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图书馆黑暗的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煤油灯吸引飞蛾振翅发出的颤抖声和撞击声。
阿贝尔不说话是因为他听不懂刘永禄说的是什么,因为听不懂,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米莉唐她们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对面黑暗里站着的人是谁。
“就我,过来吧,哥们,大家时间都挺宝贵的。”
过了好半晌还是刘永禄率先打破了沉默。
蔫不溜丢进来的这位就是阿贝尔,刘永禄心里清楚,因为“卖.飞”这个笔名他就今天白天用过一次,甭问,肯定是这位当世的圣人看上自己那篇文章了,晚上过来要来会会才子。
而黑暗的另一端,直觉告诉阿贝尔今天来的这位,不简单。
起码和之前带来的学生不一样,不仅不是一个人来的,而且口音措辞都不同凡响。
犹豫良久,阿贝尔还是迈步走到了刘永禄面前。
自己来干嘛地的?不就是希望凭借着这些鲜活而好奇的灵魂掀开世界的帷幕嘛,不能因为这种原因犹豫不决。
可等阿贝尔走到刘永禄这一家子人面前,他又吃了一惊!
为什么吃惊?刘永禄和米莉唐在他眼里倒是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可阴影里这小男孩可不得了,黑瞳黑发双眼无神,左手六根手指头,多出来的大拇指还在不自然地抽搐。
再看男孩脚边的那只……应该是某种禽类,长着一条腿和蜥蜴一般的长尾和鳞片,两只恶毒的小眼睛滴溜乱转,仿佛拥有某种不逊于人类的智慧。
嘶……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次回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讨债前,阿贝尔也游历闯荡过不少地方。
神祇……他没见过,见了也活不到现在。
可眷族生物他却见了不少,虽然没有禁忌法术帮忙鉴别,但直觉告诉阿贝尔,这男孩和他身边的宠物不太寻常,自己过往见过的那些眷族没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卖.飞……先生。”
阿贝尔连称呼都改了,不敢倨傲,改用平辈相称:
“上午那篇大作是您写的吗?”
“啧,刚不说了嘛,你这人,岁数不大怎么脑子不好使呢,蛐蛐不才,然也,揍是我,你没找错人。”
刘永禄一点不慌,大江大浪都闯过来了,一个阿贝尔他还不放在眼里,别说是驴,圣女这种厉害角色,就说是帕特里克或者托肯,这种自己初出茅庐解决的小角色,把他俩跟阿贝尔关一笼子里,阿贝尔未必都打得过。
“那……您介不介意把上午写的这篇大作再跟我说一遍?”
换一般人在阿贝尔面前摆谱,他早翻脸了。
可刘永禄这阵势委实有点吓人,此时在阿贝尔眼里,这位的身份必定不是普通学生。
对方很可能啊……是某个教团的头目,又或者是隐居不出的神秘学者,听说自己这边要搞一个惊世骇俗的禁忌法术,这才被吸引了过来。
还别说,虽然他这个思维路径完全错了,但结果还真八九不离十。
至于为何要让刘永禄重新背一遍上午写的文章,他倒不是怀疑刘永禄作弊,主要是因为文章前一部分是横路小人儿口述的,这个阿贝尔基本能看懂,并且大为震撼。
而后一半是刘永禄自由发挥的,这部分阿贝尔就不懂了。
碰巧刘永禄这几句词儿还挂在横路文章的后面,跟批文谶语一样。阿贝尔更觉得刘永禄的学问还在横路之上,自己看不懂,完全是因为水平不行。
既然得见高人之面,那就当面让人家说说呗,兴许就能让自己茅塞顿开。
他这个啊,属于抬杠学(xiao二声)能耐。
刘永禄无所谓,反正自打阿贝尔进楼的那一刻,刘永禄在心里便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朝闻道夕死可矣,您既然这么好学,那就让你当个明白鬼。
刘永禄背着手把上午写的几行字大致说了一下,反正横路念的那部分刘永禄大致知道说的是啥,宗教史嘛,反正就姆大陆,圣母石板那些事,包括他自己穿凿附会的几句归了包堆刘永禄又给阿贝尔念了一遍。
“那……这最后……什么老母不必怒生嗔……儿是八顺……转回营,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呢?”
阿贝尔皱眉低声问道。
“这个啊,这你不用管,里面的事儿太深。
我马上要回家了,心里有点长草,捎带着呢,你这个这个帷幕……跟我回家也多少有点关系,我就加上了。”
阿贝尔心里一惊,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知道自己禁忌法术的底细。
“那……这些画,您能再给我讲讲吗?”
阿贝尔态度愈发诚恳起来,拿出刘永禄那张考卷又指了指旁边的素描。
“这个……啧。”
刘永禄挠了挠后脑勺。
“这是炸糕,旁边那个我不认识。”
刘永禄还没说话,小虎先回答了。
刘永禄点点头,对,自己早晨吃了一个可颂不顶饿,闲着没事干把早点画出来了:
“旁边那是嘎巴菜和卷圈,小虎,待会儿掰掰带你尝尝,尝尝正宗的!”
完,人家说话自己一句也听不懂,阿贝尔站在原地沉吟了几秒,鼓足勇气,终于问出了心底里最让他介意的问题:
“卖.飞先生,您到底是什么身份?方不方便跟我透露一下。
如果您也对世界帷幕产生了兴趣,那我们就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我不介意和诸位一起合作。”
阿贝尔算看出来了,小男孩和宠物都唯面前的年轻人马首是瞻,这么说,对方的身份还在他俩之上。
莫不是……自己无意之中引来了一位大人物?神祇的地上布道人?又或者说是神祇投影?
问完话后,阿贝尔不敢直视刘永禄,只是低垂着目光扫视黑暗。
“哎,米粒儿,要不说呢,话能开心锁!
人与人之间吧,就得真诚,想问什么问什么!就冲阿贝尔教授这个态度,我也不能不告诉他。
卖.飞确实是我的笔名,我呢,也不是学校里的学生。
帕特里克这人,你知不知道?”
“哦,您就是帕特里克!?”
这位教团头目阿贝尔还真知道,听说这位原是摩西萨德的贵族地主,可称得上家趁人值,后来帕特里克莫名对神秘学产生了兴趣,买下小岛在上面修建了一座名为“休憩之风”的疗养院。
这位在圈子里也算小小有腕儿,难道眼前这年轻人是帕特里克?可年龄上有点对不上啊。
“我说帕特里克你知不知道?”
“知道,可我听说,一年前帕特里克就在某场秘密的弥撒中意外身亡了。”
“啧,说的就是这事儿啊,我以前最好喜他,总和他聊天指点指点他功课。”
“哦,那您是?”
难怪了,这位原来真是圈内人,那自己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呢?兴许人家是隐世的神秘学者,自己只听过名号,对,一定是这么回事。
“托肯,圣道丁城的托肯你知不知道?”
“知道。”
这次年岁对得上!而且相较于帕特里克,托肯的名号更大。
据说这位托肯,人家家族往上倒好几辈儿都是神秘学者,圣道丁城也不是什么乡下小地方,托肯敢在智慧神教的眼皮子底下吆五喝六,肯定是有些手段的。
“您是托肯?可我听说托肯好像也出了点意外。”
“我不托肯,我以前……好喜他,在他们家唱过戏,也点拨过他一二。”
“哦……”
阿贝尔心说这位什么毛病,我问你是谁,你总说人家干嘛。
“华兹华斯,你知不知道?”
“知道,太知道了,闹半天您就是华兹华斯大人!?”
华兹华斯是赛文河谷一霸啊,托肯确实有两下子,但毕竟人单势孤,属于家族传下来的禁忌法术,跟华兹华斯这种正经受到神祇庇佑的肯定没法比。
可……阿贝尔回忆了一下,华兹华斯半年多前好像也没了,大陆博览会的事儿弄得太大,西大陆的神秘学家圈子人尽皆知,难道华兹华斯是诈死瞒名?
刘永禄看出来阿贝尔在琢磨什么,掏出扇子敲了敲阿贝尔的肩膀:
“我当初啊,就好喜华兹华斯,反正也有点交际,哎,可惜啊,天妒英才,哥们也没了。”
阿贝尔斜眼看了眼扇子,黑暗之中,扇子所散发出的混沌气息宛若实质,四周的飘浮的尘埃都被逐渐扭曲。
“那您……我……”
阿贝尔吞了口口水,已经开始后悔刚才提问的唐突和冒犯。
“我现在就好喜你了,阿贝尔,我瞧你每天在密大神气活现讲课讲的就不错,我好喜你。”
“感谢您的认可,我……”
阿贝尔嘴里下意识奉承,心里却一翻个儿。
好家伙,您喜欢谁谁就得死,多晦气啊。
“阿贝尔,你不是想揭开世界的帷幕吗?甭藏着掖着了,我们今天,瞧见没有,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你说说,我听听,这禁忌法术怎么使?”
阿贝尔施了一礼,不敢跟刘永禄多废话,赶紧掏了掏口袋,从里面翻出来好几个小木盒,木盒里装着不少仪式材料,有缟玛瑙,藜芦,桉树树芯,不明生物的指骨,还有不少瓶魔药。
阿贝尔这个禁忌法术说白了,和刘永禄他们准备执行的操作是一个方向的东西,只不过比较粗糙。
如果说就女巫的版本是2.0版本,缺了石板上所记载的神祇知识,那阿贝尔这个禁忌法术连1.0都不算,这些几十年前的密大校友只能推测,自己可以依靠密大本身的法阵打开一个通路。
至于通路去哪儿,自己进去还是里面的东西出来,中间有没有什么风险,这群人一概不知。
但就是这种纯粹的好奇心支撑着他们不断做着尝试。
在反复尝试的过程中,这些人还引入了一些宗教学的概念加以包装,发展出了一些类似箴言的东西:
“天上的神,你的光就是我的双眼,你的双眼在我的灵魂之中,我要为你燃烧它们。”
而实验的结果就是……人是没少烧,借鉴的结论没得出来多少。
阿贝尔布置好弥撒现场后开始吟诵咒文,原本黑暗的图书馆走廊中渐渐生出些许光亮,刘永禄环顾四周也找不到光亮的来源。
紧接着一股馥郁独特的香味儿凭空出现在空气中,撩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嗅觉。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与此同时,一片红色的天鹅绒帷幕则毫无征兆地挡在了众人面前。
红色帷幕飘飘荡荡,遮蔽了前方视野。
刘永禄回头看了眼米莉唐,米莉唐则皱着眉点点头又摇摇头。
法阵确实在废弃图书馆地下,这个没错,可……阿贝尔这个禁忌法术却存在着非常大的问题。
按照他这个搞法,施术者大概率无法穿越时空,而帷幕之后很可能隐藏着某种超乎人类想象的危险。
“米粒儿,有把握吗?还是说咱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
刘永禄的意思是不着急,先看看情况,有把握咱进去,没把握就改天再来。
“禁忌法术从来都不存在百分百的把握,但今天也算机会难得。”
米莉唐指了指阿贝尔,刘永禄立刻明白了媳妇儿的意思,女巫是准备先拿阿贝尔趟趟路,刘永禄和米莉唐都是正派人,不可能像阿贝尔一样随便找个学生当炮灰。
难得今天有送上门来的,那就让他先试试呗。
阿贝尔此时则表情痛苦,似乎是受到了帷幕后某种存在的吸引,嘴中不时传来含混不清的呓语:
“生命和希望……皆蕴藏于死亡之中,探寻其真谛方能……领悟虚无……神明夺走了我的眼睛……因为我窥见了无人知晓之事……”
刘永禄再将望向阿贝尔时,发现对方面孔上已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红色面纱。
面纱后的阿贝尔紧闭双眼,耸动着鼻子:
“尊敬的贵客,请亲自见证帷幕后的伟大与不朽,过往的感情与记忆就像空气中的灰尘一般,卑贱且不值一提。
迈步掀开帷幕吧,神明的气息会为你指引方向。”
“不不不,主随客便,这种事儿肯定得您先来啊。”
即便此时阿贝尔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离,但心智还未彻底迷失。
啥意思?我来?我要想来至于费那么大劲找密大里的学生过来参合吗?
阿贝尔眯缝着眼睛准备先下手为强。
“哦对了,刚才你不是问我叫什么吗?免贵瑞奇,全名叫瑞奇.鲍德温,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巧了,刘永禄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