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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一白天官遮百丑

  “你且听。”熊正平放下纸,又是一本正经模样,“念白也得是小旦念,动作也得是旦角的动作,像你刚才走起路来,哪像个小姑娘,根本就是个屠夫婆娘。咱必须得是小步,摇曳生姿。”

  熊正平又这么摇着走上几步,还带了一个小蹦,一通操作小模小样,顾盼生媚中带着一丢丢的浑性,惹得一众学生一通爆笑。

  熊正平停了下来,“你要是不会,可以向台上的美女师姐妹请教嘛,对不对?”

  熊正平这话说完,台上被唤美女的师姐妹已然都快转投阵营,觉得这人真的有趣极了,而且说的戏极有道理,刚才两小段更是彰显功力。

  几个大家看的戏多了,也不由得心中佩服,这家伙不愧是“一白遮”门下啊。

  “唱呢,你也得要旦角唱法,而不是本嗓唱。”说完,熊正平也自来了两段,正是刚才朱何炅的唱词。熊正平的记忆力极好,只听朱何炅唱过一遍就记得了。

  唱得有股尚派的婉转回环,再加上熊正平超有戏的表情,台上的青衣们各个笑得前仰后翻。

  “还有你们的戏词,也不够俏,还不如直接用老戏段子。”熊正平还加了段西皮流水,来自那《法门寺》丑婆角刘媒波的,只改了几句,“♪♫抬起靸鞋端你个大跟头。哎哟哟,叉着气来,我把腰扭!♫♩”

  熊正平踢出了一脚,正中那候德科,候德科做势一扭,熊正平却趁机靠了上去,似要把这候德科给生生给霸王硬上弓了。

  却又自寻思,收回了力道,把他的腰扭得跟条水蛇似的,叉着腰的样子,别提多风骚了。

  “♪♫顺着那脊梁沟儿冷汗流。♫♩”

  这一段有一个极为出彩有趣的抖舌声,“嘚儿!”,听得人耳朵痒痒,真是好玩极了。

  台上有演老旦青衣的,哪见这种唱法,暗自想回去当学着试试看。

  “♪♫肖诚哥哥慢些走,我有言来细听根由:只要你不嫌我的容貌丑,我与你铺床叠被共枕头。只要你祖上阴德有,生儿养女在后头。你若是愿意点点首,你若是不爱也不要害羞,我绝不强求!♫♩”

  这段唱完,朱何炅不由得鼓掌称好,众人知道这个熊正平的确是有料有水平的。

  熊正平唱完说道,“咱是戏,不是那二人转,为丑而丑,你知道否?!”

  “知道,知道。”朱何炅看得心中拜伏,连连抢说。

  可是单团长自己这边还不打算让他过呢,“熊先生果然是师承丑角名家,您打嗵是只说这彩旦丑吧?”

  大家都知道演对手的武生肖工尺是单团长的弟子,单团长只是想挑明一下,让各位前辈和领导知道,自己的弟子没问题罢了。

  这熊正平要是知道察颜观色,顺着坡下就行了,偏偏他就是个认死理的主,不过他还是没把话全说透了,“都不行。”

  要让熊正平把话说透,这武生还不如这丑角哩。

  怎么样,够给你面子了吧?!

  “我哪不行!”肖工尺没想到,这说戏最后说到自己头上来了,他可是戏曲世家,爷爷辈可是开创了门派的名家。

  只是为了前程,又多拜了单院长为师,说是技多不压力,其实也就是为了个师承,为了层关系。

  这肖工尺可从来就没人说过他的戏不行。

  就算明眼人看出来了,也不敢说呀,除非你不打算在熵海的戏曲届混了。

  “哪哪哪,都不行。”熊正平手指头三连点,还是刚才那彩旦丑的样子。

  如此调皮,台上一众女生,更是被惹得笑倒一片。

  这些女生,这么般狂笑与刚才真被逗到不一样。

  女生里大都不喜欢这个肖工尺,凭着世家背景,不知道在牛皮哄哄个什么劲。

  别人练功时,他倒好,还来招惹人。

  长得白白绵绵的,却毛手毛脚的极不干净,女演员最烦的就是他。

  “你说!”肖工尺气得火冒金星。

  “工尺……”单团长虽然也气,但到底他是一团之长,“请熊先生也指正一下武生吧,当然其他演员哪里不好,也可以一并指出。”

  “唉,还是算了吧。”

  熊正平越是这样越令单团长生厌,“熊先生,尽管批评,我们团本来在各位领导的关爱下,原本也打算试行在排练时,比较资深的戏迷观众可以来现场观摩,提意见的活动。戏好不好,最终还是要看观众们喜不喜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群众的眼睛哪里会雪亮,都是不懂装懂。大多数观众哪懂那么多,也就是看个热闹,尤其是现在。以前一棚戏,乌压压全是人,现在呢,都去看综艺节目,看直播了。”熊正平又说了一句很有道理,但是这话,可是直接顶了对面的牛了。

  虽被顶,单团长倒是真压得住气,“熊先生说得是,所以我们团才会有文化精品工程,这出戏就是,不然各位老艺术家,领导今天也不会在这里了。”

  团长就是团长,这都能圆回来,“熊先生,今天无论如何,你得再多提些意见,比如花旦,还有布景什么的……”

  言多必败,单团长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就是要让熊正平多说,说多了就有破绽,就能找回场子。

  尤其他是武丑,说丑戏肯定在行,要是其他角,这里还有这么多名门大家在,还不信挑不出他的纰漏来。

  “花旦?台上这些美女演员,各个基本功扎实,演得端端的好,没话说。”

  嘿,没想到,居然是表扬。

  得亏这熊正平,打以前就是这种喜欢讨陌生女人好的千年绿豆王八属性,从来不批评青衣和花旦。

  “布景嘛,刚才我跟这个候德科说过了,也没啥好说的。我还说说你们俩吧。”

  朱何炅是诚心受教,肖工尺自认我生你丑不同科,你凭啥来批评我,扬着头。

  “刚才这场,夜半敲门,多是武生文戏,这唱念功夫我就不多说了,而和这丑角的对练工夫,可能是被丑角带跑偏的,好像也没啥好说的。”

  眼前这个家伙,真让你说时,你反倒好,不是给表扬,就是没啥好说的。

  熊正平终于要正式开批了,“我看这戏最后的重头戏应当在那场火场遇险吧。”

  火场遇险戏就是这出现代戏曲的最后高潮,这出戏本来就是要捧肖工尺和朱何炅的,这出戏中朱何炅一人分饰两角,两兄妹。

  在火场遇险戏中,肖工尺扮演的消防队员肖诚在火场中遇险,被朱何炅扮演的小偷吴城救出。

  “是的。”朱何炅应道。

  “你的基本功扎实,文戏还凑合,武戏倒是不错……可这个武生嘛。”熊正平这一拖腔,肖工尺低下头来,怒目看着他。

  “不用看,不行就是不行。”熊正平被看得反而更敢说了,“我不晓得为什么咱戏曲舞台还得靠拉钢绳这样的道具来表现难度动作。像这种显功夫的桥段,就得像那《三盗九龙杯》中的“盗杯”或者《石迁盗甲》的“上楼盗甲”,两桌一椅即可,怎么会要吊钢绳?还要演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你可是武生,得有英雄气,怎么可能在火场中被困就垂头丧气呢!至多是焦急。

  而且,你在生气时,居然是打“哇呀呀……”,有没有搞错,这完全是架子花的表演方式,武净应当只能打[狗护食](戏行行话)。”

  说完熊正平,从鼻子里面发出“哼恩……”之声,这类颤抖而带着强气的鼻音正是所谓的“狗护食”。

  《三盗九龙杯》中的“盗杯”和《石迁盗甲》的“上楼盗甲”,都是武丑戏中极见功夫的桥段。

  两段中,都是只用两张桌子一张椅子,两桌抬一高台,最上方立一把椅子,都要在瞬间攀上最高处的椅子并就势来一倒立,要求身不颤椅不倒,最后再由椅上一个鹞子翻下,惊险非常。出色的武丑,还会在这其间,加入自己的招牌动作,自可招得满堂喝彩。

  “熊老板说的极是,我刚才也认为小肖在一些细节上还需要改进。”说这话的是一个白发的老者,姓何,名解芳,可是老生名家。

  别人怕他朱家老头,他可不怕,以前常常旮戏,现在还能怕了他不成。

  只是刚才,大家都说好,他虽没跟着喊好,却也没说不好。

  “是啊……这现代戏没有高底靴,短打武生,就是得要漂,率,脆,可惜还是差了一些。”

  “蹉步可以再利落些……”

  有人开了头,几个名家开始纷纷说起朱何炅的问题来。

  听得做为师父的单团长一脸铁青,这群老头,果然坏得很。

  戏如其人呐!

  豁口一开扒,都快扒成黄河花园口了。

  熊正平改说朱何炅,到底这是他的本行。“还有你这武丑,演起武戏来,跟武生几乎没有差别。还是刚才我说的,不是鼻子上画了白就是丑。

  咱们既然是武丑,那动作行为上,肯定要和你对手的武生完全不一样。

  就像那《三岔口》,武生任堂惠和丑角刘利华,两人好多动作都是同步的,可同步绝不能同样,自然是一个侠气一个贼性才对。

  虽然这出戏,是你武丑当了英雄救了这武生。不代表你的动作,就得大开大合,跟个大花脸似的。”

  朱何炅虚心受教,“是,先生说得极是。”

  单团长见熊正平又要讲,连忙打住问道,“敢问熊先生,如果让你来演火场救人这段,你会怎么演?”

  “怎么演?只需四桌两椅搭成楼,披上火焰大帐,这武生被困其中,翻身上楼,穿身在其间,最后使得几个别样身法,靠近武生,两人配合,解了这场困局。”熊正平扫了一眼现场,“就这样了!”

  “妙啊!”几个名家听熊正平这几句话,都听出了味来了。

  “有意思,要不单团长,按这位熊先生说的排看看。”几个领导也觉得很有意思,虽然管的是文化,可如果不是为了梅花奖,这些个领导,谁会去花钱买票进戏场看戏呢,自然也不用提他们能看过武丑戏中见功夫的桥段了。

  单团长连连应是,回过头来招呼着台上的演员,“愣着干吗?还不快让后台,搬桌抬椅,搭楼盖帐。”

  到底是专业戏团,没几分钟四桌两椅的火焰楼就搭成了。

  单团长也想看看这熊正平怎么演的,你说的倒轻巧,真演起来,不会直接就露了馅了吧?“熊先生,能不能请你先给这些年青人示范一下。”

  “唉,不好吧,喧宾夺主了。”这熊正平,反倒客气起来了。

  也不管你是真客气还是假虚情,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火焰楼也给你搭好了,是骡子是马,必须得拉出来溜溜。

  单团长可不能让这熊正平给闪了,你起的哄,你得给我篓着,“唉,这又不是请客,哪有什么喧宾夺主,这是说戏。”

  几个专家和领导也纷纷劝说熊正平无事,尽管上。

  “老爸加油!”乐乐也希望老爸能上这大舞台上露一手。

  “那我真上了?!”熊正平说道,他何尝不想上呢。

  “上吧。”

  “上吧。”

  其他年青演员连忙下台或者散到布幕边,准备看一出好戏。

  熊正平提了一口气,直接跳上了舞台,这舞台少说也有一米五左右。

  这熊正平立定跳高就这么下去,单凭这跳就极显功夫了。

  “熊先生,你要不要先画个脸?”单团长问道。

  “不用了,乐乐,把大白拿给老爸一下。”熊正平对着台下的乐乐说道。

  “好。”乐乐从自己的小书包中取出天官小丑面具,走到台下,“老爸,你是最棒的。”

  熊正平探出手,接过面具,笑了,“当然,咱可是真正的一白遮”

  现场的领导问身边名家,“这是什么面具,怎么是全白色的,我怎么不知道,戏曲里还有戴面具唱戏的”

  单团长自然认得这是天官面具,“这是乡下社戏团唱堂会或者社戏时,演三出头的天官面具,用来扮天官祈福用的。可能是从巫祝傩戏发展遗存下来了,现在的戏曲妆都是直接画在脸上,这样才能显表情,才生动……”能做一团之长,这些戏曲历史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单团工疑问道,“只是这熊正平是武丑,不会是想戴着天官面具来演吧?”

  一旁的何解芳叹道,“册那!原来,所谓的一白遮百丑,不是鼻梁上一白,指的是这一白啊。”

  那后台黑暗里,隐隐有人诗叹道:“

  世间豪杰描红脸,

  怒指伶人困帝君。

  一白天官遮百丑,

  戏尘盗梦醒几分。”

超现代武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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