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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人间三水

  老头子感激地合十说道:“谢谢,谢谢陶医生,麻烦你了。”陶老师轻轻拍拍老头子的肩背,“谢什么,应该的。”陶老师说完便去后组病房谈手术安排了。

  老太在床上难受得哼哼唧唧,无力地叹道:“哎呦……”老头子听见,便转身过去,“腰疼啊?”老太疲惫地点点头,“好累……”老头子便上前,站到老太的床头,稍稍抱起老太,让她屁股离开床面,解除腰部受压,把她的重心都放在他自己的身上,可是他忘记了,他也只是一位年迈的老人,我真怕他闪着腰,“你靠在我身上,靠一会儿。”老头子说。

  老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乏力地叹了口气,“唉……”然后趴在老头子的背上,还没到两分钟,“不行……”老太央求着,“压着我胸口骨头疼……”老头子听了,忙用胳膊架在老太的胳肢窝下面,以为能让她舒服一些,谁知道老太疼得直嚷嚷,“哎呀,哎呀……要命了,不行不行……”一时间老头子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才能让老伴舒服一些,慌张失措地问,“这样好一些吗?”不管老太怎样难伺候,老头子从来没有抱怨过,也没有嫌弃过,更没有责怪过。

  “生病不就是这样吗?”老头子常说这些话宽慰老太,“你也不想生病,让你受苦了,你再忍耐忍耐,我们换了瘘就能做血透了,”老太做血液透析的瘘口已经废了,要花十来万重新做一个人工血管来做血液透析,“医保能报销吗?”我顾虑到老人家年老体衰,没有经济来源,万一再碰上不孝子女,这么多的医药费从哪里来,没想到老头子告诉我预想到的结果,“报不了,小地方异地医保,报不了几个钱,”老头子这么告诉我,我最怕老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到老了还不能享福,仍旧过着拮据,过着捉襟见肘的苦日子。

  这世间我最怕的水有三种,不是洪水、河水和井水,而是泪水、苦水和忘情水,我最怕的是,老人眼里绝望的泪水,年轻人深夜时心里的苦水,伤心人断桥边喝下的忘情水,我不知道这三种水的温度如何,但我知道,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灼伤心灵,这个心灵叫悲悯。

  “那你们怎么办?”入院这么多天,就他们老两口在这里,也没见有子女过来探视,他们能掏得出来这么多钱吗?而且尿毒症是一个比较急性的疾病,不能拖,拖的时间稍微长一些,其他器官和系统也可能会衰竭,也就是说,尿毒症必须规律地进行血液透析,不然就是向死神步步逼近。

  好在老头子倒没有我想的那样贫苦,他坦然地说,“这倒不怕,我们孩子一个个都很厉害,孩子们分摊,主要是孩子们给。”老头子的神情十分骄傲,“我小女儿是上海**单位的处长,我外孙外孙女都在美国读书,我大儿子是我们当地政府里面一把手,二儿子做生意的,”我一听,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便捧场道,“那不错嘛,子女一个个都那么厉害啊。”

  这一捧不要紧,老头子炫耀子女的心就如同洪水泄闸,滔滔不绝讲述着这三个孩子从小到大的优秀事迹,或许是我过于敏感,我感觉老头子的言外之意,无一不透露着“我儿子女儿都比你优秀”的意思,但是,他人富贵,与我何干?

  我又不是那种趋炎附势、攀高附贵的人,“哦哦。”我没有灵魂的应和道,老头子没有眼力见地继续说着子女们的各种出类拔萃,我心想,我不会因为你子女是当官的、有钱的,就对你额外地照顾一些,也不可能因为哪个病人家里穷得没钱治病就不给予关怀。

  要不是因为老头子年纪太大,出于尊老的传统,我没有直截了当地让他打住闭嘴,“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情再找我。”然后我就揣着心电监护记录的小本子走了。

  下午,老头老太的子女们都来了,果然有权有势的人是不一样,老头子的小女儿相当有气质,看上去也四十多岁了,穿得大方得体,尤其是脖子上点缀地围着红色的羊绒围巾,给人一种高级干部精英的感觉,两个儿子也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中年成功人士的模样。

  所以说,一个人的家境如何真的是一时半会儿猜测不来的,看老两口平时拮据的样子,还以为家里条件不行呢,谁能想到家里居然这么有钱,陶老师都惊了,“我还在担心他手术费用能不能缴上来的问题呢,谁知道他女儿这么有钱的……”陶老师在办公室里自言自语道。

  “她女儿不仅是处长,她还有自己上市的公司,而且她老公也特别有钱,我听他们说的。”另外一个老师随口地附和一句,老头老太以及他们的子女都不是上海当地人,之前老太是在辽宁当地的医院治疗,小女儿年轻的时候就来上海奋斗了,后来碰到了她的老公,从此飞黄腾达,但是也不能排除小女儿自身能力的因素,老太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小女儿就不管父母的一再推辞,把老太从辽宁接到上海,给她安排住院。

  因为他们平时工作事务太繁忙,这才没有时间过来探望老两口,但是钱都给得很到位,只是老人家舍不得花而已。

  我这才注意到,老头子摆在病房柜子里面的高级营养品,有七八盒,只是老头子从来都不拿出来而已,拿出来吃的只有几块钱一斤的苹果,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个寒酸的样子原来都是假象。

  她小女儿在上海好像确实位高权重的样子,施主任亲自接待她,“手术我已经尽快排了,但是主要是你母亲的血压太高,不能做手术。”施主任解释道。

  老太从住院的第二天开始,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三次,都是连麻药还没上就又推回来了,第一次的时候,我还纳闷,手术进程这么迅速的吗?没到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送进手术室之后,麻醉师把心电监护仪的血压袖带一绑,血压高到  160/180mmHg,麻醉师以为老人家做手术紧张,抚慰了她一会儿,血压没见降下来,便把她推进麻醉复苏室里,想等等看,过个三四十分钟会不会好一些。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准备隔壁手术房间乳腺手术结束后给老太安排上手术台,结果推进手术室,老太的血压一点儿也没降,手术室只要把老太送回病房,嘱咐先纠正顽固性高血压之后才能手术。

  但是老太的身体急需血液透析过滤身体内的毒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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