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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癸丑年甲寅月已亥日(公元1553年2月4日) 晴:

  千家檐上水倒流,万户阶下落珍珠。

  前些日子京城下起了大雪,本已有些许暖意的京城忽然又变得寒冷起来。但大雪过后不到几日,寒感骤减,春意愈发浓烈起来。城中屋顶的雪纷纷开始融化,我们家也不例外。

  在落下这些文字之前,我并不知道该从何下笔。娘亲总是跟我讲“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却不以为然,宋时有大才李易安,不知抹倒几许骚人。我虽不求能有李易安之才,但亦感不应毫无学识,淡泊一生。

  我必须要感谢马先生,不以我为一女子而对我有所不屑,暗中教会我识文断字,虽然不及大公子、二公子般能随时随地出口成章,但像这般书写一下自己一日的心绪还是绰绰有余的。之所以我会写下这些文字,是希望能对自己每日的生活有所记录,待我魂归故土之时,后人翻看这些文字,也可知晓曾有此人于此世走过一遭。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这样一直写下去,但我希望我的每一篇都不会是结束。

  写下这么多,可我还是不太知道应该到底应该写些什么,也许应该从我自己开始。婢子妙绿,年二八,将至破瓜之年。娘亲是京城吴府的女婢,在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跟娘亲一起生活在吴府。大夫人总是对我们母女很冷漠,平时见到我们也是从不说话,而老爷则对我们很好,有时我还看到老爷还会偷偷给娘亲一些钱。我不知道我的爹爹是谁,每次我问娘亲的时候她总是避而不谈。我只知道我与别的下人似乎有所不同,大家每每见到我都对我很客气,从来没有人欺负过我,可我总觉得他们似乎可以对我保持距离。记得有一次老爷在和马先生对账,我也在一旁帮忙,马先生等老爷走后,一直盯着我看,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可又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说起吴府,可以说是近几年京城赫赫有名的家族了,老爷吴世雄经营的吴记米行从创立之初历经五代一直寂寂无名,到老爷这一代起初也不是十分景气,但就在三年前,鞑靼人突然率军将京城围攻,京城百姓人心惶惶,而老爷却下令立即屯粮,一斗米都不许往外卖,七日之后,勤王部队纷纷赶来,鞑靼人不得不退兵,而老爷这时下令以五倍的价格向外兜售米粮,从此吴府陡然而富,一跃成为闻名京城大家。

  老爷与大夫人生有大少爷、二少爷和大小姐,去年老爷又新娶了年轻漂亮的二夫人并生下了二小姐。府上除了执事马先生外,还有十名下人,三位庖人,以及八位婢女,娘亲负责伺候老爷和大夫人,而我则与另一位婢女香巧负责伺候大小姐。

  大小姐与我同岁,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负责伺候她,她对我也很好。香巧比我年长两岁,就是像是我的姐姐一样照顾着我,虽然每天需要干很多活,但是每天我并不觉得烦闷,反倒是和大小姐与香巧在一起时我感觉很快乐。

  除了照顾大小姐的起居,闲暇之余,我也会帮二夫人照看二小姐。二小姐虽尚在襁褓,但相貌酷似二夫人,珠圆玉润、眉清目秀,相比大小姐,二小姐更多几分灵动。

  不知为何,自小我便对比我年幼的孩子有十分的好感,每每看到二小姐,我心情都会无比愉悦。当二小姐哭闹之时,我总是会将其抱在怀中,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唱起儿时娘亲在我哭闹时对我唱的小曲。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说也神奇,小曲一毕,二小姐必会在我怀中熟睡。我看着二小姐的脸,满足感陡然而生。

  就在五个月之前,有一天香巧突然将我叫到了一边,对着我傻笑。

  香巧:“妙绿,你知道吗,马上就要有大喜事了。”

  “大喜事?”我不知所云,“什么大喜事?老爷又开新店了?”

  香巧:“老爷是又有新店要开,店铺好像设在沧州,由大少爷掌管。不过跟这件事比起来,老爷开个店可不算什么大喜事。”

  我听完更是一愣:“还有比老爷开店更大的喜事?到底是什么事啊?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

  香巧笑着一指大小姐的闺房:“小姐要出嫁啦!”

  “啊?真的?是哪户人家啊?”我嘴上说着,心里其实并不是很懂何为出嫁,即使是现在,我也依然不是很明白,只知道是要从家里搬出去,和别的男子住在一起。

  香巧:“我听马先生说小姐的相公是沧州赫赫有名的地绅许老爷家的公子,许老爷家里光良田就有两百亩呢。”

  两百亩是有大一片地呢?我并没有什么概念,只是知道应该是很大就是了。不过比起他家的地有多大,我更好奇的是大小姐想法。

  我问香巧:“但是小姐似乎与这位许大公子从未谋面,小姐会要是没看上许公子怎么办?”

  香巧听了我的话噗嗤笑了出来,好像我是个傻子一样。

  香巧:“都说小姐单纯,你怎么比小姐还单纯。你管小姐看不看得上许公子,要知道,他们许府可是要比咱们吴府还要大呢,小姐要是看得上他许公子,他们夫妻恩爱,自然是极好的。就算是没看上,小姐依然由咱们伺候着,日子只会比现在更好。你呀,以后还是少问这些啥问题吧。”

  我不是很认同香巧姐的话,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驳她。后来我在马先生那里看书的时候,也向马先生提到了此事。马先生告诉我,老爷是在去沧州卖粮的时候结识的许老爷,二人一见如故,甚是投机。许老爷答应为老爷在沧州的分店提供米粮,而小姐与许公子的姻缘则是两家情谊的见证。

  每每想到马先生的话,我都会为大小姐感到惋惜,可整个吴府上上下下,似乎也只有我有这种感觉,每个人都为大小姐的出嫁感到开心。

  大小姐与许公子的婚期订在了本月的丁已日,为此全府这些天都在准备此事,我也不能例外。

  今日隅中巳时,我照例为大小姐闺中的炭盆换碳,在我准备退下的时候,大小姐突然叫住了我。

  大小姐:“妙绿,你等一下。”

  我停住了脚步:“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大小姐向我摆了摆手:“你过来,我想跟你说说话。”

  我不知道大小姐要对我说什么,不过直觉告诉我应该听听大小姐要对我说什么。

  我走到了大小姐的面前,屈膝行礼:“小姐请讲。”

  “妙绿,咱们从小就在一起,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有时候你跟我不用这么多礼的。”大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我让我坐在了她的身边。

  大小姐拉起了我的手,直直地看着我,我看得出来,大小姐此刻并不愉快,

  大小姐:“妙绿,整个吴府里面,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有些话,我连爹爹和娘亲都不想和他们讲,但我想和你说说。”

  听到大小姐这么说,我真的很是感动,我看着大小姐,坚定地告诉她:“大小姐,您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讲。”

  大小姐叹了一口气:“我跟你说句心里话,我并不想出嫁,那个许公子,我连一面都未曾见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过去了,我真的很害怕。”

  “既然小姐并不想出嫁,为什么不去跟老爷和夫人去说呢?”我脱口而出,随即觉得我说了一句废话。

  大小姐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由我自己能够绝决定的。我也明白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只是回想起你我儿时的时光,不禁觉得有些唏嘘。”

  我也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年幼之时与大小姐一起在吴府无忧无虑的日子,一想到这样的日子可能马上将不复存在,我心里也不免难受了起来。

  大小姐:“妙绿,你与我同岁,你也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

  听到这里,我大吃一惊:“小姐,您这是要赶我走吗?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吗?我不想离开小姐。”

  大小姐笑了:“你别多想,我并不是要赶你走,只是俗话说‘女大当嫁’,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留也是留不住的。”

  我不住地摇着头:“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半步的。”

  大小姐:“傻话,你要是以后真的没离开我,那才是我对你不好呢。”

  听到这里,我的眼睛止不住的湿润了起来,半饷说不出话来。

  “话虽如此,不过我真的不希望你跟我一般,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能由自己选择。”大小姐一边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这是我的命,我不能去改变什么,但我觉得也许你可以。妙绿,要是你看上了那个公子,你一定要告诉我,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我都会为你做主的。”

  当大小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除了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现在想想,我还真是没用,连句感谢的话都不知如何说出。但我真的很感激大小姐,也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命真的很好,有个对我如此之好的主家,不知是我前世修来的何等福分。

  但感动之余,我又产生了极大的困惑,大小姐说得对,即使我再不愿意,早晚我也会和大小姐一样,都有出嫁的那么一天,可我的相公会是谁?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我只是一名婢女,平时除了老爷和公子,见过的男人也不过府上的那些下人,如果我真的可以选择,那么这些人一个我都不会去选,他们不是太傻,就是太坏,马先生这样的人倒是大好人,可又太过死板,在一起一定会无趣的很。

  晚膳之后我也问了香巧这个问题,她说“想这个干嘛,以后嫁给谁不都是小姐说的算。”看来我一开始就不该问她这件事情。也许也正如香巧所说这本就不是我这样的人该想的问题,但又怎能不去想。

  刚刚我回到屋子里时,天空中一颗明星坠落,甚是好看。娘亲在我幼时曾对我说过,天上的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一个人,当有星坠落,则代表,阎王来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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