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敬说道:
“铁路?子霖兄说的可是矿山里用的铁路?”
苏泽点头,他听张明远说过,房山的煤矿铁矿已经开始使用铁路。
当然,这种铁路并不是蒸汽动力的铁路,而是使用骡马拉的矿车。
最早的铁路,就是铺设在煤矿里,用来从矿井里运输煤炭的。
“我听房山县吏张明远说过,房山县的煤矿已经用了铁路,矿山铺设了铁制的轨道,一匹马可以拉三辆矿车,大大节约了运输成本。”
“既然矿山可以用铁路,那是不是可以修建一条铁路,连通房山和京郊,将房山的铁矿和煤矿拉到京师来?”
这下子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傅顺都愣住了,他说道:
“子霖兄是说用铁轨连通房山和京师?”
苏泽点点头,傅顺忍不住惊呼道:
“这要多少钢铁啊!”
万敬也觉得苏泽这个计划疯了!
大明的钢铁产量是在爆发增长中,但是也没有奢靡到可以将钢铁铺在地上。
傅顺说道:
“房山县的矿山我也听说过,铁轨只是用在矿洞中,最长也不过百丈,从房山到京师要近百里路程啊!”
房山县放在原时空,开到京师正阳门下,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路程。
但是放在大明朝,驿马程需行六个时辰。
这六个时辰的路程都要走官道,如果走别的路时间还会更长,对马车也有消耗。
所以别看只有不到百里路,但是实际上运输成本是很高的。
当然,这是马车的速度,如果是加急军情传递是不需要这么久的。
给一百里的路铺设铁轨,就连工部最有想象力的官员都不敢想。
但是苏泽却知道,铁路几乎是工业的必然成果。
不需要蒸汽机,早期铁路就是马拉着车厢在铁轨上跑。
仅仅是这样,就能大大的减少货运成本。
其实苏泽提议修造铁路,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拉动钢铁的使用。
工业,实际上就和活面一样,就是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
现在就是钢铁又开始过剩了。
随着更多大型铁厂的建设,京畿地区的钢铁价格又开始下降。
没办法,如今钢铁的几个用途,铸炮、建筑、日常铁器制造,这些行业虽然也有增长,但是比不上新式铁厂的炼铁增量。
钢铁就是这样,一旦技术飞跃,铁炉日夜不歇,就能爆发出恐怖的产量。
这其中,既有官办投资的铁厂,也有民间看到炼铁利润,投资建设的铁厂。
就比如在直沽,就有商人投资建设的铁厂,这些铁厂都是为了沿海造船需求而建造的,其中最大的一家民营铁厂,已经追平了京畿官办铁厂的产量了。
而铁厂这类重工业,投资都是有滞后性的,价格也有周期性。
也就是说,在产业需求旺盛的时候才会有人投资,但是很容易因为投资过热而价格狂跌。
然后投资减少,需求钢铁的时候又会造成价格上涨,再带动下一轮的投资。
这种周期性的增长,也会拖慢工业化的速度,甚至可能出现产量过剩的经济危机。
随着新一批钢铁厂的落成,靠着前一轮建设拉动的钢铁需求也开始减少。
要避免这种周期,就需要新的需求。
钢铁过剩,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需求。
铁路,就是消耗钢铁产能最好的去向。
“两位兄台,你们想一下,如果在房山和京畿建设铁路,几匹马就能拉着几车矿石运送京师,那这一年能运送多少货物?”
“铁路投资的成本是高,但是一旦落成要比再修官道要划算多了。”
万敬和傅顺听完,竟然有一丝被苏泽说服了。
两人都是在工部做实务一步步升迁上来的,也主持过大明的重大项目,于是两人真的开始计算起来,修造房山铁路的可行性。
苏泽让人拿来纸笔和算筹,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
“其实用木质轨道也是可以的?”
“不行,木质轨道容易磨损腐烂,维护起来费用更大。”
“木质轨道上包裹铁皮呢?”
“腐烂的问题怎么办?还有铁轨承压这么大,变形怎么办?”
“铁轨也有沉降的问题啊?官道使用一段时间,道路就会凹陷,重新夯路,砖石地面也同样有这个问题。”
“铁轨会面临这个问题,那将轨道下方的土夯实?”
“沉降是个难题,但是只要控制车速不出轨就行,更重要的还是成本。”
两人开始计算。
万敬曾经筹办过京师的铁厂,他一边计算一边说道:
“如果直接在房山建造铁厂烧煤冶铁,用产出的钢铁来制作铁轨,要比市面上的更低。”
傅顺有着丰富的土木工程经验,他思考说道:
“可以从房山沿着铁路铺设下去,铁厂生产的铁轨直接拉上马车,那也不需要太多的工匠。”
这么一算,苏泽说的铁路计划似乎还真的可行?
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铁路铺设完毕,就能源源不断的产生利润,光是京师两座水泥厂需要的煤炭和矿渣,就能节约大量的成本,更别说对运输效率的提升了。
作为工部官员,一条近百里的铁轨!?
这对于两人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傅顺的呼吸急促起来:
“子霖兄,你能上书朝廷,请求开建房山铁路吗?”
万敬想的更远一点,他说道:
“应和兄!子霖既然都提了铁路的事情,他必然胸中有了定策,我等只要配合子霖兄就行了。”
万敬又看向 “子霖兄,你吩咐吧。”
苏泽看向两人,他也没想到两人竟然如此信任自己。
万敬和傅顺,也是苏泽铁路计划的执行人,他们能全力自己,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两位兄台,这铁路的事情,主要还是钱财的问题。”
两人点头。
万敬和傅顺身为工部主事,是工部的中层官员,他们对工部的情况自然最清楚。
万敬说道:
“雷阁老在部里定了调子,明年工部的预算要用在修造河工上。”
“潘侍郎和王侍郎,正在为了治黄还是修运河争执。”
“想要工部再挤出钱来修铁路,部里首先就不会同意。”
雷礼升任阁老后,工部尚书的位置空缺。
工部侍郎潘季驯,和担任漕运总督兼任工部侍郎的王之桓,在竞争工部尚书这个位置。
而从雷礼入阁的路径上,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确。
工部尚书一定要会造工程。
想要成为工部尚书,就要拿出实际功劳来。
整个隆庆四年,工部好不容易开源节流了一笔款项来,到底这笔钱用在哪里,工部上下争论不休。
在这种情况下,万敬和傅顺更不敢开口要预算了。
苏泽笑着说道:
“如果不用工部的钱,就能将铁路修成呢?”
“不用工部的钱?子霖兄是想让陛下从内帑掏钱?”
傅顺连忙说道:
“内帑好啊,只要内帑掏钱,工部一定配合,子霖兄你有什么妙策?”
苏泽无语的看着两人,合着自己整日就想着让陛下掏钱是吧?
万敬也说道:
“雷阁老也曾经说过,这满朝文武,只有子霖兄能从陛下内帑里掏出钱来,只要陛下肯出钱,那铁路之事就没有阻碍了!”
苏泽连忙摇头说道:
“铁路这么大的投资,就是陛下也会慎重。而且陛下也看不到投资铁路的收益,内帑怎么肯出这笔钱?”
听到苏泽不是从皇帝内帑搞钱,两人有些失落。
万敬又问道:
“难道子霖兄准备让太子出钱?”
苏泽看向两位好友,原来自己在群臣中的形象就是这样?专门从皇室口袋里掏钱?
万敬这下子迷糊了,他问道:
“工部不出钱,陛下不出钱,太子不出钱,子霖兄被打哑谜了,这钱从哪里来?”
苏泽微笑说道:
“这笔钱可以从民间筹措。”
“什么,子霖兄要加税?这可万万不可!”
“不是加税,是借。”
苏泽站起来说道:
“可以发行官府公债,从民间募资建造铁路。”
“等铁路建成之后,扣除每年的运营费用,剩余的收益用来还债。”
“当然,如果是这样,百姓还是很难购买公债,还需要官府担保,每年会按照回报率,回购固定数量的公债。”
“如此一来,等于官府向百姓借钱,可以将铁路建设的成本分担到多年。”
“而百姓也能从铁路公债中获得收益,这就是两难自解的办法。”
两名土木人都被苏泽一堆“股”“债”给绕晕了。
听来听去,还是要让百姓掏钱。
万敬问道:“子霖兄,真的可行吗?”
“事在人为,两位兄台回去工部,帮着苏某研究如何建造铁路就行,只要技术上没问题,苏某一定会竭力促成此事的!”
听说只要自己负责技术工作,傅顺和万敬都松了口气。
只要苏泽能将资金问题解决了,两人就是累死在工地上,也誓要将铁路修出来。
腊月十五。
年关将近,今年京师的过年气氛比往年更浓。
百姓这一年都赚到钱了,过年自然要消费消费,商店和集市也顾不得休息,将货物堆满了货架。
那些外地商人是又高兴又痛苦,他们一边忙着进货,赶在年前赚上一笔,一边又给家人带信,自己是没办法赶回老家过年了。
大同范氏的族长范宝贤揉了揉眼睛,看来他今年也回不了山西过年了。
这次范宝贤来京师,没有住在大同会馆,而是购下了大同会馆旁边一座三进的大宅,作为范氏在京师的落脚点。
以前范家人来京师,都是住在大同会馆内的,但是从去年以来,范氏发现,他们的业务越来越离不开京师了。
蔗酒要在京师的大宗粮食市场进货,草原的货物和山西的煤矿最终销售地点也是京师,就连票号的主要业务也在京师。
《商报》的报馆设在直沽,但是发行的部门在京师。
就在这个时候,门房通报,范宽已经回来了。
范宽这个《商报》总编,如今在范氏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了。
报纸这项业务,和范氏其他业务比起来,只能说是勉强收支平衡,根本算不上挣钱。
但是现在谁也不会因为《商报》赚钱少,而轻视范宽。
反而如今范氏各房,都想要巴结范宽。
范宽手上随便漏点消息,就能让人发财,而如果能在《商报》上打点,生意更是会红火起来。
作为族长,范宝贤看中的是《商报》的影响力,以及范宽的消息渠道。
范氏到了这个地步,范宝贤反而更加如履薄冰。
照这个财富累计速度,范氏的财富会达到一个前无古人的夸张数字。
这放在历朝历代,都可以当作肥羊宰了。
所以范宽掌握的朝廷情报,反而是范家最需要的东西。
范宝贤来到花厅,见到了从直沽赶回来的范宽。
“族长!”
执掌一家报社,洗去了范宽之前身上那股掮客的猥琐气息,他戴着眼镜,一股读书人的气质扑面而来。
看到范宽的气质,范宝贤更加坚定要让子弟读书。
“仲立(范宽字)兄,是什么急事,让你从直沽赶来,还非要当面和我说?”
范宝贤是被范宽约在京师见面的。
范宽立刻说道:
“族长,在下听到消息,苏翰林准备募资建造铁路。”
募资?
范宝贤自然明白募资的意思,铁路是什么?
范宽说道:
“族长,您忘记了?咱们山西的煤矿也有这东西,就是两条铁轨,用马拉着马车运输煤矿,铺设完铁路后,能省下大量人工。”
范宝贤想起来了铁路是什么,正如范宽所说的那样,范家在山西的煤矿中,已经有铁路了。
造铁路要募资吗?
就为了这点事情,范宽从直沽赶回来面谈?
范宝贤拿起茶杯,试图用喝茶的动作挡住脸上的不满。
但范宽接下来说道:
“苏翰林提议要修一条从房山到京郊的铁路,全长百里。”
噗,范宝贤嘴里的茶水全部喷出来,他剧烈咳嗽过后,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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