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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夜

  月朗星稀,一轮新月高高悬挂在有如泼墨的夜空中,不是狼牙,胜似狼牙,天剑十二峰终年山岚遮天,很少能似这般见得明月,入夜后的山野格外清冷,青蛮修为粗浅,近乎于无,加之身子羸弱亦受不得长久风寒之苦,不似上官千湄一般一袭单衣,即便身处极寒之地,亦是无恙。

  好在这山野并未太过偏远,人烟甚少,却也并非空无一人,青蛮二人没多久便寻得一猎户人家,以此歇息一宿,这户人家倒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带着特有的憨厚质朴,瞧见上官千湄,与青蛮,一个蒙着青纱的妙龄女子,一个未及弱冠,神色木讷,模样十分清秀儒雅的少年郎,听二人道明来由,亦未生出丝毫防范之心,便将二人迎进屋内。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旧迹斑斑的桃木桌,一盏孤灯同是破旧不堪,一点黄豆般的焰火闪烁跳跃,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一眼望去,着实瞧不出有什值钱的物事,一位暮年老汉,一位白鬓妇人,加之青蛮二人,一同围坐在四方的桃木桌上,老妇亦不知何事这般高兴,一直咧嘴笑个不停,一双眼不停的在青蛮二人身上瞅着,就在二人疑惑不解时,老妇终是开口道:“丫头,打哪儿来啊?”

  上官千湄隔着面纱,轻声回道:“我二人,来自落霞山附近,今日多谢二老恩待。”

  “落霞山啊?我知道那儿,我听说那儿住着很多神仙喃,是不是真的?”

  满脸憨直的老汉,一听落霞山,顿时来了精神,插嘴道:“我瞧两位生得好生清灵,好似带着一股子清气,又是来自那落霞仙山,莫不然亦是山中的神仙?”

  “去,去,去,给两位客人弄点吃食,整日就知道瞎嚷嚷,哪来什么神仙,神仙是你这老头儿能随意见得的?”

  老妇熟知老汉脾性,瞪了他一眼,老汉倒也不气,讪笑点点头,“俺就随便问问,俺这就去为二位弄点儿吃食。”

  “老人家,不必....”

  “哎,没事儿,来者是客,咱家虽穷,但这招待客人的食物还是能拿得出的,你且让他去。”

  上官千湄无奈,见老妇如此说来,却是不好再过推辞,瞥了眼安静坐在身旁的青蛮,只得点点头。

  以自己的修为,虽说三五日不进食亦无碍,但青蛮却是不能,今日除却那一串糖葫芦,倒还真未如何进食。

  老妇朝渐入火房的老汉背影努努嘴,望着上官千湄乐呵道:“那是我家老头子,姓张,整天没个正经,丫头你莫要见笑啊,老妇,娘家姓白,不过自从跟了这老头子就跟着他姓张了,丫头,不知你和这小公子如何称呼啊?”

  “小女子复姓上官,得师尊赐名千湄,这是家弟,青蛮。”上官千湄沉吟片刻,望了眼青蛮,倒也未有隐瞒,轻声应道。

  “姐弟?”老妇微微一愣,再次打量一番,这才笑道,“上官姑娘,你们此行是去何方啊?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四处都是山贼盗匪,你一个姑娘家,带着年少的青蛮公子,亦未有随从,侍卫,可是危险得紧啊。”

  “婶婶,不打紧的,我家姐姐可厉害了,那些个毛贼又怎敢胡来。”

  “蛮儿!”

  随着上官千湄一声轻唤,青蛮只得眨了眨无辜的双眸,面带笑意,闭口不言。

  “婶子,劳您担心了,小女子亦是习过一些傍身之法,倒也能护住我二人周全。”

  老妇恍然点点头,“想不到上官姑娘乃是习武之人,也难怪你二人长途跋涉,至今仍旧安然无恙,不过双拳难敌四手,姑娘一人,还是小心为上啊。”

  “饭菜来咯,姑娘,小公子,久等了。”

  上官千湄正与老妇言谈之时,前去准备饭菜的张老汉也端拾着些许菜食,从火房缓缓而来,两碗青菜豆腐汤,一些青蛮从未见过,用水洗净的野果子,两只烤红薯。

  菜食一上桌,老妇回过头狠狠瞪了眼略有些不知所措的张老汉,张老汉瞧见夫人如此,当然知晓是何用意,只是今日家中仅剩的米粮已于正午之时便已告罄,亦未想入夜之后会有客人临门,一时间也只得用这些仓促应待,略带歉意朝着上官千湄二人道:“姑娘,公子,今日寒舍刚好米娘告罄,还未及填补,只得以这些粗食相待,还望二位莫怪。”

  “张叔,没事儿,我姐弟二人亦是自小生长于山中,平日里都是素食斋菜,早就吃惯了这般食物,我二人在此留宿已是打扰,二老以礼诚待,小女子岂敢有丝毫怪责之意。”

  “姐姐所言极是,张叔,今日多亏你与婶婶,不然我与姐姐,还不知得到何处度夜,青蛮心中感激不尽。”

  青蛮随着上官千湄之言,轻声笑道,目光却是瞅在炤炉中烤得熟透,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的烤红薯,从未尝过此物的青蛮,虽是不知其为何物,但仅凭嗅入鼻中的那一股子香甜气息,想来亦是难得的美味,不禁食指大动。

  “张大叔,那青蛮可以吃这个了么?”

  青蛮一手指着烤红薯,一舔双唇,朝着张老汉轻声问道。

  “你这小馋鬼。”

  上官千湄素手朝着青蛮仰起的脑袋轻轻一拍,含笑道。

  张老汉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公子尽管吃食便是,这本就是为公子二人准备的食物。”

  青蛮大喜,早已五脏空空,不顾烫手,一手抄起一只红薯,极为不雅的啃食起来,时不时抬起头来,呼出两口热气,朝着众人咧嘴傻笑。

  张氏夫妇见他吃的欢乐,亦是跟着开心得合不拢嘴,家中好久亦未有这般热闹过了,老妇笑望着青蛮,道:“慢点,慢点,别给噎着了,若是不够,叫你张叔再去为你烤几只便是,咱家别的没有,可若说这红薯那可是让你吃个够。”

  “呀,姑娘,怎的就青蛮公子一人吃食,你为何不吃啊?莫不是吃不惯这红薯?”

  片刻,张老汉见得只是青蛮一人大快朵颐,而一旁的上官姑娘却是一动未动,不由担心道。

  一听张老汉如此说,老妇亦将目光投向上官千湄,满是不解,正咬食着红薯的青蛮也是跟着抬起头来,含糊不清道:“姐姐怎么了?”

  “没,小女子只是见蛮儿吃得这般欢乐,一时忘了进食,并未有它意。”说着,依旧面带青纱的上官千湄缓缓拿起一只红薯,放在碗中,指尖一捏,撕下一块薯肉,色泽橙黄,掠过青纱将其放入口中咀嚼一番。

  “姐姐,滋味如何?”

  张氏夫妇亦是不眨眉目,满脸期待。

  “很好吃,可与那糖葫芦媲美呢。”

  “呵呵,青蛮亦是如此认为的。”言毕,低下头,继续啃食着手中那只已然过半的红薯。

  因为张氏夫妇早年丧子,这些年来亦都是两人相依为命,家中也未有太多空余的房间,只得腾出一间平日堆放杂物的简陋房间,一番整理下,勉强能够居住。

  “上官姑娘,你看,就这一间房了,虽说男女授受不清,但你与青蛮公子乃是姐弟,同处一室,居住一宿,想必也无大碍吧。”

  张老汉将对面杂物的陋舍一番整理,铺垫好床铺,将上官千湄二人领至门前,扰着头憨笑道。

  听得老汉此言,青蛮不禁面色一红,再是不谙世事,亦是知晓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是夫妻之事,打小虽与姐姐同处落霞峰,居所亦是近在咫尺,但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姐姐同处一室,此刻心中忽紧,看不清姐姐青纱之后是何神态,忐忑之余,却又带着些许期盼。

  “这....”

  上官千湄略微迟疑,自幼被师尊领进山门,修行仙道,一向清心静气,凡人女儿家的痴情缠爱,花前月下从未想过,与一男子同处一室歇息一宿,更是未曾想过,再者言,自己虽与蛮儿姐弟相称,实则在山门中,青蛮却是一个七代弟子,而自己却是师承剑仙,真要论起辈儿来却万不能以平辈相待,哪知今日竟会这般,即便青蛮是自己一手带大,即便他还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可终究是个男子。

  想了想,道:“蛮儿,今日你便在这屋内歇息吧,你也知晓姐姐手段,受得了寒。”

  “唉哟,这可使不得,上官姑娘,这夜里冷得紧,即便你会武功,到底是个女儿家,受不了的,再说了,这冰天冷地的,哪有床上睡着舒坦,你就屈身待上一晚吧。”

  张老汉一听上官千湄如此说,不由一愣,虽说从老伴那儿知晓了上官姑娘习武一事,却仍是劝阻,在他眼中,这姑娘亦不过是会些拳脚功夫,又哪能抵挡得住这严寒,莫不要冻坏了身子,那自己可真是过意不去。

  青蛮大急,皱眉道,“青蛮怎会让姐姐一人睡在屋外,若非如此不可,那青蛮便也随着姐姐一道,姐姐在哪儿,青蛮便在哪儿。”

  “蛮儿!”

  上官千湄声色陡然一冷,“你这么快便忘了答应过姐姐什么,以你的身子,怎可如此任性,快快进屋睡觉去。”

  让青蛮彻夜守在寒风中,无异于会让他丢掉半条性命,上官千湄虽知青蛮如此言说是为自己着想,却也不禁生出一丝怒气,不为其它,就是气他如此不珍视自己那本就羸弱的生命。

  见姐姐动了怒气,青蛮心中一颤,轻咬嘴唇,一言不发,愣是未有挪动分毫,不远处的老妇听得二人争论,急忙走上前来,“唉哟,我说二位啊,不是婶婶说你们,这般时刻,你二人又是姐弟,至亲之人,又何必苦执,要不这样,我与上官姑娘同睡一间房,今夜老头子便与青蛮公子一室如何?”

  “行,看来亦只有如此了。”

  张老汉也适时出言。

  上官千湄微微一叹,亦不知从小对自己唯命是从的蛮儿,为何屡次不听自己之言,看来当年的小孩儿,如今却是一天一天长大了,有着自己的脾性了,他这有时闷声不吭的样子,真拿他没有法子,倒真似那牛儿般倔强。

  “不必劳烦二老了,方才都是千湄太过迂腐,才闹得二老不得安宁,的确,我与蛮儿乃是姐弟,对于这一宿同处又何必介怀。”

  忽如其来的转变让青蛮三人皆是一惊,张家二老随即喜笑颜开,看来这上官姑娘倒也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好吧,难得上官姑娘想通了,二位快快进屋歇息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再多打扰了。”

  “走吧,老头子,我们也回屋歇息去。”

  张老汉忙不失地的点点头,点着一盏油灯,随着老妇一同离去。

  “老头子,你说那上官姑娘与青蛮公子到底是不是姐弟,我怎么琢磨着有什么不对劲儿啊。”

  一间房屋内,张氏夫妇躺在床榻上正欲歇息,老妇忽的皱眉言语道。

  “哎呀,有什么不对劲儿,我瞧他俩感情可好呐,还说我整日瞎嚷嚷,我看你才是没个正经,好了,不说了,我睡了。”

  说着,张老汉倒头便睡,老妇独自琢磨一会儿,亦想不出所以然,只得兀自摇摇头,躺身睡下。

  上官千湄与青蛮居住的房间内唯有一间稍显破旧的床榻,好在被褥并不单薄,亦是足以御寒,此刻,上官千湄褪去脸上青纱,一脸平静的坐在床沿,凝眸望着伫立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略有些手足无措的青蛮,好一会儿,忽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蛮儿,你实话告诉姐姐,你是否真想与姐姐同睡一张床榻?”

  青蛮面色顿时腾红,仿若幼时偷吃培元丹被姐姐逮住时那般窘迫模样,支支吾吾好一会儿,鼓足勇气终是没有吐出违心之言,简洁明了,一个字,“是!”

  屋外狼牙高悬,月洒银辉,笼罩着整片苍茫大地,一片祥和,屋内一片漆黑,只余窗前的点点青芒。

  相依为命十数载的二人静静相偎在一张床榻之上,盖着同一床被褥,彼此感受着熟悉而温热的气息,那一晚,青蛮彻夜忐忑,上官千湄平生第一次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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