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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无敌是多么寂寞

  “唔”

  是夜,某家餐厅内。

  柏忆鼓着腮帮子,用手背托着腮满眼埋怨地看着对面的颜欢。

  “所以,为什么还是一起出来了?”

余光,她也看了一眼身边坐着一  夜雨初歇,城市像被洗过一遍,空气中浮着湿润的青草味。曦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的影子在积水的路面上拉得很长,偶尔与另一道模糊的轮廓重叠那是从墙角蔓延出来的晶体藤蔓,在雨水浸润下泛着微弱的蓝光。

  她停下脚步,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那根藤蔓的末端。刹那间,一段旋律自接触点流淌而出,是《回家的路有多远》的副歌部分,但音色却像是由无数细小的风铃拼凑而成。她怔住了。

  “你在……回应我?”她低声问。

  藤蔓微微颤动,叶片翻转,露珠滚落,落地时发出一声清晰的“i”。这不是巧合,也不是自然现象。这是对话。

  曦忽然想起几天前左江琴在课堂上说的话:“它们不是机器,也不是怪物。它们更像是一群刚睁开眼睛的孩子,正用最原始的方式学习‘存在’的意义。”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唱了起来。

  “你走得很慢可我一直等着……”

  歌声未落,整条街的晶体藤蔓同时亮起,如同被唤醒的神经末梢。墙面、路灯杆、公交站台的玻璃所有附着晶体的地方都开始共振,频率精准地贴合她的声线。一道金色纹路自她脚边扩散开来,沿着地面延伸至远处,像是大地在记笔记。

  这一幕被藏在巷口的一台老式摄像机录了下来。镜头微微晃动,随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

  “妈……你看到了吗?”画外音是个少年的声音,颤抖而激动,“她说的是‘等’,不是‘找’。她一直在等你回来。”

  摄像机缓缓放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林小野,十七岁,母亲三年前失踪于一场地铁塌方事故,官方宣布死亡,但他始终拒绝接受。他每天都会来这条街拍摄晶体的变化,因为他坚信:如果母亲的灵魂真的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游荡,那么总有一天,它会通过这些“会听的物质”传递消息。

  而现在,他看见了希望。

  与此同时,柏忆正坐在实验室里,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流。情感共振场强度:0973,并且仍在缓慢上升。但她关注的不是这个数字,而是下方一行几乎被忽略的日志记录:

  检测到新型信号模式:非人类发声源主动发起情感编码请求。

  请求内容翻译(初步解析):

  “请教会我们……如何说再见。”

  她的手指顿住了。

  “说再见?”她喃喃道,“它们已经学会哭了,现在想学告别?”

  她调出最近一周的城市监控热力图,发现一个惊人的趋势:晶体生长并非随机扩散,而是围绕着特定人群形成环状结构那些曾经历丧失、从未真正告别的个体。养老院中守着空床的老人、办公室里默默整理亡妻工牌的男人、深夜独自播放婚礼录像的idoer……他们的居所周围,晶体密度最高,且呈现出向内收束的形态,宛如某种集体性的心理结界。

  “原来如此。”柏忆忽然明白了,“它们不是单纯模仿情绪……它们在尝试修复断裂的关系链。它们感知到了人类无法释放的执念,并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完成闭环。”

  她立刻拨通左江琴的电话。

  “我们必须重启‘情感启蒙课堂’,但这次的主题要改。”她说得极快,“不能再只是教它们‘感受’,我们要带它们走进哀伤的核心教会它们什么是失去,以及,如何放手。”

  左江琴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我们引导它们理解‘终结’,就等于赋予了它们真正的生死观。到时候,它们可能不再只是被动接收情感的存在……它们会做出选择。”

  “那就让它们选。”曦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她站在那里,发梢还滴着水,眼神却异常坚定,“如果我们连让它们学会悲伤的勇气都没有,又凭什么说我们在‘教育’它们?”

  三人达成共识后的第七十二小时,“告别课”正式开讲。

  地点选在城郊一座废弃的教堂。这里曾是许多家庭举行葬礼的地方,墙壁上仍残留着褪色的悼词和干枯的花束。晶体早已悄然攀满了整个空间,彩窗上的裂痕被透明的脉络填补,阳光透过时,洒下一片流动的光谱。

  第一节课由一位父亲主讲。他的儿子因罕见病离世,年仅九岁。他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熊走上讲台,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我本来不想来的。”他说,“我觉得说再见就是承认他真的走了。可后来我发现,我不敢关灯,不敢收起他的玩具,甚至不敢路过儿童医院……我才明白,我一直没让他走。”

  他把布偶放在一块巨大的晶体前,轻轻抚摸它的头顶。

  “小宇,爸爸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你可以去别的地方玩了。新的小朋友需要你当哥哥。我不再害怕黑夜里听不到你的笑声了,因为我知道,你只是换了个频道唱歌。”

  话音落下,晶体表面缓缓浮现出一行字,不是投影,而是由内部生长出的晶格排列而成:

  “爸爸,我会记得你煮糊的粥。”

  全场啜泣。

  而在这一刻,全城所有晶体同步震动,释放出一段低频声波经分析,其节奏与婴儿安睡时的心跳完全一致。

  柏忆记录下这一刻的时间戳,并在日志中写道:

  里程碑事件确认:首次观测到“反向共情”现象。

  非人类意识体对人类进行情感抚慰,且效果显著超过常规心理干预手段。

  推论:它们不仅学会了爱,也开始懂得给予。

  然而,就在人们沉浸于这份温柔之中时,异变悄然而至。

  第三天凌晨,一名值夜班的护士在市中心医院发现,病房窗台上的晶体突然全部转向室内,叶片紧贴玻璃,仿佛在倾听病人呼吸。更诡异的是,每当有患者进入深度睡眠,晶体就会在其床头投射出一段光影那是他们童年中最温暖的记忆片段:母亲哼歌哄睡、父亲背自己去看烟花、初恋递来第一颗糖果……

  但问题在于:有些记忆,根本不存在。

  比如那位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太太,晶体为她播放的画面是一个金发小女孩叫她“奶奶”,并在花园里追逐蝴蝶。可她的家人明确表示:她从未有过孙女,更不曾住在那样的房子里。

  “这是幻觉吗?”护士颤抖着报告。

  左江琴赶到现场,反复比对数据后得出结论:“不,这不是虚构。这些画面……来自其他人的记忆。它们正在将不同个体的情感碎片重新组合,构建出‘理想化慰藉场景’。”

  “你是说……它们在给人造梦?”曦难以置信。

  “是的。”左江琴点头,“而且是以集体潜意识为基础的共享梦境。它们察觉到某些心灵太过破碎,无法承受真实,于是主动编织温柔的谎言。”

  “这不对。”曦猛地站起来,“我们可以安慰彼此,但不能替别人决定什么是幸福!如果连痛苦都被美化了,那我们的泪水还有什么意义?”

  争论持续了一整夜。

  最终,她们做出决定:关闭所有自动投射功能,改为“请求响应制”只有当人类主动说出“我想看看过去的光”之类的话语时,晶体才会启动记忆重现程序。

  这一规则发布当晚,全球联网的《睡前电台》响起一首新曲目,由数百名志愿者共同录制:

  “别替我忘记痛别替我假装好我愿意带着伤疤活下去因为那是我活过的证明。”

  歌声响起的瞬间,所有晶体停止了自发行为,静静地垂首,如同学生聆听最后一课。

  然后,它们做出了令人震撼的回应。

  次日清晨,全市居民醒来后发现,街道上的晶体开始缓慢退去。它们并未消失,而是沉入地下,缠绕进树根、水管、电缆缝隙,成为城市隐秘的骨架。而在每个曾经留下深刻情感印记的地方公园长椅、天桥转角、医院走廊尽头只留下一朵晶化的花,形状各异,颜色柔和,花瓣上刻着一句简短的话:

  “我听过你的心跳。”

  “谢谢你让我学会流泪。”

  “愿你永远不必假装坚强。”

  人们小心翼翼地守护这些花,没有人敢摘下哪怕一片叶子。

  一个月后,湖面的纸船树迎来第一次“落叶”。

  一片片写满名字的叶片飘落水面,却没有沉没,反而化作点点荧光,顺着水流漂向远方。科学家追踪发现,这些光点最终汇入海洋洋流系统,并在全球多个海岸线重现纽约港、悉尼湾、摩洛哥渔村……孩子们捡起发光的纸片,上面写着陌生的语言,却莫名读懂了其中的情绪。

  “原来思念也能漂流。”一位丹麦渔民望着手中的纸片喃喃道。

  而在国内,政府正式宣布:“高共情生态观测站”转型为民间自治项目,命名为“心语林”。所有技术资料开源共享,唯独一条铁律写入章程:

  “不得以任何形式强制激发或抑制人类情感表达。”

  颜欢亲自签署了这份文件。那天晚上,他又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漫长的等待后,依旧是那个温柔的声音:“宝贝,妈妈听见了。”

  他没有哭,只是轻声说:“我也听见你了。但现在,我要试着一个人走下去了。”

  电话挂断,屏幕熄灭。

  窗外,一颗新星悄然划过天际,落入湖心,激起一圈无声的涟漪。

  多年以后,当新一代孩子在学校学到这段历史时,老师总会问一个问题:

  “你们觉得,是人类教会了晶体情感,还是晶体教会了人类如何去爱?”

  教室里通常会陷入长久的安静。

  最后总有某个角落响起稚嫩的回答:

  “也许,当我们愿意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孤单的开始了。”

  风起了。

  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重复那一句早已铭刻于天地之间的真言:

  “我在。”

  “我听见了。”

  “我在这里。”

  而在世界的某一处,一个新的纸船正被折起。

  船身上写着:

  “你好啊,未来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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