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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乾隆五十八年,九月,襄阳城内。

  “麒麟阁”的老板沈万千正舒服地躺在太师椅上,一边与容貌秀丽的八姨太调笑,一边张口接过一旁丫鬟送来的新鲜水果,小日子显得十分惬意。麒麟阁是一家集珠玉、古玩于一身的店铺,在襄阳这个自古的繁华胜地,富商大贾云集,对珠宝古董的需求量一直居高不下,其间的利润可想而知。

  麒麟阁虽然才开了短短三年,生意却越做越大,名头也愈发响亮,这与沈万千本人的经营是分不开的,但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他有一位亲哥哥是朝里的从三品朝议大夫,而这位大人恰好又在三年前调任襄阳知府,话说朝廷有人好办事。

  自上个月知名古董坊“珍宝楼”倒闭后,麒麟阁更是一举成为全襄阳最大的珠宝店。

  沈万千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春风得意——在兄长的大力支持下,就象以往用那些嫁祸、陷害、欺诈等手段整倒其他同行一样,他终于成功地将珍宝楼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挤垮,连珍宝楼的老板都被安个罪名送进了大牢。想他沈万千三年前还是一个小小的古玩贩子,现在却已具有垄断全襄阳珠宝市场的能力,财产通过短短三年成几何倍增长。

  想着想着,胖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鼻边的那颗醒目的红痣也随之一跳一动,他看了一眼娇嫩欲滴的八姨太,将肥手伸进她衣内,在那高耸的峰峦上重重地摸了一把,女人顺势将整个人都倒在他怀里,沈万千的呼吸不由粗重了起来,手朝着裙下摸了进去,八姨太轻嘤了一声,脸红如醉,身子轻摆着,纤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这个动作使得沈万千YU火大炽,此时门外却不合时宜地传来家丁的声音:“老板!李掌柜有事求见。“

  沈万千心头火起,怒骂了一声,好一个李老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这紧要关头冒出来!但他也知道一向老成的李掌柜不会无故打扰,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不舍地离开了身边的女人,来到大厅。

  “老李,什么事啊?快点说吧。”沈万千皱着眉,没声好气地问道。

  李掌柜发现老板的不悦,不敢耽搁,赶紧凑上来,在沈万千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哦?”听到这几声耳语,沈万千的小眼睛放出了光,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走,去看看!”

  李掌柜领着沈万千来到了前院麒麟阁的待客室,与布置得豪华奢侈的待客室相比,那位客人显得寒酸龌鹾,这是个瘦弱的男子,穿着身肮脏破旧的长衫,脑后的辫子也是多日未曾清洗梳理,面上更是憔悴,一双无神的眼睛深深地凹了进去,颧骨高高地突兀着,毫无血色嘴唇上裂着几条口子。

  沈万千走近几步,刚要说话,从那人身上传来的恶臭怪味让他几乎立刻呕出来,连李掌柜都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沈万千看了可那到那双枯爪中的污渍斑斑的小布包,不由怀疑起老李先前说的话来,就这家伙的寒酸样,还能有什么宝物?但既然到走这里来了,总不能什么都没看就甩手回去吧,沈万千说道:“我就是这里的老板,能让我先看看货吗?”

  那人似乎身体不太好,连递过来手有些颤抖。沈万千忍着刺鼻的味道接过包袱,打开一看,层层包裹里面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块玉佩。他随手将玉佩拿了出来,刚入手就发觉有异,那东西传来一股特别沁心的冰凉,竟然令他打了个冷颤,寒玉?沈万千一阵惊喜,开始认真端详起这玉佩来,越看越舍不得放手,这是一块纯墨色的玉佩,表面光滑而触感极好,迎光一照,颜色剔透而内色分布极其均匀,玉质甚佳。更令人惊叹的是它的琢工,玉佩中央是一个奇怪的符号,周围盘踞着着一条龙,龙的刻画细致入微,连鳞片都异常精细,显得栩栩如生,看上去有一种特别的魅惑力,沈万千也算是见多识广,尤其对古玩玉器有着相当的鉴赏能力,却从未见过如此鬼斧神工的完美琢工,尽管只是一块小小玉佩上的浮雕,但就算是木雕都未有如此精细逼真,单论这份琢玉的手艺,就是无上的极品,更毋论寒玉本身的价值了。

  果然是件稀世宝物!看着玉佩,沈万千的眼里尽是贪婪之色,他忽然心中一动,问道:“这龙佩雕琢功夫不错,不知是否兄台的大作?”

  沈万千不愧为生意人,算盘打得不错,如果这人具有如此神妙的技艺,那么能留下他为自己效力就等于得到了一棵摇钱树。可惜的是那人摇了摇头,用一种奇怪的节奏有气无力答道:“不……在下是外地来的,这墨龙佩本是我的传家之物……是先祖当年从遥远的番国带回的,据说还是贡品,现在由于生活所迫,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打算变卖,说起来实在是惭愧……贵店是全襄阳最大的珠宝行,相信能给个公道的价格。”

  外地人?落魄在此?沈万千眼里的寒光一闪而逝,他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皱眉道:“这茶都凉了,怎么能这样怠慢客人,掌柜,去换上品的碧螺春来!“

  说着,朝李掌柜瞥了一眼,李掌柜年纪虽然不小,耳目却相当灵敏,马上会意,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沈万千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与那人谈起价来:“这玉佩看上去虽然不错,价值却不高,看年份也非古物,我看最多值一千两银子……”

  沈万千说出这价格时,心里也有点忐忑,在他看来,这玉佩至少值两万两银子,要是这家伙摔袖子走人就麻烦了,好在自己及时叫老李布置去了,大不了强买下来。大出他意外的是,那人似乎心不在焉,对这个低价也不反驳,即使是沈万千后来故意吹毛求疵,将价一压再压,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异议,最后居然以三百两银子的超低价格成交。

  沈万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随即涌起一阵狂喜,这种宝物,居然用这么便宜的价钱就买下了!但他随即又后悔了,早知道这家伙是个这样的外行“羊牯”,自己最开始出价就应该报三百两,不,一百两……

  这时,李掌柜带着伙计端茶上来了。

  “老板,茶准备好了!”故意扬高的声音惊醒了错愕中的沈万千。

  沈万千点了点头,给了李掌柜一个赞赏的眼神,说道:“吩咐账房,拿三百两银子来给这位客人。”

  “三百两?”老李也愣了。

  很快地,银货两讫,那人收下三百两后离开了麒麟阁,而沈万千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墨龙佩,爱不释手地在手中把玩着,李掌柜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不停地称赞着老板的精明和好运,他想起了什么,询问道:“那还要不要让胡汉三……”

  沈万千鼻边红痣一动,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点了点头,一挥手,李掌柜知趣地退了出去,掩上了门,屋内响起一阵阵得意的笑声。

  胡汉三原名胡志,本是一个江洋大盗,身手了得,犯下不少命案,在一桩买卖中失手被擒,本来已判了秋后斩立决,沈万千看中了他的武艺,动用兄长的关系,从死牢里将他换出,并以钱帛美女诱之。胡汉三虽然凶残,倒也有些江湖义气,从此就为沈万千卖命,专做些夜行盗窃、袭击暗杀之类的勾当,上次利用栽赃搞垮惜玉楼,胡汉三就居功至伟。这次沈万千欺负那卖玉佩的人是个外地的流浪人,又怕其口无遮拦,将这贱卖的事到处乱说,破坏麒麟阁的名誉,便想叫胡汉三将之暗中除掉。

  胡汉三的追踪术果然高明,他不露痕迹地跟着那人,似乎一点都没被发觉,而那人竟然也如他所愿地一步步走到人迹稀少的郊外,胡汉三不由心中暗喜。走到乱葬岗一带时,胡汉三环视四周无人,觉得已经可以下手,便将蒙面黑巾戴好,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刀,飞快地扑了上去,一刀捅向那人后心。在这飞掠出的一刹那,杀人如麻的胡汉三忽然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觉,这人……真怪,就好像自己处理过的那些尸体一样,怎么感觉不到半点生气?心里虽然奇怪,但手中的利刀却是丝毫不缓,“夺”地一声就顺利地没入了对方的后心。

  怎么会这样?胡汉三只觉手中刀子的触感和入体声音与以往完全不同,仿佛刺进了一块坚硬的木头中,连拔都拔不出来,难道遇上高人了?他的反应也是极快,右手立即弃刀,左手闪电般顺势一捞,将那装着银子的包袱飞快地夺了过来,同时身形一退,闪后几尺,以免对方反击。

  奇怪的是,那人中刀后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对包袱被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胡汉三正待出手,却看清了那人的面貌。饶是他胆大,嘴里也不由发出一声惊叫,手中的包袱掉在了地上,眼中尽是惧色。

  因为在他眼前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个人的模样,而是一具活动的干尸!最可怕的是干尸的脸,那张失去水分的脸显得格外狰狞,而那两个空洞的眼孔中,竟然有一条蜈蚣出没,胸口开了一个透明的大窟窿,可以看到后面的景物。

  更令胡汉三头皮发麻的是,那干尸伸着干枯的爪子居然踉跄地朝自己走来,拖沓的脚步节奏虽然缓慢,却更添几分惊怖的感觉。胡汉三行走江湖十几年,却从未经历如此骇人之事,平时自诩遇神杀神的他忽然想起诸多可怕的鬼神传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正想逃开,却觉颤抖的双腿灌铅似的难以迈动,干尸那张看不到嘴唇的嘴忽然裂开一条缝,白森森的牙齿间吐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长息,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忽然脚下站立一个不稳,将整个身躯倒在了胡汉三的怀里,一股腐烂的恶臭味顿时直钻鼻孔。

  胡汉三惨叫一声,三魂七魄都飞出天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一推,拔腿就跑,这下把轻功发挥到了极致,转眼就逃出了乱葬岗。被推在地下的干尸倒也没有继续动弹,而是又发出一声叹息,慢慢地没了动静,随后不久就风化一副白骨,最后竟然丁点不剩地消逝在空气中,连骨头都没留下。只余下躺在地下的那把锋利的尖刀,正闪动着寒光,印证着刚才所发生的事实。

  胡汉三没命地奔逃到人口众多的集市才停了下来,几乎跑得快要脱力,冷汗也浸透了全身的衣服,他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心里一阵发寒,大白天居然闹鬼了!

  沈万千在麒麟阁看到胡汉三时,发觉他脸色白得吓人,不由奇怪地问了句:“那人很棘手?”

  胡汉三犹豫了一阵,决定不说出刚才的事,以免影响自己平时强悍的形象,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沈万千心中一惊,那人居然是个高手!还好自己老成,让胡汉三及时除掉那人,不然谁知道以后会惹出什么祸事来,想到这里,他拍了拍胡汉三的肩膀,说道:“辛苦了,那三百两银子你就拿去花吧,回头我让账房再给你二百两。这可是件大功啊!”

  胡汉三这次没有如往常一样露出喜色,而是心有余悸地在想着什么,沈万千只道他过于疲累,也不以为意,勉励了几句,回自己房里继续欣赏那龙佩去了,他现在似乎已经被它迷住了。

  就在胡汉三第二天不辞而别后,麒麟阁就开始发生一桩桩奇事,如收藏的宝物忽然不翼而飞,后宅经常闹“鬼”,沈万千曾多次报官调查,也请过道士捉鬼,却都一无所获,到后来这鬼越闹越凶,甚至连沈家的人口都相继神秘失踪。最后在一场离奇的大火中,整个麒麟阁被付之一炬,大火足足烧了三天,连知府大人派出的守军都无法成功灭火,火熄后,里面的人都是尸骨无存。

  然而三个月后,一位在外经商的襄阳人声称曾在徐州城目睹一个相貌酷似沈万千的人拿着个小包走进了当地最大的一家珠宝店,但众人随即又否认了他的说法:沈老板不是已经死了吗?虽然这人貌似沈万千,鼻边也有红痣,但天下相貌相似的人何其之多!何况就算他侥幸在那场大火中生存下来,也有兄长可以投靠,绝不会流落到徐州去,更不会是所描述那副的失魂落魄的潦倒模样。那商人听众人如此说法,自己也弄糊涂了,只好承认是当初看花了眼。

  民国十二年秋,深夜,广州。

  “叮!叮……”铁器挖掘的声音在墓群中响起。

  “老许,我这边有货!”一个声音响起。

  老许马上扔下手中的铁铲,拿着放在地下的油灯走了过来,只见同伴拿着一个大木盒,正在拭去上面的泥土灰尘。盒子没有锁,上面只有两张似乎是道符似的黄纸,已经腐烂不堪,很容易就被扯了下来,盒子一下就被打开了。老许将油灯凑上前去,只见一块不大东西静静地躺在里面,墨色的龙佩倒映着晃动的灯火,闪烁莫测的幽光,似乎征兆着噩梦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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