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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寡人无颜面对太祖了”

  丁红缨刚说完这句话,一边的康熙也说道:“刚才巡夜时,还有其他人也做梦了,说是梦见贺兰山中的凶险...”

  朱寅闻言更是神色凝重,将士们因为迷信,已经有了畏惧之心。军心可是大事,不能马虎。

  否则进山之后出现突发事件,精神紧张的明军可能会发生营啸和溃散。

  这是一个及时的预警。

  对穿越者而言,这其实是很好解释的现象,并无诡异。

  梦境,不仅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么简单。

  后世学者研究出,梦境的产生和情景,是由人的心理因素,以及客观环境的景物、气味、声音、温度、颜色等因素决定。

  比如说陈腐的气味,古旧的家具,巨大的阴影,就很容易令人梦魇。

  研究表明,相近的心理以及相同的环境下,不同的人会做相似的梦。

  这就是日常中的“共梦现象”,弗洛伊德称之为“梦境感应”。

  同一个房间的同学、家人、战友,有时候会做相似的梦,惊讶的说我也梦见了。

  之前军中谈论李元昊,知道李元昊被自己的儿子割掉鼻子而死。还有宁夏籍的士卒说这里有鬼怪诅咒。

  这种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对大家的心理暗示很强。

  而且大家都是追击叛军的明军,利益趋向性很统一,也就使得心理意识上更加相近。

  加上扎营在西夏的王陵,坟墓密布,古迹极多,又笼罩在贺兰山的巨大阴影下....

  各种因素综合起来,就在特定环境下,产生了“共梦现象”,也就是“梦境感应”。

  但这个梦起码说明了一个问题:大家潜意识都担忧在贺兰山的军事行动,士气受到了影响。

  因为担心,所以会梦见不好的事情。

  这也不怪大家。贺兰山被称为鬼山,这凶名不是白给的。

  自古以来,贺兰山阵亡无数将士,而且山中迷雾很多,有些地方还会无故起火,夜里看去有的地方隐隐发红,犹如地狱之焰。

  还有的山谷,人和野兽会诡异的突然死去,没有伤口。

  传闻当年明军在贺兰山深处的城堡,一夜之间守军全部暴毙。发生几次之后,只好撤出深山,只在山口驻扎。

  还有穿越贺兰山去阿拉善的商队,连人带骆驼的诡异死在山中。

  还有蒙古人讲述的故事。说是嘉靖年间,俺答汗率军穿越河套,进入贺兰山出塞,结果出山之后,发现少了一千多骑。

  派人回去寻找,结果一去不回。俺答汗也大病一场,差点死去,有吐蕃的高僧做法,说他冲撞了贺兰山中的古老亡灵。

  最近的传说是隆庆时期。说隆庆时期,吐鲁番汗国遣使入贡,走的就是贺兰山。结果数百人的使团,出山时只剩下一个女子。那西域女子去了北京,被隆庆爷宠幸,结果隆庆爷很快就驾崩了。

  而派出使团朝贡的吐鲁番汗国,也突然灭亡了。

  传说是使团触犯了山中的亡灵。那个去北京的西域女子早就不是人,是她害死了先帝。而吐鲁番汗国的突然灭亡,也是因为亡灵的诅咒。

  这些传说有鼻子有眼,听起来很是邪乎,在如今的宁夏家喻户晓。

  可在朱寅看来,根本没有什么灵异事件。

  贺兰山中总是诡异死人,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知道贺兰山下面有大量燃点低的太西煤,煤层在自燃。人和动物突然死亡,是因为地下煤层自燃溢出的各种毒气,凝聚在山谷中,造成毒气中毒。

  以至于有的飞鸟飞过,突然就一头栽下来。

  贺兰山太西煤的自燃现象,应该已经持续百年了。和后世不同,此时的自燃还是小范围的间歇性发生。但即便如此,溢出的高浓度毒气也足以产生各种灵异事件。

  可古人不知道啊。

  士卒们对贺兰山的畏惧之心足以引起重视,免得影响士气。

  自己不迷信,奈何众人绝大多数都迷信。这个时代的很多人未必怕死,但多半畏惧鬼神。

  “大侄女不要胡思乱想。”朱寅毫不在意的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点也不神怪。”

  丁红缨当然也不怕,“进了贺兰山,俺一定会护着虎叔,就算真有鬼怪作祟,俺也要砍下它的鬼头鬼脑!”

  商阳披着一件大氅,左顾右看的走过来,轻轻说道:“主公,今夜将士们夜谈贺兰山中凶险不祥,还说什么鬼怪作祟,阴兵杀人。军中这些流言,于军心不利啊。”

  “进山之前,最好给将士们打打气,训训话,或者祭祀一下山神,消除他们的畏惧之心。”

  朱寅刚要说话,忽然听到李如松的呵斥声从不远处传来:

  “尔等是被梦魇了!不要疑神疑鬼!哪有什么鬼怪!贺兰山里死人多,可我们有六千大军,就是有什么厉鬼阴兵,也要绕道而行!谁再散播流言,军法处置!”

  “天下人都知道抚军是文曲星君转世!就算山中真有鬼怪,有文曲星君坐镇,你们怕个甚!”

  商阳闻言笑道:“主公,如松将军说的对。主公应该拿出星君转世的名头,给将士们打气。

  石嘴山,星湖海。

  朱寅率军夜宿西夏王陵,百里之外的叛军却驻扎在此。

  叛军一人一马的情况下,不到两天的工夫奔驰两百多里,他们的战马已经到了极限,必须要好好歇息,不能再跑了。

  微波荡漾的星湖海边,到处都是喂马的叛军。

  他们一边喂马,一边大声嚷嚷,发泄心中的郁闷。

  “我们蒙古人给大明汗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混得只有一人一马了吗传到草原上,都让人笑话。”

  “其实汉人还是不错的,很好相处,就是那些官人坏,杀的好!

  “离开草原好些年了,眼下又要回去,怕是都不想再放牧了啊。

  “不放牧怎么成没了大明汗的军饷,那颜也养不起我们,我们当然要放牧了。”

  “这次一离开,就再也回不来啦。我都习惯了宁夏的烧饼,去了草原就吃不到了。”

  “哼,就算回到草原,也要摆脱大明汗的追兵再说!谁知道我们能不能逃出贺兰山。你们忘了当年,几千瓦剌骑兵曾经死在贺兰山里吗”

  叛军士卒们议论纷纷,都是神色疲倦,目光忧虑。

  他们是拜的苍头军,在汉地很多年了,本来不想造反,之前也没有想过造反。可是那个叫党馨的巡抚实在太恶毒,逼的他们不得不反。

不然的话,那颜为明廷效力多年,老了老了,为何还要冒险造反  想到这里,很多士卒都转头看向湖边一处高地。

  中军大帐就在那里。

  叛军中军大帐内,燃烧着一堆篝火,上面正烤着一只大肥羊,羊油滴到火堆中,滋滋作响。

  整个帐篷都是烤肉味,馋的门口的卫士不住的探着脑袋,吸着鼻子。

  羊肉对蒙古人来说十分普通,可是眼下是逃走的途中,羊肉也就成了奢侈,一般人没口福了。

  围坐篝火的一群人个个服饰华丽,气度不凡。正是拜父子,几个蒙古将领,以及养尊处优的庆王、王妃、王子、郡主等人。

  拜已经年过古稀,须发皆白。他在汉地多年,已经不是蒙古人的头辫发,而是汉人一般的束发。

  他儿子承恩年约四旬,生在汉地,也是一副汉人武将的打扮。

  父子两人神色阴冷,面如沉水,石雕般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难以捉摸。

  可是拜不断颤动的眉毛,显示了他心中极不平静。

  几个蒙古将领解开盔甲,在身上捉着虱子。捉到一只就放到火上烧了,似乎乐此不疲。

  坐在对面的大明庆王朱伸域,三旬有余,面容清癯,气质儒雅,在大明藩王中少有的“苗条”。

  庆王没有穿王服,只穿着提花金缎的道袍,头戴一顶玉冠,手持一柄尾。虽然看着气度贵重,却像个道士。

  只是此时,这个道士一般的王者,却愁云惨淡,长吁短叹。

  他看了一眼考的焦黄的羊肉,咽了一下口水,然后举起尾塞进衣领,给自己挠痒痒。

  王妃、世子、郡主等人虽然服饰华丽,金玉辉煌,可都是脸色苍白,惶然无措。

  惶恐是真的惶恐。然而并不影响他们的食欲。看到香喷喷的烤羊肉,王子郡主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看了一眼又一眼,永远也看不够。

  整个大帐的气氛异常诡异。明明这群人坐在一起,双方却像是邈若山河一般。

  良久,面容苍老的拜抬起头,对羊肉努努嘴,说道:

  “奴儿不花,没见大王饿了吗分羊肉吧。给条羊腿给大王。”

  “喳!”奴儿不花答应一声,赶紧取出匕首,开始分羊肉。

  他切了一块羊腿肉给庆王,冷哼一声道:“大王吃惯了汉人的山珍海味,眼下也馋这口羊肉吗”

  一边说一边给王妃、世子、郡主们分肉。

  最后,才给拜等几个蒙古人分肉。

  庆王和王妃仍然端着架子,尽量慢条斯理的吃肉。可是年幼的世子和郡主们就端不住了,吃起肉来就像是乞丐的孩子。

  快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你试试!

  别说孩子都嘴馋,更不抗饿。

  拜义子云安说道:“明天下午,我们就能从大武口进入贺兰山了。可贺兰山诡异凶险,将士们心中多少有点畏惧,可不要出事才好。在山中驻留,莫要半夜炸营。

  承恩道:“咱们苍头精锐,没那么容易炸营,不信真有阴兵出没。就算真有那么邪乎,对明军追兵也是一样的。别管那么多,只要出了塞就是我们的天。明军敢追出塞外,就未必能活着回去!”

  “可惜我们的战马大多调去了灵州,如今一人一马,否则此时已入贺兰山了。估计我们要在山中和追兵打一仗,才能摆脱追兵。”

  他也在计算路程。得出的结论是,追兵很可能会在山中追上自己,多半还是要打一仗。

  打了才能从容出塞。打输了,那就再也提。

  庆王听着几人的对话,心中无比期待追兵赶上来。可他也知道,追兵速度再快,起码也需要一天才能追到叛军。

  拜用刀割了一块肉吃下,擦擦胡须上的羊油,叹息一声说道:

  “大王,臣为大明效力五十年了,早就算是个汉人。臣有没有反叛的心思,天日可鉴。话说当年庚戌之变,俺答汗大举南下,京城危急,可臣都没有响应作乱,反而在勤王。

  “那时臣都无反心,如今臣老都老了,蒙古也衰落了,臣反倒要反叛吗臣五十年都没反叛啊!”

  庆王放下羊腿,动作优雅的擦擦嘴唇,“都怪党馨那个祸国殃民的奸臣,逼的老将军反叛朝廷。唉,老将军为何不信任寡人你放了寡人,寡人一定上奏,为老将军解释苦衷,只要投降,仍然不失荣华富贵啊。

  拜哈哈一笑,“投降投降就是死路。我当年为大明死战,名声在塞外,可止小儿夜哭。可朝中那些文臣始终提防我,不肯让我做总兵,还百般打压,苛待。”

  “这一次,我杀了党馨等人起兵反叛,投降了还有活路”

  “我年已七十,汉人说自古七十古来稀。我怕死么我是顾忌三千子弟兵的性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拜不是没有想过投降。可是他很清楚,投降是死路一条。他们家满门会被斩尽杀绝,这些跟随自己的部下,多半也会被杀掉。

  不到万不得已,他敢投降逃出宁夏,才能逃出生天!

  他实在不敢赌那些官员的诚信。就算拿庆王一家的性命要挟,明廷也不会放过自己。

  庆王感到羊肉也不香了,干巴巴的说道:

  “可老将军带着寡人,只会让官军紧追不舍,反而难以逃脱。老将军为何不放了寡人,两相方便”

  “老将军,那些监军领兵的文臣武将,岂会真的在意藩王老将军以为,拿寡人一家为人质,他们就不敢攻打了么”

  “再说,寡王就是死了,朝廷大不了再找一个宗室当庆王,最多再杀了官军统帅给宗室一个交代,对老将军没有任何好处啊。”

  拜冷冷看着庆王,忽然说道:

  “大王难道就不想称帝么大王也是太祖子孙,为何做不得皇位我有三千铁骑,足以护送大王去塞外,联络瓦剌人和西海蒙古,打下兰州,立大王为帝!”

  “到时,大王占有甘凉,南结吐蕃,西结叶尔羌,北结瓦剌,再攻占关陇,足可为西帝,和朝廷分庭抗礼啊。”

  什么庆王呆住了,手中的尾都落在了地上。

立寡人为帝这....可吗  旁边的庆王妃听了这话,顿时吓得花容惨变。

  拜之子承恩幽幽说道:“大王,我们是绝不会放弃大王的。大王只能和我等同生共死。要真是只有一死,大王何不一日称帝就算死了,也算当过皇帝。”

  “大王也知道,当今天子昏聩无能,都不参加早朝了,中外失望透顶。大王如果在甘凉称帝,谁敢说不能号令西北人心”

  拜父子深知,若是联合瓦剌和西海蒙古,一起立庆王在甘凉为帝,对明廷会有多大震动。

  事情闹大了,反而还有机会。反正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若迟早是个死,还不如赌一把大的。

  起码能恶心明廷,让皇帝和那些相公睡不着觉!

  拜等人已成穷寇,如同亡命之徒,已经不再考虑任何后果了。横竖就是拼死一搏!

  庆王看向拜,希望他在开玩笑。可是对上拜那一脸狞笑,他才明白此人不是开玩笑。

  “你疯了么”庆王浑身发抖,巨大的恐惧之中,还有一丝期待。

  “寡王怎么能称帝!”庆王低声怒吼,“别说你必败无疑,就算你能成功,寡人又岂能不忠不孝!”

  “大王何须矫饰!”拜厉声喝道,像个汉家老者,“臣早知大王心意,有心而无力耳!”

  “身为宗藩,试问几人不想为帝实不能也!”

  “安化王都敢的事,大王有臣等相助,言何不敢!”

  他一指西边和北边,冷笑连连,“不瞒大王,就在昨日出城前,臣已经派了心腹去塞外联络。想必最多半个月,信就能送到了。”

  “大王记得拒不投降的两万鄂尔多斯骑兵么他们已经去投西海蒙古!甘肃精兵被叶梦熊带到了宁夏,如今防务空虚,挡不住两万蒙古铁骑!”

  “如此一来,臣等就可以带着大王,去居延海和瓦剌骑兵汇合,再一起南下甘凉,和西海蒙古结盟。四方联手,最少六万铁骑!”

  “有六万铁骑在手,再加上大王的亲王名分,占据甘凉易如反掌,席卷关中也有可能!”

  拜在两天前,还没有这个大胆的念头。

可是从他率军带着庆王逃出宁夏城之时,他就突发奇想,为何不借着庆王的名义和蒙古诸部的兵马,狠狠捅明廷一刀败了也是大大的影响,虽死无憾。要是真的成功,岂不是意外之喜  庆王要是能在甘凉立足,再夺回宁夏,有蒙古大军的支持,那就是当年西夏的局面,足可割据!

  到时,支持他称帝的蒙古人就有很多好处了。整个西北都可能成为蒙古人的天下!

  庆王听的头晕目眩,血气上涌,差点背过去了。

  他哆哆嗦嗦的指着拜,“寡人不做!寡人不做!你这叛贼,莫要害我!”

  拜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块羊肉,“大王做不做,难道由的着大王吗不做是死路,做了或许还能活,甚至比囚徒一样的藩王活的更好,人生不过一死,大王何不赌一赌呢”

  “有臣等支持,就算失败了,大不了逃到草原上当胡人,还是比当藩王自由自在。大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臣老了,不打妄语。”

  忽然拜的义子云安喝道:“大王!你若是不同意,臣等可就不敢保证世子和郡主的安危了!”

  承恩按刀目:“大王不可推辞!无非一死而已!你不称帝,难道就能活吗!还要连累世子郡主!”

  庆王看着杀气腾腾的众人,只觉浑身冰冷,如害大病。

  良久,他才弱弱问道:“瓦剌和西海蒙古,真能靠得住三娘子都不敢和朝廷硬抗,他们就敢”

  拜笑了,像一头苍老的狐狸。

  “大王怕是不知,鞑靼和瓦剌,并不是一回事。三娘子如今固然不敢得罪大明,可也就只有她和大明亲善。除了她统辖的部落,左翼三万户,瓦剌,西海蒙古,谁和大明亲善谁不敢和大明动兵”

  “就说西海蒙古,前年不还是入寇凉州,杀了大明的官员么瓦剌人也不甘心待在西边,一直想着南下。至于那两万鄂尔多斯骑兵,他们没了主子,刚好为大王所有。”

  “臣的三千铁骑,就是大王的御林军。有老臣父子在,瓦剌人、西海人、鄂尔多斯人,就都会支持大王。

  庆王忽然冷静了很多,目光闪烁不已。

  “好。就算他们愿意支持寡人,也不是来当好人的。他们要什么寡人能给他们什么”

  “大王问的好!”拜一拍手,花白的无须翘起来,“在大王立足未稳之前,他们可以什么都不要!”

  “可大王如果真能割据西北,建立西明,就该拿出诚意了。比如每年的子女玉帛,那是一定少不了的。但大王放心,他们要的肯定不多。”

  “若是大王的西明能统一天下,那大王只要将宁夏、甘凉、河套、延缓赏赐给他们,那就足以酬其劳!”

  庆王沉默良久,忽然掩面哭泣道:

  “寡人无颜见列祖列宗于地下,无颜面对太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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