因此,她亦知道一声“知晓”便再无其它言语。

  景云魔尊回过身来,看了付红莲一声,淡淡道:“为师知晓,你与你师姐素不和睦,不过终究是同门一场,亦不必再介怀什么,人死如灯灭,她的尸骨魂魄皆是化为虚无,为师为她在后院立了一处衣冠冢,你无事,便去祭拜一下吧。”

  付红莲踌躇片刻,回道:“是。”

  “去吧,去吧,若是有了你大师兄的消息,即刻通知为师。”

  景云魔尊的神色,破天荒显出一丝倦怠,轻轻扬了扬手,忽然,他眉目一寒,四处气机亦是陡然一滞,“还有,吩咐门下打听青蛮的下落,为师要他,血债血偿。”

  付红莲怔了怔,退出阁去。

  苍云惊变,只是数日,便已传遍诸天,当然这只是在仙林魔道之中,于世俗却无多大影响。

  这儿是黑风镇,与落霞山的天剑宗相去不远,此刻,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栈内,却有三人把酒不语。

  掌柜的是个身材粗壮的中年汉子,但却生的一副小女儿的脾性,唯唯诺诺惯了,他开的这间客栈亦是有些年头,但却还从未见过似今日这般豪饮的三个年轻人。

  “掌柜的,他们都坐了一天一夜了,这足足喝下去了近五十坛酒,不会是什么妖怪所化吧?”

  店面不大,打杂的小厮只有一个,便是这掌柜自家的小侄,因家中供不起读书,习武亦无天资,不学无术,便来这儿做了个伙计,虽说尽做些低贱的小事儿,但总算还是有不少清闲的时候,每月也能挣点儿银钱花花,日子倒也过得顺心,只是,自从这面布寒霜的三人来了后,他便没个歇息的时候,一直在旁小心侍候着,这一做便是一整天,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心中自然有些怨气,便向耳根软的店掌柜抱怨起来。

  掌柜的小心向外瞅了瞅,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再等等,再等等。”这一天里,他也不好过,只是见着三个年轻公子,衣着脱俗,且个个背负长剑,加之这般酒量,一看便非寻常人物,哪能轻易得罪了去,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们,砸了自己的店铺是小,这要是自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才是大大的造孽哟。

  “什么仙林宿老,什么诸天尊者,原来都是些酒囊饭袋。”

  常无忌神色冰冷,低沉一吼,猛的一拳砸在桌上,“嘭!”的一声响,将昏昏欲睡的伙计与掌柜的吓了一跳,使劲儿揉了揉有些花乱的眼睛,谄媚笑道:“客官,不知有何怠慢之处?”

  方才常无忌一言,说得含糊不清,加之亦是半梦半醒之间,还道是有什么怠慢之处,才使得他这般生气,掌柜的忙不迭地上前拱礼。

  “没你的事儿,一边去。”

  常无忌语气不善道,掌柜的一个寒颤,悻悻然退了回去,见得自家那侄儿怪笑着看着自己的笑话,撇撇嘴,向他瞪了一眼,后者却是不以为意,笑得更欢了。

  酒桌之上的三人,自然便是常无忌,无痕,无念三人,经过数日,他们已是抵达了距离山门不远的黑风镇,眼见着不日便能回到山门见着心爱的女子,却是天不从人愿,突兀从远方传来这般噩耗,苍云之门封印失败,洪荒魔头血洗苍云,仙林十三宿老溃散而去。

  若是以前的常无忌听闻这般消息,顶多不过便是义愤填膺一会儿,义正言辞的大义凛然一番,而后便该做啥做啥,事不关己嘛,不过经过这半载的磨练,说他是脱胎换骨亦不为过,心中真是怒气膨胀,不可压抑,想起往日在苍云山脉与妖魔厮杀的日子,百感于心头,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却是这般结果。

  “想不到竟会生出这般波折,十三宿老联手,竟然还压不过一个洪荒魔头,看来这魔头的实力定然惊骇天地,只怕亦是踏入了寂灭境。”

  无痕老成持重,心中虽然亦很不是滋味,但也没有太过失态,只是声色低沉道,无念瞥了眼神色冷冽的二人,言语道:“师兄,无忌,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快上山,将此事禀报师门吧。”

  在他看来,在这酒肆中抱怨亦是没有办法,连十数位三虚修士联手都奈何不得的魔头,只怕当世之间,亦只有门中几位剑仙老祖才能对付了,这已是此时的他们完全不能触及的层次。

  无痕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不行,神机营数千兄弟还在苍云之中,此刻定是凶多吉少,即便咱们对付不了那魔头,亦应该想办法,将他们救出来。”

  仔细思量一夜的常无忌,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无痕二人同是一怔,苦涩道:“无忌,如今的苍云定然被那魔头所清洗,处处危机四伏,咱们若此时折返,无异于羊入虎口。”说着,无痕又摇摇头,“罢了,罢了,咱们亦在此耽搁一日了,事不宜迟,还是速速返回山门,再做筹谋吧。”

  无痕只道常无忌是一时气话,劝说一言,便就站起身来,无念伸出手去,拍了拍常无忌的肩膀,有些悲沉道:“无忌,我们亦知晓你与黄统领,王统领他们的关系,只是,已成定局,还是从长计议吧。”

  常无忌猛的站起身来,又是“哗啦”一声响,竟是撞翻了几个身旁的空酒坛,他神色冰冷,握着昆吾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略低着眉,轻缓,却又坚定到不容拒绝道:“本尊不信,数千神机营军士便没有一个能够坚持住的,从长计议?若真如此,那才是已成定局,而今尚还有一线生机,你们不去,我去。”

  掌柜的望着碎了一地的酒坛,苦笑不已,只是摇摇头,却又不敢上前言语,此时的三人皆是起身,满面怒容,虽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见其神色亦是知晓发生了争执,此时上去触其眉头,那不是自讨苦吃嘛。

  一觉醒来,青蛮朝着早已苏醒,正用银针轻绣着锦帕的曲昔亭歉然一笑,转眼,便是已过去了三日,这几日不知怎么的,他亦无心入定修行,或许是因为这曲小姐近在咫尺之故,转而变得有些嗜睡起来,从昨夜开始,便至如今日上三竿才苏醒,以前还不觉着有什么,今日方才发觉,原来,熟睡竟是这般安逸的一件事。

  此时车队停下歇息,青蛮简单的梳洗一番,复而回到车上,在曲昔亭的邀请下,用过一下香甜糕点,一行人这才缓缓启程。

  车轮碾压在细碎的石子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透过珠帘,亦是能够渐渐见得人迹,初时稀少,没多久,便多了起来,行差的车马亦是时而经过,发出阵阵呵斥之声。

  青蛮收回目光,心中一忖,“这便是快到了通州吧?”

  曲昔亭似乎看出了青蛮所想,抿嘴一笑,轻声道:“青公子,这便是通州地界了,约莫再过片刻,我们便会入城了。”

  青蛮笑着点点头,这最后的时刻,最是谁也没有言语,相对静默。

  厚厚的城墙亦是触手可及,交过些许银两,轻而易举的入了城中,顿时便是另一番天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便在耳畔,车架亦是放缓了速度,“啪嗒,啪嗒。”随着权叔一声长“吁!”车架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曲家众人翻身下马,整理行装,经过数日的行程,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皆是缓了缓疲乏的神色,王钟一抖衣衫,却见迎面而来一行穿着不俗的男女,他定了定神,连忙率领一众丁卫上前,弯身道:“小的见过老爷,夫人。”

  走在前头的便是曲府的老爷与夫人,这对夫妇皆是生得慈眉目善,或是因为本就心地善良,常年行善积德之故,教人一见得,便能生出好感。

  曲老爷笑了笑,让王钟不必多礼,曲夫人陆氏亦是难得的插上一支不算太名贵的珠花钗,笑意盈盈,问寒问暖,使得众位家丁心头一暖,纷纷道应尽之事。

  “呵呵,曲兄,你这光顾着与自家下人言语,却是要将自己的女儿给忘了啊?”

  王钟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心中略有些不悦,瞧出言之人打量而去,那人约莫与老爷一般年岁,面色红润,身子微微有些发福,翠绿的绸缎衫纹饰着靓丽的图文,戴着顶褐色的元外帽,却是朝曲老爷拱了拱手,笑言道。

  “他便是洪家老爷?”

  王钟心中暗忖一声,大致猜想到了此人的身份,洪家与曲家一般,乃是世代经商,扎根在这通州之中,颇有些权势,两家亦常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可谓门当户对,他却是知晓,此次老爷让自己将小姐护送至此,便是想要将小姐许给这洪老爷的次子,洪西关。

  曲老爷夫妇对待落魄游僧如自家亲人一般,对待自家的下人更是不差,虽说有着下人之实,却从不将他们看做下人,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言语了,听得那洪老爷这大刺刺的一番言语,自是心中有些介怀,不过介怀归介怀,却是不敢露出丝毫不悦的,人家毕竟是权贵之家的大老爷,自己这些做小的,当然要为主子看顾这儿点儿,若这番心境儿都没有,岂不是平白辜负了老爷,夫人平日对自己的爱戴,因此众人亦是向着那洪老爷点头哈腰,一脸笑意。

  曲老爷怔了怔,连忙赔笑,携着洪老爷的手,率着众人,随着王钟等人径直向着后方的车架去了。

  “唉,小姐,可当心。”

  权叔掀开帘子,曲昔亭缓缓落足而下,她莲步一路,抬眼望去,见得一行人走来,不禁眼眉一弯,轻呼道:“爹,娘。”

  她自然不知晓此次前来通州所为何事,不过曲老爷与夫人时常在外经营,甚少回家,她自然亦是想念得紧,得知爹娘召唤,便忙不迭地赶来了。

  洪老爷远远望去,便见得一袭倩影缓缓从车幔中钻出,不禁眼前一亮,心中笑道:“果真是难得女娃,竟生得这般俊俏。”

  只是这份喜意,仅仅持续了片刻,便被另一道从车幔中走出的身影给打破,一袭青色衣衫,刚及弱冠,面色白皙,眉目清秀,然而,却是一实打实的男儿。

  孤男寡女,同处一车,何况其中的女子还尚未出阁,哪怕那男子是其亲人,亦是要有所避讳的,包括王钟在内的众人皆是一怔。

  “这下糟了。”

  王钟暗道一声,却是忘了,小姐车架中,却是还有着一个半路搭救的迷途小兄弟,他瞥了眼神色剧变的洪老爷,极其身后,面色古怪的洪家丁卫,不禁哀叹,“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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