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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狗屎纯粹论(二)

  这个叫做王狗屎的小孩儿,在李九州的日记里占了整整三页。

  不光是因为这人的事迹实在凄惨;更是因为他的眼神当中,有纯粹。人十六七岁的时候,是养成三观的时候。

  古代应该晚一些,古人的心思其实比较简单,早上起来干活儿,中午吃点饭继续干,干到晚上吃饭睡觉。

  没什么心思去想三观,主要都在对付饥饿。

  这种人很纯粹,但是纯粹的人却很恐怖,他们一旦形成一个三观,就难以改变。

  新晋的流民用他们的血战,向共济会提交了自己的投名状,他们是合格的,虽然依旧要走提拔制,可李九州私下里已经悄然下降了考试的难度。

  王狗屎是流民的代表,甚至是天下穷人的代表。他们穷得非常纯粹,他们的人格非常简单,他们的喜恶非常鲜明。王狗屎给大家讲自己怎么弄死举人老爷的时候,他眼神中的火焰李九州永远不会忘记。

  天下苦明久矣!

  李九州在历史课本里读过这样一句话:明朝末年,食利阶层的与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冲突加剧,明末,矛盾激化导致了明末的农民起义。

  干干巴巴的一句话,实在是比不过王狗屎眼中的神彩:

  王狗屎这么讲:“我爹死的时候,肚子里都是屎,是我把他背回来的,我爹在我背后吐,很臭,爹说不出话来,吐了好久。我嫌爹臭,走得快,有些晃荡,爹又吐,这回吐了好一阵,爹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再也没有动过。我爹死了。”

  关于他妈:“我妈是个丑女人,乡里都说,要不是我妈生的丑,也不至于给我爹当老婆。我爹三十上才娶得我妈,走了大运!我奶奶从没敢为难过我妈,虽然是个丑婆娘,但我爹很爱她,家里的碗筷从来没让我娘动过;女人家不做家务,还成了我们寨的笑话。男人没本事不敢说话,爹被人家嘲笑只能自己也笑笑,好像那个人不是自己;我妈不一样,我妈总是骂回去,骂地多了,乡里人都说我妈这种女人会克死我爹。我爹自然是死了,我妈也死了,我妈骂了十几年,死的时候,她只是给我舀了碗粥。然后掀开门帘出去,那时候我还跪在我爹跟前,家里没钱给我爹下葬,我爹本来就臭,现在更臭。我妈出门之后,就跳了井,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王狗屎说到这儿就不愿意说,眼中很红,瞳孔里燃烧起火焰:“举人老爷就不一样,他们家真漂亮,他的老婆小妾也漂亮。我向大王请求,虽然我杀了好几个人,但不要大王赏赐女人和粮食给我,我只求大王赏赐举人老爷和他的儿子给我。举人老爷能说会道,关在囚笼里还一直在骂我们,说些读书人才懂的话。我嫌他烦,捆了之后,给他嘴里塞了一个裹脚布,他儿子也是一样。他们饿了我爹三天,我也饿他们三天。可三天之后,他们还是聒噪,吵着要我放他们走,说他们家有钱,他们家还有很多漂亮的女人能给我当老婆。”

  王狗屎哈哈大笑:“举人老爷不知道,他的小妾已经被大王配给了各个将军,他们家早就被大军吃得一口不剩,至于还剩下的,大军都没挖出来,我也肯定挖不出来。我当着举人老爷的面,提我爹王老六的名字。举人老爷一愣,又聒噪地更厉害了。他知道,我是王狗屎。我也不多说话,他怎么对我爹,我怎么对他。只是举人老爷胃口不顺,跟我爹一样,他也得要人喂。”

  王狗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他一点一点讲着自己怎么喂举人老爷,举人老爷又是怎么活活吃死的,举人老爷的儿子又是怎么活活吃死的。

  所有人看得很认真,王狗屎的话语很粗俗,不时会有很多脏字,还有一些下三路的话出来,李九州听得很扎耳朵。

  倒不是因为王狗屎的脏话难听,只是因为王狗屎总是说:妈了个巴子的,这条老狗知道自己要死球了,就不好好吃,死都不乖乖去死,还想着自己的小老婆。

  李九州数着,王狗屎一共说了十一句这样的话,他是全场复原,也就是他当天怎么做当天怎么说,他现在就复原给大家看。老实人的儿子连这种事,都害怕别人以为自己虚说。

  听着王狗屎嘴里的屎尿屁,李九州一点儿都不痛心,他很担忧。

  这样的仇恨,王狗屎放不下,这样的悲剧不是王狗屎一个人;王狗屎,虽然他叫狗屎,他自己的命也贱得像狗屎,可全天下的草民,又有哪个不是呢?

  只是大部分人没真的吃了屎,没真的被叫做狗屎吧。

  十分有趣的是,王狗屎寨里的乡亲们在他爹妈死后,都大骂举人,不过举人还是棋高一着,这棋路往下三路一走,王狗屎一家就臭了。

  村儿里人帮王狗屎,乡里人笑王狗屎,王狗屎杀了举人之后,乡里人知道了故事的真相,他们选择吹捧王狗屎,尤其是一起起义的家伙们。

  王狗屎笑着给大伙儿讲:“好些人胡说,说我王狗屎报仇是把举人下了油锅狠狠炸了一遍,有些人说我是把举人千刀万剐,还有些人说我生吃了举人。其实都不是,我逢人就讲,我只是叫举人像我爹一样死了。一样的。可他们嘴里,却不一样了。吃屎然后死掉,好似并不十分豪气。”

  李九州心里实在是担忧,流民和底层的老百姓,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越来越狂躁、越来越纯粹;他们会习惯毁灭,而不是习惯创造。

  历史上李自成手下的人,对待食利者极为残暴,尤其是老朱家的血脉,有关系的不论好坏全部弄死抄家。所有的领导者都有一个共性:

  他们都得做合手下心意的事情。

  李自成其实不是闯王,闯军的首领才是闯王,只是李自成当上了这个首领。闯军的首领和李自成压根儿就是两个人格。能成大事者,统统都是两个人格:

  一个叫做自己,一个叫做人前的自己。两个自己开始融合的时候,一个崭新的人,就出现了。

  闯军首领李自成,融合的那个新的人格,自然是闯军的人格,是闯军上下的的愿望,所以闯军必须要打进北京城,对待富户一定是斩尽杀绝,对待老朱家的后代,不论功过全部杀掉。

  李自成自己想不想这么做,都不重要,只要闯军想做,他就必须要做。

  历史从来不是英雄的历史,历史从来都是草民的历史。只是有些聪明的人,他们去顺应草民心中所想,利用这个手段引导草民做事。

  还有一个例子:霍去病手下,其实有非常大比例的匈奴士兵。

  猛将其实有些类似体育明星,后世人们可以把一个体育健儿当做自己心中的信仰,将军们自然也能通过类似的手段达到属下崇拜自己的目标。

  叫将士们崇拜自己,才是将军们最好的武器,而不是个人的武功。

  当然,个人的武功决定了这位将军能不能被下属更好地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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