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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朕问你,究竟是抄家还是变法?

  熙丰二年,三月初一。

  旭日东升,晨曦乍现。

  文武百官,有序班列。

  不时有三品以上的紫袍窃窃私语,抒发己见,平添几分嘈杂。

  究其缘由,无非是知道了官家要变法的消息。

  三品大员,为一脉核心人物,关于御书房的决意,几位内阁大学士自然会与之通气。

  涉及变法,也即意味着破立并举,重构格局,注定会有一批人的利益为之受损。

  一时之间,却是热议不止。

  “噹!”

  一道钟吟,绵长悠扬。

  偏殿,一道大门打开,六位内阁大学士与武将之首英国公相继走出。

  文武百官,齐齐一寂。

  不时有人望向从容徐行的江昭,或皱眉,或安心,或心中无波。

  “噹!”

  钟声二响。

  “宣——”

  “百官觐见!”

  一声尖锐呼唤自大殿传出,文武百官,有序入内。

  “陛下圣安!”

  丹陛之上,赵策英一挥衣袖,平视百官:

  “免礼。”

  “内外百司,可即上言。”赵策英沉稳道。

  然而,持续了一两息,竟然无人上奏。

  文武百官,都默契的望向了江昭。

  自古以来,皇帝宣布变法的方式有两种:

  一种是君王直接宣布变法,往往适用于性子强势,以己身为变法核心的君王,典型的例子就是秦皇汉武,本人既是君王,又是变法者。

  一种是借臣子上奏,继而宣布变法,往往适用于臣子主导变法,君臣齐心,分工合作,以君王为“大义”,以臣子为变法核心,典型的例子就是商鞅变法、王安石变法。

  既然官家是让江阁老主持变法,那自然是第二种。

  “臣江昭,有奏。”

  江昭走出一步,持笏一礼:“启奏陛下,睹陛下嗣位以来,躬行节俭,宵衣旰食,欲兴祖业,天下臣民莫不翘首以盼。然窃观当今之世,积弊丛生,官冗于上,兵冗于下,费冗于外。

  百姓苦于徭役繁重,边疆苦于边备空虚。此非天之灾,实乃治道之失也。若因循苟且,不思更张,则社稷之忧,近在旦夕。

  臣不揣冒昧,谨行上奏,伏望陛下施行变法,毅然行之,则中兴之功,指日可待。”

  说着,江昭一躬。

  赵策英点头,挥手道:“准”

  “陛下,不可啊!”

  一声急呼,打断了赵策英。

  班列末尾,一人谏官持笏走出,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

  “陛下,祖宗之法,万万不可轻变啊!”老年谏官高呼道。

  五品?

  仅是回首望了一眼,江昭就转过头,不再注目。

  五品,还没有资格跟他对线。

  班列之中,章惇眯着眼睛,一步走出,就要呵斥。

  谁承想.

  “嘭!”

  丹陛之上,赵策英一拍木几,叱道:“你告诉朕,什么叫不可轻变?”

  “近些年,户部年年财政赤字。”赵策英大袖一挥,伸手指道:“若不变法,可是要朕抄了你的家来补上财政亏空吗?”

  抄家灭门?

  老年谏官面色大变,一下子就红涨起来,连忙下拜:“陛下恕罪!”

  “咚!咚!咚!”

连叩三首,砰砰作响  “朕问你,究竟是变法,还是抄你的家?”赵策英怒斥一声,扫视百官,说道:“亦或者,凡文武百官,你且指认一二,说出罪行。有罪,朕就抄!”

  “抄上一二十人,说不定就有富得流油的巨贪,一下子就填上了八百万贯的亏空呢?”

  一句话,可谓诛心之言。

  文武百官,齐齐一震。

  “陛下息怒!”江昭下拜道。

  仅是一刹,他就知道了赵策英有“演”的成分,可能真有怒火,但绝对不至于说出“查抄百官”的话。

  这招,有点中庸的意思。

  求上而得其中!

  于是乎,江昭适时一拜,搭上台阶。

  文武百官,不乏心中惊惧者,连忙跟着下拜:“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不足三息,已然百官齐拜。

  是,皇帝是有可能在说气话。

  但是,你敢赌吗?

  那名走出来反对的老年谏官,更是心惊胆颤,连连叩首。

  “朕问你,究竟是抄家,还是变法?”赵策英冷哼一声,强硬的紧逼道。

  抄家灭门,亦或是变法?

  “这,这——”

  老年谏官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着几句质问,着实是让其脑子一片空白。

  文武百官,齐齐注目过去。

  约莫几息,脑子渐渐清醒些许,老年谏官连忙道:

  “变法,变法!”

  “呼!”

  微不可闻的轻呼之声,足足几十道。

  “朕问你,朕可是轻变祖宗之法?”赵策英揪着不放,质问道。

  无论军政,都有“杀鸡儆猴”一说。

  今日,他就杀一只“鸡”,让百官见识一下他的变法决心究竟有多强!

  没准备好一套辩驳之词,就不要出来烦人。

  老年谏官一怔,腿脚一下子就瘫软下去。

  皇帝,这是要赶尽杀绝?

  要是言行不一,上一刻说“轻变”,下一刻说“并非轻变”,那就相当于欺君罔上,祸乱朝纲。

  真要治罪,可是相当之重。

  可要是咬死是“轻变”,也一样是欺君罔上、大不敬之罪。

  毕竟,两人的对话,无一不体现皇帝“并非轻变”。

  “陛下恕罪!”

  老年谏官连忙叩首,不敢回应。

  “启奏陛下,此獠为邀直名,无端上奏,实是欺世盗名。臣以为,合该治罪。”吏部郎中章惇持笏走出,上奏道。

  因一言而被治流放、下狱等重罪,未免太重,有失人心。

  相较而言,欺世盗名判的可就轻上不少。

  反正,一样都是震慑效果。

  “贬,黄州巡检。”赵策英大手一挥,冷声道。

  下一刻,自有禁军走上前去,拖走已经身子瘫软,难以走动的老年谏官。

  一时之间,百官齐震,不敢胡乱奏言。

  “变法一事,刻不容缓。”

  赵策英重重道:“准奏。”

  “陛下圣明!”

  江昭带头一拜。

  “陛下圣明!”

  文武百官,齐齐一拜。

  约莫几息,江昭退回一步,走进班列。

  “臣礼部尚书张方平,有奏。”

  张方平一步走出,持笏道:“中宫诞下皇子,臣请为小皇子拟定封王,移居王府。”

  “礼部拟出章程,呈奏上来即可。”赵策英严肃道。

  皇宫有毒,小皇子移居宫外,刻不容缓。

  张方平一礼,缓缓退下。

  “臣”

  其后,不乏臣子上奏,或关乎边疆,或关乎治政.

  但从总体而言,议论都明显小了不少。

  究其缘由,自是震撼于变法这一决策。

  官家的态度,实在太过强硬!

  文渊阁,公堂。

  江昭持着文书,作沉思状。

  半响,执笔落字。

  权责细化!

  考成法!

  清丈土地,赋税合一!

  笔锋微滞,迟疑了几息,又一次落下。

  交子!

  占城稻!

  重工商业!

  入仕已有十三年之久,位极人臣,关于如何变法,江昭自是有其独到的见解。

  财政赤字,实行变法,无非就是“开源节流”。

  开源,也即设法赚钱,新兴产业。

  节流,也即减少开支。

  其中,开源得从工商业、农业入手。

  以往,手工纺织、陶瓷、盐、酒、茶等都是朝廷专卖,类似于国企,内部腐败相当严重。

  以贩盐为例,主要有两种专卖方式,一种是官营,一种是私营。

  官营,也即朝廷设立“盐铺”“盐坊”负责售卖,商人根本无法插手。

  私营,也即入中法与折中法。

  入中法主要是在边疆地区实行,官兵需要粮食,就让商人运送粮食过去,粮食入手,边军就开据“交引”。

  商人得到“交引”,即可去往特定的区域换取食盐,并到特定的地方售卖,相当于是以粮食换取贩盐资格。

  折中法则是在非边疆地区实行,商人以钱财或是绢帛换取“盐引”,本质上与“交引”无异,都是以钱或物换取贩盐资格。

  从本质上讲,朝廷垄断着盐的开采,无论是官营,亦或是私营,归结到底都是朝廷专卖,两种法子无非是贩卖者的差异。

  但实际上,相比起私营来讲,官营相当糟糕,腐败得吓人。

  于官吏而言,官营设立的“盐铺”“盐坊”卖十石,一百石,一千石,乃至于一万石,没有任何区别。

  毕竟,官吏都是领的“死工资”,朝廷发放俸禄不会有任何变动,卖十石是一样的工资,卖一万石也是一样的工资。

  也因此,不少官吏刻意“少卖盐”,私底下官商勾连。

  本来官营的盐偷偷的换作沙粒,真正的盐则是转手贩卖给商人。

  贪腐之狠,骇人听闻。

  此外,“交引”制度也较为混乱,地方官府可私自印发“交引”,这也是官商勾连的横行之地。

  因此,为遏制腐败,干脆就引入“大商”,实行开源。

  与其继续腐败下去,还不如让“大商”入局,彻底取消官营,朝廷掌控好盐池,并以官营的名义“入股”,只入股而不经营,本质上一样是专卖。

  当然,这些所谓的“大商”,肯定不是常规商人,起码得是县望、郡望等天底下都有名有姓的人物。

  手工纺织、陶瓷、盐、酒、茶,都可彻底放开,激发工商业的活力。

  这也算是一种变法的补偿。

  节流,也即三冗问题,从吏治入手设法裁减耗费。

  要想罢黜官吏,考绩制度无疑是重中之重。

  权责细化与考成法一齐施行,效果定是不差。

  至于占城稻、清丈土地、赋税合一,都是为了让底下人好活一点。

  交子,则是涉及银行,主要是为了“聚财”,以解燃眉之急。

  “呼。”

  长呼一口气,江昭手中毫笔一搭,不再撰写。

  凡事,都得一点一点的推进。

  政令下达,不可太过频繁。

  有此几道政令,但凡真正的实行下去,足以轻松解决财政赤字的问题。

  大局上的规划定了下来,江昭拾起纸张,注目于“权责细化”一项。

  内外百司,都得一定程度上的进行拆分。

  反正,要保证官吏手上人人有权,一人一事,一事一责,确保追责制度的落实。

  江昭望着“权责细化”,沉吟起来。

吏部可划分为  就在这时,一名小吏走近,通报道:“启禀阁老,刑部左侍郎王安石王大人,国子监薛向薛大人求见。”

  “哦?”

  江昭一怔,抬起头来。

  “先让薛向进来吧,且不可怠慢了王安石。”江昭吩咐道。

  几位内阁大学士的办公地都有专门小吏值守,求见者需得递上名帖,于外厅等候通报。

  两人一齐拜访,那肯定就涉及排队。

  要是不出意外,薛向求见应是与报纸有关,王安石求见则是有可能偏向于“志同道合”。

  小吏一礼,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薛向入内。

  “拜见阁老。”薛向持手一礼,面有兴奋。

  江昭抬抬手,示意免礼,旋即问道:“可是报纸做了出来?”

  单就报纸的制作难度而言,其实一点也不高。

  毕竟,朝廷本就办有预支相似的邸报,报纸对于工匠而言并非是什么超出时代的科技。

  既然不是超出时代的东西,那就能制作出来。

  “正是。”

  薛向连连点头,从袖中掏出几份卷好的报纸递了过去:“还望阁老指点一二。”

  江昭拾起,粗略一望。

  长约三尺,广约二尺,主要划分为上下左右四大板块,记载着四篇文章。

  从印刷的字迹上讲,已经与雕版印刷相差不大。

  当然,肯定没法与真正成熟的报纸相媲美。

  “左上角,拟定记载时政;右上角,拟定记载诗词文章;左下角,拟定记载边疆边防;右下角,拟定记载文人逸事、民间奇闻。”薛向适时解释道。

  江昭望着,不时点头予以认可。

  时政和边疆边防是朝廷庶政,不失严肃;诗词文章、文人逸事、民间奇闻则是偏向于引人注目,让人有八卦的欲望。

  沉吟着,江昭平和道:“边疆边防的版块,也可插入一些边疆惨状,或是关乎西夏、或是关乎辽国,要激起百姓的愤慨,将西夏和辽国渲染为世仇之敌。”

  民族主义,关乎士气,还是得养一养。

  “是。”薛向连忙点头。

  “价作几何?”江昭又问道。

  “这——”

  薛向迟疑道:“拟定三十文一份。”

  “识字的工匠二十余人,以及十余书吏,一月的俸禄就是百余贯。一年就是千余贯。一套钢制活字印刷母版,也是百余贯。要是制成二十套钢制活字印刷母版,那就得两千贯。若是母版可用两年,则单是俸禄与印刷母版就得一年两千贯。”

  “若假定一次可卖一千份,一月卖五次,一年便是近六万份。”

  薛向沉声道:“若以褚纸作报纸,纸价八文一张,怕是得卖三十余文才能不亏本。”

  “若以竹纸作报纸,纸五文一张,也得卖三十文左右。”

  三十文的成本价?

  江昭了然,点头道:“那就卖三十文吧。”

  三十文,尚可接受!

  毕竟,卖三十文绝对有的赚。

  一则,读书人买得起。

  三十文,差不多就是一些教书先生半天的薪俸。

  二则,一次性绝对不止卖一千份。

  单是汴京,就足足两百万人口常居,且不少都是识得文字的人。

  一旦经过官家宣传,引起潮流,一次性卖几万份都不稀奇。

  此外,除了京城,慢慢的其他地方也会卖。

  报纸,本质上就是在售卖知识。

  工匠俸禄、印刷母版都是固定的东西,报纸卖到一定程度就是纯利润。

  “第一版的内容如何印刷,可有定下?”江昭继续问道。

  报纸关乎重大,必须得一炮而红!

  “时政一块,拟定刊登变法决策。”

  “诗词一块,拟定刊登苏子瞻、晏几道、王安石、曾巩、黄庭坚几人的新词。”

  “边疆一块,拟定刊登辽国指责大周百姓越界耕田之事。”

  “文人逸事,民间奇闻一块,拟定刊登狐妖与举子相恋,以及花魁与状元郎相恋的故事。”

  薛向一一禀报道。

  报纸关乎着他的仕途,他自然也是相当上心,早有准备。

  江昭抬眉。

  狐妖与举子,花魁与状元郎?

  这还真是经久不衰啊!

  “不错。”

  江昭补充道:“时政一块,且莫要太急。三月初十左右,江某会上呈官家一些政令。这一板块,最后拓印吧。”

  政令?

  薛向一震,连忙一礼:“诺。”

  “下官告退。”

  约莫十息,王安石入内。

  “下官拜见阁老。”王安石持手一礼。

  江昭压了压手,手中一份关于考成法的文书,传了过去。

  王安石仅是望了一眼,就面色郑重不少。

  公堂之上,沉寂了约莫半柱香。

  王安石长呼一口气,面上已是泛起汗水。

  “如何?”江昭平和一笑,问道。

  “江阁老,真神人也!”

  王安石长长一叹,为之折服。

  相较于“考成法”,他的几道变法奏疏,的确是太过粗糙,也怪不得江昭屡屡回绝。

  文书呈递回去,王安石郑重一躬:“不知王某,可否参与阁老的变法?”

  无论是仓促变法,亦或是长期变法,本质上都是变法!

  既是变法,那他就要参与。

  江昭一望,不禁抚掌:

  “介甫,你我二人,果真是志同道合之人!”

  几乎同一时间,常朝之上的消息传遍京畿。

  官家,要变法!

  以中枢第一信臣江昭为变法主官,操刀变法决策,并为此一言不合就贬谪谏官。

  由此观之,官家变法决心之坚。

  一时之间,市井上下,热议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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