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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雨中竹林有白衣

  傍晚,喝了春华端过来的醒酒汤,唐朝才算彻底清醒过来,他披一件长袍,披头散发,背着双手,悠哉悠哉的出了小楼。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夕阳下的草堂平添了一份雍容贵气。日头西斜,唐朝虽衣着单薄,却感受不到一丝寒意,反而有些难得的清凉。

  穿过无数厅台回廊,唐朝来到兰园,老远就看见祁连城和潘师正在一处雨廊下对坐饮茶,唐朝走过去一屁股坐下,顺手端起祁连城身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不忘挑刺:“长文呐,你泡茶的手艺退步了啊!”

  祁连城性子谦和,自然不会计较,新取了一个茶杯,一板一眼的烫壶、温杯、置茶、高冲、刮沫、低斟,双手递给唐朝。唐朝接过,先举杯将茶汤送入鼻端闻香;接着用拇指和食指按住杯沿,中指托住杯底,举杯倾少许茶汤入口,含汤在舌尖回旋细品,顿觉口有余甘,茶汤入肚,鼻口生香,咽喉“两腋生风”,回味无穷。

  放下茶杯,唐朝立刻变了一副嘴脸,谄媚道:“长文的茶艺又精进了,此行能有长文随行,真是天大的福分!”

  潘师正斜着眼睛冷笑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祁连城擦拭掉手上水气,叠好方巾,随口问道:“今日与那兄弟二人面谈,可有收获?”

  唐朝点点头:“那吴恙答应替我去唐门走一遭。”

  潘师正咦了一声,挑眉道:“无利不起早,这位红楼司正,和你非亲非故,为何要放下身段与你示好?”

  唐朝摇头:“不清楚。但是今日,吴恙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言谈举止都隐隐透出一股子急迫。”

  祁连城伸出修长食指,轻轻敲击茶杯,猜测道:“你在蜀州多待一天,蜀州的江湖就得多乱一天,人心浮动,各怀心思,吴恙自然是不太愿意的。早些打发我们上路,蜀州也能早日平静下来。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唐朝点点头,又摇摇头:“长文所说,自然是在理的。只不过吴恙此人工于心计,又在蜀州经营多年,仅凭我等几人,还不至于让他乱了方寸。”

  潘师正歪着嘴吐出一片茶叶,没心没肺道:“管他那么多作甚?白无常也算旗开得胜,过几日出蜀便是,蜀州就算天翻地覆也与你我无关了。”

  唐朝转念一想,子真此言话糙理不糙,自己与吴恙三兄弟也算不打不相识,如今能化干戈为玉帛,已是再好不过,何必杞人忧天?

  微雨乍过烟满溪,草堂间听晓禽啼。

  到了第二日,连续数日都春风和煦、艳阳高照的锦官城少见的阴云低垂,春雨绵绵,整个草堂里弥漫着一股氤氲朦胧的水气。

  在一片烟雨中,撑着一把油纸伞的唐朝腰悬大鲲刀,步伐轻快的出了门,直向幽篁园而去。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了却心中积郁的唐朝摊开手掌,任由雨水在掌心积累,然后送至嘴边,一口吞下,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春来小雨润如酥,古人诚不欺我也!”

  由于不急着赶路,所以唐朝挑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山野小径,放眼望去,满目皆翠,仿佛一副墨色极佳的山水画。

  行到一处竹林里,在雨水的浸润下,竹子越发显得苍翠欲滴,雨滴在竹叶上来回滚动,一不小心跌落下来,碎了一地。唐朝索性收起纸伞,就这么淋着雨,大步前行,雨丝落在脸上,微微发痒,却让人心情舒畅。

  一滴雨水突兀砸在唐朝肩头,唐朝微微皱眉,伸手握住刀柄,抬头望去。

  风雨骤急,竹子也不安分的晃动起来。一袭白衣如同天外飞仙般徐徐落下,长发飞舞,大袖飘摇,一时竟分不清来着是人是仙是鬼。

  唐朝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分明是男子,却五官阴柔,细眉长眼,面白无须,身材纤弱,浑身阴气凛然,如同披了一张人皮!

  阴气十足的男子以袖遮面,顾盼之间眼波流转,竟隐隐透出一股媚意。

  看着这个举手投足之间妖邪气十足的男子,唐朝心下一紧!

  来者不善!

  阴柔男子从头到脚打量着唐朝,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他的嗓音阴沉尖锐,刺人耳膜:“大雍冠军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别的不说,你这身皮囊确实一等一的雅秀俊逸,若我是女子,说不定就要心软了!”

  一开口,两人方圆百步之内的雨水纷纷炸裂成水雾,整片竹林变得云遮雾绕,朦胧绰约。

  唐朝以剑气搅碎无形真气涟漪,春水剑心运转,探查对方有无同伙。他盯着阴柔男子腰间的一条由十三片青玉组成的玉腰带,啧啧称奇道:“莫非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扶摇青玉腰带?传闻当今朔帝自登基以来,也不过赏赐过臣下九条而已,极其珍贵。未曾想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这青玉腰带。”

  一手扶住青玉腰带,一手负于身后的阴柔男子微微一愣,旋即柔柔笑了起来:“侯爷好眼力,连我朝陛下赐给肱股之臣的青玉腰带都如数家珍,不枉奴家横跨大泽,不远千里来见侯爷一面。”

  唐朝哦了一声:“不知阁下是南朔哪位重臣,竟然纡尊降贵,来见我一个小小的冠军侯?”

  阴柔男子两指捻起鬓角一缕发丝,笑道:“一品军侯可不小。”接着他神情一肃:“奴家来自大朔建康城,姓周,贱名小僮,若侯爷不嫌弃,可以叫奴家称心。”

  周小僮?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唐朝冷笑一声:“南朔的狗怎地跑到大雍撒野?不害怕被人打死炖肉?”

  周小僮双手捧心,满脸幽怨:“侯爷恶语伤人,真叫奴家寒心呐。”

  虽然这周小僮举止轻浮,但是唐朝敏锐的发现这片竹林所在的小天地放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如同笼上了一层幕布,唐朝已经无法感知竹林之外的动静了。

  那周小僮咦了一声,原地消失,下一刻又重新出现在唐朝身前,速度之快,连唐朝都只能勉强看到一阵残影。周小僮右手两指间多了一柄玲珑可爱、色泽青碧的袖珍飞剑,正在嗡嗡颤动不止。

  正是唐朝的飞剑扶风!

  此人至少是藏真境!

  周小僮故作讶异:“侯爷正是作甚?飞剑传音?还是想悄无声息取我项上人头?”

  唐朝没有说话,只是换做左手握住刀柄,大鲲微微出鞘两寸余。

  一缕似有似无的寒气萦绕在唐朝周身。

  周小僮瞳孔中闪过一抹炙热:“这便是白帝城的大鲲刀么?果然是绝世名刀,称心虽然从不碰兵刃,但这等宝刀,就算不用,拿来赏玩也是极好的。”

  唐朝见对方深入敌国,没有丝毫仓皇局促,反而格外镇定自若。

  周小僮屈指一弹,扶风在空中打了好几个转,摇摇晃晃朝飞了过来,被唐朝收入衣袖。他抬起手,收敛轻佻眼神,正色道:“奴家此次前来,只是传个口信,我朝桂王爷惜冠军侯之才,言道与其让雍帝借刀杀人死于江湖,不如弃暗投明前往我大朔,桂王爷愿以头上王冠做保,只要侯爷愿意南下,我大朔立刻将一州之地双手奉上,并请侯爷做北伐统帅,届时侯爷便可报JZ之仇!”

  唐朝只觉得十分荒唐,这桂亲王杨元龙,贵在一朝亲王,又高居天下十人之列,自己何德何能,能被他老人家瞧上眼,这周小僮莫不是在拿我开涮?

  唐朝心中疑窦丛生,嘴上却道:“承蒙桂亲王抬爱,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宽限几日,待我与几位师兄商议后再行答复。”

  周小僮脸色一冷:“侯爷当称心是傻子么?”

  唐朝心中冷笑:“是阁下先拿我当傻子!”

  周小僮抚摸着腰间玉带,捂嘴笑道:“临行前奴家已经劝过桂王爷,侯爷若是能被三言两语便拉拢过来,那大雍又凭什么能与我朝南北对峙两百余年?可惜桂王爷爱才心切,奴家一个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幸亏又有陛下和国师发话,侯爷这等人物,是断无可能离雍入朔的,所以,奴家还有第二个任务,那便是……”

  话音未落,唐朝左手大鲲瞬间出鞘,一瞬间整个竹林都宠幸着一股子寒意,即使是周小僮也感到肌肤沁凉如水,唐朝周身气机眨眼便攀至顶峰,连人带刀撞向周小僮,雪亮刀锋直指对方腰间!

  周小僮轻蔑一笑,不闪不避,伸出左手迎向陡然炸出的雪白刀芒,竟然试图以血肉之躯,硬撼大鲲刀锋!

  两人身形融合的一刹那,周小僮左手掌心挡住刀锋,任由大鲲刀在自己掌心划过,两人交错而过,唐朝止住身形,已是在周小僮身后十步开外,左手下垂,大鲲已重新入鞘。

  唐朝转身,只见周小僮活动着稍显僵硬的左臂,掌心一道浅浅白印,脚下泥土炸开,他皱眉道:“传闻上任白帝城主白骥刀法造诣不输天下第五崔人玉,怎地大鲲到了你手里便这般绵软无力,难道你不曾跟随白骥练刀?”

  唐朝并不理会,调匀气机,以万古长青心法运转真气,顿时窍穴之内真气如草木发芽,生生不息。唐朝改成双手握住刀柄,深吸一口气,身形暴起,大鲲刀再次出鞘,速度之快,化作一道雪白弧线,酣畅淋漓,毫无凝滞,直刺周小僮!

  瞬间竹林里刀气四溢,竹杆无风而动,竹叶纷纷飘落,不等落地,便断成两截!

  周小僮伸手握住一颗震动不休的竹竿,竹竿立刻纹丝不动,他冷冷一笑:“再接你一刀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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