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受了三处伤。一处在手臂,两处在后背。”
“后背这处伤最重,伤口太长,得用针线缝合伤口。”
“还有些麻汤,给将军喂下。缝伤口的时候也能少遭罪。”
温热苦涩的汤药灌进口中。
意识很快昏迷。
无边无际的晦暗,仿佛混沌初开。裴青禾只觉得自己如一缕轻烟,在天地间飘荡,越飘越远。
青禾。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
青禾,青禾。
她应一声,循着声音飘了过去。晦暗的天地里,似出现了一缕熹微的光。她费力地眨动眼睛,睁了开来。
一张熟悉的俊脸出现在上方。
不知熬了多久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处冒出短短的胡茬。看着她睁眼醒来,喜悦的光芒在他眼中迸开。
“青禾,你终于醒了。”
裴青禾嗯了一声,自己都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你怎么来了?”
时砚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低声应道:“裴芸让人快马送信去徒河县,我立刻就骑着快马来了。”
“你昏睡了两天两夜,一直在发烧。总算是醒了。”
“我这就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时砚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顷刻后,几个身影抢了进来。吊着胳膊额上裹着纱布的裴燕动作最快,抢到床榻边:“青禾堂姐,你总算醒了。你的伤势原本不算重,救治不及时,失血过多。缝合伤口之后,一直在发烧。现在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裴萱被裴风扶着,一瘸一拐地过来了:“你昏睡这么久,都吓坏我们了。”
裴风满面关切:“之前我一直守着你。时总管一来,就撵我们去休息。青禾堂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裴芸裴芷来不及说话,目光紧紧盯着裴青禾。
裴青禾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的自己脸孔苍白虚弱无力。在最近的亲人面前,她也不必逞强,低声吐出几个字:“饿,渴,累。”
众人都被逗乐了。
裴芸笑道:“时砚去伙房了,一会儿就来。你稍等一等。”
话音刚落,时砚就端着热粥来了。他坐到床榻边,一勺一勺耐心地喂,裴青禾喝了一碗粥,稍稍有了力气,张口问裴芸:“匈奴蛮子什么动静?”
裴芸应道:“两日前就退兵了。”
顿了顿又低声道:“他们带了大批钱粮,还带了不少青壮百姓。速度其实并不快。只是,我们死伤太多了,还能打的,凑不出三千人。而且没有战马。万一匈奴蛮子发狠和我们拼命,只怕我们要吃大败仗。”
“当时你高烧不醒,我和杨将军李将军他们商议过后,决定放弃追击。任由匈奴蛮子退兵离去。”
这也是无奈之下做出的决定。
匈奴蛮子并未真正溃败,还有几千能打的精锐骑兵。狗急了还跳墙,匈奴蛮子要是拼命死战,又会是尸横遍野。
事实上,能考虑是否追击匈奴蛮子,都已是破天荒了。换在以前,能撑着不逃跑和匈奴蛮子打几场,都是难得的精兵。在城墙里苟着,才是常态。
裴青禾嗯了一声:“换了是我,也做同样的决策。”
裴芸低声道:“战场打扫过了,匈奴蛮子的尸首被烧了。我们的人,入土安葬。”
“战损也清点过了。我们裴家军,现在还剩五千三百多人。战死的头目,有十五个。”
说到这儿,裴芸的眼睛红了,声音哽咽。
裴青禾的目中闪过水光。
来时一万三千精兵,折损一半有余,骑兵几乎全军覆灭。这一仗,裴家军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广宁军战损近一半。”裴燕接过话茬:“平阳军的骑兵还剩六百左右。范阳军死的逃的,加起来有三成。”
范阳军战力低下,出兵次数最少,战损也最低。
就连远道来救援的北平军,战死的都比范阳军多。
“辽西军如何?”裴青禾打起精神问道。
裴芸答道:“辽西军原本有三万,大败一场溃逃无数,守城的时候死伤众多,现在还剩四千多人。”
也可以说,这一场大战,让几支迅速扩充的幽州军队,一夕之间回到了从前。
当然,匈奴蛮子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三万精锐骑兵,至少有半数都被永远留下了。
裴青禾沉默许久,才轻声道:“大家都安心养伤,等伤好了,我们重振旗鼓,招兵买马,和匈奴蛮子再战。”
短短几句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
时砚一直默不出声,只用力握紧了裴青禾的手。
坚韧有力的手,此时虚弱且无力,掌心里全是冷汗。
裴芸招呼众人离去,让裴青禾安心休息养伤。裴燕不肯走,被裴芸瞪了一眼,拎着出了军帐。
“你再睡一会儿。”时砚柔声低语:“我一直守着你。”
裴青禾轻轻嗯一声,闭上眼,再次沉沉睡去。
醒来后换药包扎,喝药吃饭,然后再睡。
时砚一直守在床榻边,换药擦洗伺候饭食,统统亲力亲为,从不假手旁人。
到第五日的时候,裴青禾能从塌上坐起,也有力气闲话了。杨虎李驰吕奉等人一起来了。
“几天前,我们联手写奏折送去朝廷,为将军请功。”武将们表达忠心,没那么多拐弯抹角,就那么直截了当。
裴青禾脸色还有些苍白,眼中已有了凛然神采,闻言笑了一笑:“皇上已经封我二品武威将军。再请功,我就该和张大将军品级,也做一品大将军了。以张大将军的心胸为人,定会从中阻挠。”
李驰冷笑一声:“我们裴家军大败匈奴蛮子,威名赫赫,声振幽州。百姓们心中只认裴将军,谁知道张大将军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一同看着李驰。
你谁啊!
裴将军愿意收下你吗?你就自称裴家军!
李驰对众人鄙视的目光中坦然自若,高声说了下去:“将军,辽西军已经拔了旗,以后都是裴家军的人。等将军伤养好了,不妨去军营里看看。他们一颗心都向着将军。”
厚颜无耻!
厚颜无耻啊!
众人的目光愈发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