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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夜宿西夏王陵…

  黄河千里,唯富宁夏。

  宁夏城(银川)坐落在黄河西岸的平原上,先秦是义渠国,汉唐属朔方郡,西夏时是王都兴庆府。

  宁夏城西北八十里,就是贺兰山。

  在贺兰山之东、黄河之西的平原上,土地肥沃、河渠纵横、水草丰茂,号称塞上江南。成为半农半牧的宝地,西夏国得以兴盛。

  明成祖短视,废除宁夏的州府建制,改为军镇,又将居住在宁夏千百年的百姓全部南迁内地。于是本来已经成熟的州府民政体系,一下子被强行打断。

  宁夏虽然变成军镇,可都司府在册的军军户却有数万。加上外地迁徙回来的民户,仍然有十几万人口。

  拜父子叛乱,宁夏陷入兵火,可因为叛乱爆发不到两个月,百姓受到的影响不大。

  拜出逃很突然,也很匆忙。他来不及祸害城池和乡野的百姓,甚至很多个人衣物用具都没有带走。

  朱寅追击拜之前,第一时间派人入城,取来了拜父子穿过的衣服,让小黑闻过,先进行气味锁定,然后才率军追击。

  有小黑在,朱寅不担心找不到拜的方向。他担心的是贺兰山中复杂的迷窟,会隐藏叛军的伏兵。

  自己兵力多,可是一旦进入地形复杂的贺兰山,兵力多的未必斗得过占据地利的。

  拜父子没有最好的三关,因为三关之西就是凉州,那里也有明军的城堡。

  那么他最安全的路线,当然是从贺兰之北逃走,进入西套草原,再往西走黑水城故地,在居延海放牧修整,北可投靠瓦剌,南可穿越甘肃投靠青海蒙古。

  朱寅一路北上行军,不时还能看到种田的农夫和放牧的马户,炊烟并未断绝。

  当然,不少村寨也被乱兵毁灭,很多百姓都逃入贺兰山中。

  斥候察看叛军逃走痕迹,说叛军沿着官道直接向北,去镇远关了。

  朱寅纵马驰骋,率兵火速北上追击。就连李如松兄弟,都没有想到朱寅的骑术也如此出众。

  曹文诏等人,更是对朱寅佩服的五体投地。

  想不到连中三元的清贵相公,居然也能纵马驰骋,骑术还如此了得。

  他们不知道,朱寅本来就会骑马,这些年一直不间断的训练骑射和武艺,根本不是文弱书生,已是十人敌般的存在。

  六千明军骑兵一人双马的驰骋半日,一口气跑了七十里,到了新北长城。

  正德年间,无能的明廷放弃了北部的镇远关长城,理由是“孤独难守”,然后后退整整八十里,又劳民伤财的修建了“新北长城”。

  这种骚操作明朝还有很多。九边很多城关,南边又再修一道,然后北边的旧城放弃,退缩到更南的新城。

  朱寅到了“新北长城”之下,但见上面空空荡荡,早就没有一兵一卒,可是城门却被顶的死死的。

  原来,拜在逃出新北长城时,为了阻止明军追击,封闭了城门。

  “快快打开城门,好让大军通行!”李如松下令。

  好一会儿,明军才打开城门,通过新北长城。

  “请抚军坐镇城关,”李如松说道,“由末将兄弟继续率兵追击,哪怕追过贺兰山,追过大漠,也要将首恶拜拿获,救回庆王!”

  李如柏也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请稚虎先生坐镇此地。如今叛军还有三千死士,仍有反击之力。万一雅虎先生有个闪失,我等如何向朝廷交代”

  朱寅顿时犯了踌躇。

  他是军中主帅,身份尊贵。按理说,亲自率军追击穷寇,的确犯险。毕竟拜带走的三千蒙古精锐,都是喂养多年的家丁,战力不是一般蒙古骑兵可比。

  可是如果不追,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对他在军中的威严极其不利。

  敌军只有三千人,我方骑兵六千,后面还有一万两千步兵,兵力是敌军六倍。

而且敌军斗志涣散,惶惶如丧家之犬。这种情况下,主帅居然留在此地,让部下追击,这不是胆怯是什么  朱寅好不容易在明军中竖立的威信,就会削弱。

  朱寅还没有说话,跟随他的商阳立刻说道:

  “李将军此言差矣。我大明文臣监军,向来和大军同进退,否则何来一个监字”

  “再说,拜是叛军首脑,并非一般贼首。抚军身为主帅,岂能不亲自追击”

  “退一万步说,庆王还在叛军手里,若是庆王一家罹难,或者拜逃走,朝中必然对抚军大加弹劾,那就是抚军的罪名啊。”

  商阳一语点醒梦中人,朱寅眉头一跳,立刻知道自己必须亲自追击。

  因为庆王一家,都在叛军手里!

  自己亲自追击,就算没救出庆王,那也只是无能,最多是被罢免。

  可自己若不亲自追击,庆王如果遇难,那就不是无能的事了,最少也是丧心病狂,坐视藩王遇难而不救,怎么也要下狱,最坏还要掉脑袋。

  皇帝固然防范猜忌藩王,可一旦藩王出了事,皇帝为了假惺惺的家长姿态,也会严厉惩处相关官员,彰显自己友爱亲藩。

  这一仗,朱寅算对了很多步,以至于叛军不到两个月就垮了,比历史上节省了半年。

  可朱寅没有算到,拜见到自己到来就带着庆王逃走!

  历史上,拜为了逼迫明军退兵,杀了庆王妃、侧妃、王子、郡主等人,但唯独没有杀庆王。

  如今历史改变,拜却是带着庆王一大家子当人质逃跑。

  如此一来,自己就非追击不可,反而陷入被动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居然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李如松听到商阳的话,这才觉得自己想简单了。

  抚军必须亲自率兵追击,这是一个姿态!

  因为庆王是君,抚军是臣。抚君不亲自去救,就是不臣!

  却听朱寅斩金截铁的厉声说道:“大王落入叛军之手,我身为臣子,焉能不奋勇追击!”

  李如松道:“如此,还请抚军珍重,我等必誓死护卫!”

  大军继续向前数十里,终于来到距离宁夏城百余里的西夏王陵。

  西夏王陵坐落在贺兰山下一座高塬之上,居高临下,周围十几里没有人烟,在夕阳落日的荒原下显得格外凄凉、悲壮、神秘。

  六千大军齐侧目,纵马西夏王陵前。

  “抚军!”李如松策马到朱寅身边,“天快黑了,骑兵最忌夜里追击敌人,恐为敌军所趁。拜叛军一人一骑,他们走不远。以末将所见,可在此处高塬扎营,明日大早再出发最是安稳。”

  “我军三个时辰驰骋百余里,战马也需要休息、喂养。”

  李如柏附和兄长道:“是啊稚虎先生。叛军距离我们不到百里,他们根本逃不远。我们需要修养马力,他们更需要休养马力。”

  朱寅当然知道不该趁夜追击。不仅仅要防备叛军反扑伏击,还要防备突然从贺兰山西边而来的蒙古骑兵。

谁能肯定,那两万逃走的河套蒙古骑兵,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驻军在这个高塬之上,的确是最安全的。

  这西夏王陵不但地势高,而且有几条山泉从贺兰山中流出,人马的水源也能解决。

  同时,也能再次等候步兵。

而且西夏王陵占地极大,南北纵横二十里,东西十里。这么大的陵区,不在此扎营,又能在哪  “那就全军上塬,在夏王陵扎营。”朱寅随即下令。

  他抬头看着高塬,巨大的西夏王陵在最后一抹残阳下,映照出一幕恢弘的剪影,静静的横亘在天地之间。

  朱寅感到,好像有一双苍茫的眼眸,从贺兰山中,从王陵之中,居高临下的凝视自己。

  陵区有九座金字塔般的王陵,数百座后妃,贵族的陪葬墓,还有大量的佛塔。但见高原之上,大小不一的坟墓和佛塔星罗棋布,高低错落,十分壮观奇瑰。

  其中最高的一座金字塔,高达十丈,气势磅礴。只有朱寅知道,那就是李元昊的泰陵。

  时间过去了数百年,曾经高大的外郭、月城、阙台、陵城、祭殿、院落、兵营等建筑,早就化为断壁残垣,和一座座坟墓默默相对,却仍然历历可见。

  一只只石人石兽,倾倒在地,半埋黄土。

  众人牵马行进在陵区,都是有点好奇的左看右看。

  地上散落着大片的砖石、瓦当、朽木、脊兽、陶瓷碎片。朱寅俯身捡起一片黑瓷的碎片,看到上面是精美的浮雕花纹,正是西夏人独特的瓷器风格。

  陵区之中,有很多依山而建的西夏窑厂遗址,有数以百计的石窑,都是当年烧制砖瓦、陶瓷的地方。

  大军驻扎在西夏王陵,使得寂寞荒凉的王陵,顿时变得热闹无比。整个塬上人喊马嘶,沸反盈天,也不怕惊醒几百年前的西夏君臣。

  众人扎营之后,吃着携带的干粮,在山泉中汲水,又用豆饼喂马,忙而不乱。

  做完了这些,天上已经明月当空,夜色如水。

  朱寅一身盔甲,扶剑站在泰陵之前,脚下是碑亭的遗址。

  他默默仰望着月色中的巨大坟墓,心中自言自语。

  李元昊,你自称是青天子,是贺兰山一般伟岸的英雄。你创造了一个雄风烈烈的王国,让党项人挺立在这片土地二百年。

  可是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王国已经化为烟尘,你的陵墓已经成为废墟,就是你的党项子民,也不复存在了啊。

  他们,灭族了。

  你强迫已经汉化的党项人头辫发,恢复唐末就已被改变的旧俗,只是为了和华夏切割。你一心做那胡人之主,自大称王,不屑于归化汉家,硬生生的搞出来一个大白高国。

你这不是倒行逆施么  你的一生武功赫赫,杀人如麻,机关算尽,结果怎么样呢你被自己的儿子割掉鼻子,流血而死。

  你死后仅仅一百多年,党项人就被灭族了。

  哦,你不叫李元昊,你放弃了自己这个本名,放弃了唐朝时期就有的祖宗姓氏“李”,改成了囊霄。

  就算是帝号,都被你改成了“兀卒”,国名也被你改成什么大白高国。

囊霄,你是有多仇恨华夏英雄,谁才是真正的英雄是你这个青天子吗心中没有黎民百姓,没有仁义慈悲的英雄是什么就是历史的垃圾。英雄,你配么你青天子,你配么你  “抚军。”李如松的话打断朱寅的思绪,“抚军广闻博知,敢问这是谁的坟墓”

  他能看出,朱寅知道这高大坟墓的主人。

  “李元昊。不,应该是囊霄。他放弃了李元昊这个名字,就不配再用了。”朱寅淡淡说道。

  “原来是他。”李如松目光微冷,“要不要挖了他的坟墓,夷为平地”

  朱寅摇头:“罢了。一个死了几百年的狂人,何必和他计较此人害人害己,也是该当。”

  很快,众人都知道这最高的陵墓是李元昊的坟墓。军中故事一讲起来,很多人又都知道,李元昊是被自己的儿子割了鼻子痛死的。

  夜里,贺兰山中苍狼嗥叫的声音传来,夜色更加苍凉,就连月亮也变得阴森起来。

  朱寅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没有鼻子的可怖王者,血流满面,愤怒的看着自己,口中疯狂的诅咒。

  这王者说着早就消亡的西夏语,可是朱寅偏偏听懂了话中的意思。

  梦中的王者诅咒他的兵马在贺兰山全军覆没,诅咒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贺兰山中绝望的哭泣,最后被山中的厉鬼吞噬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朱寅半夜惊醒,猛然坐起来,已经满头冷汗。

  魇着了。

  小黑立刻警觉,赶紧摇着尾巴靠上来。朱寅摸着小黑的狗毛,看着帐篷外面的护卫,这才松了口气。

  他出了帐篷,看到周围的大片营帐,军中悬挂的灯笼,以及打着响鼻的战马,听着将士的夜语,心中安定了很多。

  大军,还在。

  朱寅看着西边神秘无比的大山,目光幽邃。

  贺兰山之名,来源于鲜卑贺兰部。贺兰山连绵数百里,山势雄伟如万马奔腾,向东俯瞰宁夏和河套,向西阻挡腾格里沙漠。

  贺兰山也被称为鬼山。

  此山地形复杂,峰峦险峻,峡谷崎岖,石窟密布,而且气候多变。加上自古以来战争极多,埋骨无数,还是游牧民族的祭祀之所,充满了神秘诡异的色彩,所以被称为鬼山。

  贺兰山还被西夏称为龙脉,南北五百里,古林幽深,即便几千兵马进入也会迷路。西夏曾经在贺兰山驻扎五万大军,仍嫌兵力稀薄。

  自己若是率军入山追击拜,真要慎之又慎。

  “虎叔。”身穿红甲的丁红缨走过来,“虎叔出来巡营么虎叔放心歇息去吧,我等自会照应。

  丁红缨的眼睛在融融月光下璀璨生辉,整个人都洋溢着活力。

  她已经十九岁了。武力早就超过了十人敌。这几年,她一直忠心耿耿的护卫朱寅和宁采薇。

  “红缨。”朱寅语气温和,“我问过你好几次,今日再问一次,你就不想嫁人么你都十九了,该留意了。”

  “咱们是一家人,我不能让你受委屈。”

  丁红缨嫣然笑道:“嫁人自然要嫁的。不然我爹那里他也不好交代,只是暂时还没相中合适的人。”

  朱寅笑道:“等你有相中的人,就给叔说一声,嫁妆肯定和亲女儿一样,亏待不了你。”

  丁红缨撩撩秀发,眼睛弯弯,“那就不谢了。俺就等着虎叔和宁姨给我置办丰厚嫁妆。”

  她说到这里,忽然正色道:

  “虎神,依俺看,你不要亲自去追叛军。听说这贺兰山中十分凶险,万一虎叔有个闪失...”

  朱寅叹息一声,“你不懂。庆王在拜手里,我必须亲自紧追不舍。不然,就是大罪。”

  丁红缨靠近朱寅,低声说道:“管它大罪小罪,以说,咱们如今有兵马有钱粮,何必做皇帝的官儿受皇帝的气干脆虎叔自己当皇帝。”

  朱寅低声道:“哪有那么容易我们那点兵马,死一个少一个,哪里能争天下就算能争,内战一起,又要死多少百姓国家大乱,再要收拾就难了,占便宜的反而是外族。”

  丁红缨低声道:“虎叔,你不要嫌俺晦气。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没有鼻子的男人吓唬我,说咱们的大军会没在贺兰山。俺很少做噩梦,今夜却被吓醒...”

  朱寅闻言,不禁眉头微皱。

红缨也做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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