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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脸谱

  因师门急召,本想再逗留些许时日的常无忌只得跟随师兄无念一同前往太乙仙门,次日便返回宗门,青蛮因身怀异宝玉貔貅,那妖兽青眼亦在其中,若是此时便随着常无忌一道前往天剑宗,多有不便,好在常无忌亦是知晓青蛮难处,与无念言说一番,一月之后会再次踏临宣武,届时让青蛮自去太乙仙门,自己则在那山门中接引。

  青蛮虽是思忆情深,不过四个春秋都以熬过,倒不急这一月光景,点头答应下来,而后,众人分道扬镳,包括许若风在内的法华门弟子继续往这云岐深处行去,剧毒未解的王出云当不会继续在这危急四伏的山野中滞留,前些日若非青蛮,南枝木二人未归,只怕便已踏上归途,卓不凡,邓如海二人乃是第一次外出试炼,便遇着这般波澜起伏之事,虽是眼界大开,可却也心生疲惫,再者二师兄要返回山门,自己二人修为低浅,又哪敢有继续深入之心,待王出云向着青蛮二人细细嘱托一番后,三人便拜别众人,收拾好行囊,向山门回行。

  西城又名西京,乃是宣武极西之地,地面算不得宽广,虽地处偏野却是一番安定祥和之相,其中修门些许尽皆是不入人言的三流宗门,唯一被世人所熟知的修门便是药王庄,或可曾为吴家庄,是为数不多与世俗紧密相连的修门,其门下药铺,几乎遍布整个宣武之地。

  青蛮曾与渡生和尚游历俗世三载,如今再踏上这俗世路途亦没有多少初时的那般好奇之心,倒是从小便极少出得山门的南枝木如今见得这人群熙攘,贩夫走卒,商贾侠客在城中穿流不歇,沉静的心思顷刻便被这热闹景象撩拨起来。

  “蛮牛儿,蛮牛儿,你快看,那是何物?”

  自入得西城之中,南枝木便一路蹦跳不歇,踏着轻快的步子,时而左顾右盼,好不欢快,忽而见得一群人围绕一圈,不由一把扯住缓缓行路的青蛮袖口,好奇嚷道。

  对于师姐如此,青蛮亦是无奈,循着师姐所指之处望去,果真有着一群年岁正值大好的青年男女围成一簇,却是不知其中有何把戏。

  “蛮牛儿,咱们过去看看吧,那儿围人如此之多,定是有极其好玩儿的物事。”

  南枝木似是循着了一株极为稀罕的灵草仙木,一脸雀跃。

  “这.....”

  青蛮略微迟疑,此行是为吴道兄相送青眼的,救人如救火,又怎能一再耽搁,若是误了救治的最佳时辰,那自己等人岂不是罪魁祸首,但见师姐这般欢愉又不舍当下拒绝,一时两难。

  吴正风一瞥青蛮神色,自是明了其心中所想,如今亦是入得城中,山庄距离此处已然不远,人家不远千里相送,为青眼之事出力繁多,如今这枝木姑娘难得心喜,却是不能再拂了她的心思,当下朝着青蛮笑道:“青蛮兄弟,这西城虽是不大,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却是不少,既然枝木姑娘有心,你便随她去瞧瞧吧,在下之事亦不急于一时。”

  见吴道兄亦是如此说,青蛮自不好再矫情,笑着点点头,便任由师姐拉扯着自己衣衫,朝着人群中去。

  “卖脸谱喽,上好的脸谱,祖传的手艺,快来买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梁祝脸谱,金甲门神,仙师河图,孟女姜郎,要啥有啥...”

  好不容易挤入人群中的青蛮二人,还未看清究竟是何物事,便听得一声迂回百转略有些苍老的叫卖声,蓦然一愣,青蛮满脸愕然,“仙师河图?”

  一个年逾古稀,身着布衣,身形微微鞠楼略有些消瘦的老人,手杵着一根或一丈来长的木头支架,上边挂满了由竹条素纸编绘而成的各色脸谱,青蛮曾见亦见过此等物事,所绘之物大都形色夸夸,名不符实,只得作平日消遣之用,比之易容术有着天渊之别,带上这脸谱,莫说身怀神通的修士,即便是个凡人,只要双眼未瞎,亦能瞧出其中端倪。

  青蛮对此虽是不屑一顾,但身旁的南枝木却仿若见着稀世珍宝一般,双眸泛着青蛮罕见的异样神采,险些未有惊叫出声,一把取过一张绘着大红花脸的脸谱扬在青蛮眼见,欢呼雀跃道:“脸谱也,蛮牛儿,这是脸谱哎,我曾经在这一部杂书上见过,想不到今日真能见得此物。”

  青蛮一阵默然,即便再是木讷在师姐一语呼出后,亦能察觉到四处投来的异样目光,登时一片安静。

  一脸欣喜的南枝木恍若未觉,片刻后,众人接着窃窃私语,倒是卖脸谱的老人忽的脸泛神采,一双混浊的老眼望着南枝木便似望向亲生孙女儿一般,猛的一拍大腿,惊呼道:“好女娃儿,这便是传说中的脸谱了,小老儿祖传手艺,不可多得啊,你好生瞅瞅,中意哪一张?老儿为你取来。”

  南枝木亦好似对老人一见如故,老爷爷,老爷爷,唤得那叫一个亲昵,直叫青蛮苦笑不已,如此看来,少不了花费些许银两了,好在临走时二师兄便知晓在世俗中少不了这黄白之物,往自己怀中塞了些许,以备不时之需。

  南枝木像个从未见过世面的深闺女子一般,左瞅瞅,西瞧瞧,四处围绕之人不由纷纷避让,青年男子倒是好说,一则自命君子,这点儿肚量还是有的,二则南枝木确是生的惹人爱怜,饶是未有精心打扮一番,一袭略染尘埃的翠色衣衫仍旧遮不住其倾城之姿,青蛮已瞧见好几个手持烟花折扇,书生模样打扮的青年公子虽是别过头去,仍旧时不时用余光将师姐打量,贪恋之欲虽是掩饰极好,但在青蛮眼中却是尽无遗漏,不过皆是些毫无修为的世俗公子,这亦算人之常情,青蛮当不会有心介怀。

  而四处的女子却不似男子这般,纷纷掩面,好似南枝木这般举止极为失礼,只是自守矜持,心中虽是气煞却也无人站出讥讽,只是偶尔极为微弱的一丝冷言冷语从青蛮耳畔飘过。

  南枝木与那布衣老儿聊着愈加投机,身若无人之境,在一旁待着好一会儿的青蛮略觉无趣,无聊之下将老者所卖的脸谱挨个儿打量一番,其中倒也有几个绘制不差的脸谱勉强能入其眼,“老人家,方才听闻你言说‘仙师河图’?何解?”

  正与南枝木聊得兴起的老人,听闻青蛮此言蓦地回转头来,一脸古怪,好一会儿才用那苍老的声音道:“小娃,你莫不是从未听闻过‘仙师河图’之名?”

  青蛮倒是让老者这一语返问给楞在当场,自己身为修行中人,曾今更是久居天剑宗,与河图仙师同出一门,又怎会未有听过其鼎鼎大名,只是这不似修门中人的老人家却又是如何晓得的。

  正当时,四周逐渐散去后,仅剩的四五男女亦是满脸惊奇的望向青蛮,青蛮略觉不对,讪笑扰头道:“小子倒是听闻过这‘仙师河图’之名,只是老人家你也知晓?”

  青蛮一语道出心中疑惑,却听得从旁一位约莫双十年华的白面书生,哈哈朗声大笑,一摇手中折扇,揶揄道:“这位兄台,‘仙师河图’之名天下谁人不识?你莫不是只当得你一人知晓吧?”

  青蛮脸颊一红,不曾想连这书生亦是知晓,正欲出言,却听得师姐传音入密道:“蛮牛儿,你怎的问出这般可笑言语,河图仙师自三百年前横扫天下,震慑邪魔,妖辈,其威名早已纵横四海,不单是我修行之士,即便天下百姓亦是能背诵其威名事迹,又怎会有不识之理?”

  青蛮一脸诧异的望向神色依旧的师姐,心中叹然,自己在世俗中流浪三年,却还比不得师姐这般足不出户,就连天下苍生尽皆熟识‘仙师河图’亦不知晓,当真可笑。

  听得青蛮提及‘河图仙师’又好似寻到了知音一般,微微仰兽,一脸敬然,缓缓道:“想当年河图仙师,纵横天下,手持天剑河图,为保苍生怒荡群魔,他虽是出自南离之地,可却并非独属南离,乃是我天下苍生之仙师。”

  青蛮不由自主点点头,对于河图仙师的传闻,在天剑宗时便已不止一次听闻,至于为何修为以至天下巅峰的他为何会在三百年前忽然隐匿无踪,天下间各式说法不一,有人说是其修为太高,破空飞升至另一世界,亦有人言,乃是因其修行之法别于他人,踏出一条世间独一的修途,乃至最后走火入魔,形神俱灭,不过这一说法却是被多数人嗤之以鼻,最后一种言论,亦是青蛮从姐姐上官千湄听得,好似其销声匿迹乃是因为一女子,不过究竟是因为谁人,却是不得而之。

  老者感慨一番顺手从身后一个盖着破布的背篓中取出一个素白脸谱,嘿嘿一笑,朝着青蛮一努嘴,笑道:“这便是老朽自制的‘河图仙师’的脸谱,怎样,老朽手艺还过得去吧?”

  青蛮莞尔一笑,难不成这老人家还见过‘河图仙师’的真颜?即便是在天剑宗内,亦只有掌教至尊手中保留着一副河图仙师容颜画作,全宗上下极为珍视,即便是青蛮在其中生活十数年亦未曾有幸得见一面,这俗世的老人家又何曾见得,多半是凭空臆想而来,笑着从老者手中接过脸谱,仅第一眼,青蛮便觉着好似极为眼熟,再定睛细看,豁然色变,这,这青衣白面的中年男子不就是那日青玉殿中自己忽而一梦,梦中那彻骨神伤的男子,这张脸谱中的男子虽是比自己梦中人要年轻些许,可容颜却是几乎相同,怎么看也似同一人。

  “蛮牛儿,你怎么了?”

  南枝木察觉到青蛮忽的色变,不由微皱黛眉道。

  青蛮一愣,旋即笑道,“没,没怎么!”

  倒不是不想将心中的惊诧告知师姐,只是这事儿着实令人难以置信,且不说老者这脸谱所绘之人是否是仙师河图,仅是其所绘之人与自己所梦之人一般无二,便足以骇然,就此言出,只怕又会惹来一番笑话。

  老者似是看透青蛮所想,轻轻一笑,自豪道:“小娃,你莫不信,这脸谱所绘之人,确是‘仙师河图’无疑,老朽虽未有幸得见其真颜,不过家中祖上积德,三百多年前,家中一位先祖曾在这西城之地见过‘河图仙师’并为其作画一幅,老朽便是临摹那副画作,制出这脸谱的。”

  四周众人咻的一惊,想不到这貌不惊人的老儿,祖上还有这番福德,纷纷探头望来,半是好奇,半是不信,却见得那脸谱之象,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倒有几分气势。

  南枝木与青蛮二人亦被老者唬得一愣一愣,辨不得真假,南枝木虽与老人聊的投机,却并非没有见识,心中不信居多,这‘河图仙师’的真颜哪是这般容易见得的,而青蛮因为那诡异一梦,心中踌躇不定,信了三分,毕竟天下间真有这般巧合之事,老者凭空所想之人便与自己那一梦之人,近乎一模一样?

  又是一番言语交谈,转瞬便过了半柱香的时刻,心中知晓还有要事未了的南枝木自不好再多待下去,在支架上挑选片刻,又兀自在老者身后的背篓中翻找一会儿,终是寻得了自己喜欢的,一张神色幽怨的女子脸谱,面若桃花。

  “蛮牛儿,好看么?”

  南枝木戴上脸谱,朝着青蛮言语道。

  青蛮微微一愣,师姐戴上这脸谱倒还真像换了个人一般,凄婉的墨黛红颜,惟妙惟肖,半响,青蛮吐出二字,“好看!”

  老者亦是一脸奋然,因为这张脸谱恰是他耗费诸多心血所自绘的一副脸谱,其中之人亦是他臆想的一位女子—如此戴着在女娃脸上,当真相得益彰,旁人不得而知的是,似他这般近乎毕竟钻研此道之人,对于能用脸谱卖得多少银两倒是其次,能为它寻到与之有缘的人才是最令人快慰的事。

  “老人家,这张脸谱多少银两?”

  青蛮见得这张脸谱与师姐如此适宜,师姐亦这般喜爱,当下笑着询问道。

  老者喜笑颜开,因岁月生成的道道沟壑其现,伸出五个指头朝着青蛮轻晃两下,青蛮呆愣片刻,心中暗自思量,“五两银子?确是不便宜,一只肥美的烧鸡亦不过五十钱,尚不足一两,不过一想,既是师姐喜欢,也就安然受之了。”

  青蛮从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五两碎银,递上前去,老者愕然,随即恍然,知晓这小娃是会错意了,笑道:“小娃,快些收好你的银子,老朽能为这‘桃花’寻得一有缘人,心中亦是甚慰,又怎能再收取银两。”

  青蛮诧异,‘桃花’?这便是那脸谱之名么?果真有几分意境,随即想到方才老人家伸出五指,原来并非五两银子,而是罢手不取之意,扰扰头,笑道:“老人家,如此怎行,我与师姐却是不能白白受之。”

  一旁把玩着‘桃花’的南枝木,亦是随道:“是呀,老爷爷,这‘桃花’绘得如此精美,您定是耗费了不少心血,小女子又怎能平白索取。”

  老者缓缓摇头,知晓再多言说,这两小娃亦是不明自心,索性不再解释,仅是坚决不取分文,无奈,见老者如此坚持,南枝木二人亦不能就这般与他一直僵持下去,只得想出一个折中之法,再为青蛮挑选一张脸谱,如此,老者便可收下银子了。

  老者见二人如此说,亦不好再驳了他们一片好心,毕竟能赚取些许银子,也好为那与自己一同守了一甲子破屋老婆子买些她喜爱的物事儿。

  青蛮本是对着脸谱不甚在意,但听得师姐之言,亦不想白白受了老人家恩惠,只得左右观望,挑选一番。

  好一会,青蛮终是在老者背篓中瞥见一张另自己有几分心动的脸谱,与此同时,一同为青蛮挑选的南枝木亦好似瞧见了这张脸谱,不约而同,一齐伸出手来,一人握住脸谱一边,两人相视而笑,却是青蛮放手,任由师姐将那脸谱拾起。

  深青谱色,眉清目朗,顶绘双角,寥寥些许笔画,乍看极为简单,远非其它脸谱那般繁复,青蛮看中的便是这简单的绘制,而其青色谱面亦是自身所喜,便选取了这张,而南枝木则是瞧上顶上那副双角,没来由想到了一只木讷的青牛,蛮牛儿...倒是与他极为匹配。

  两人却是未有注意到,老者苍老的容颜蓦然一怔,望着南枝木手中所持的两张脸谱,神色凛然。

  “老爷爷,就这张脸谱了,与我家蛮牛儿甚为适宜!”

  南枝木将手中的脸谱一扬,朝着老者欢笑道。

  老者静默片刻,“好,好,好,既是如此,那老朽亦就却之不恭了。”

  老者这次没有再拒绝青蛮递上的银两,一边轻声言语,一边将银两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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