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家妻子在京师城外还有几处嫁妆田产,但是苏泽一次都没去看过。
去年赵令娴本来要去巡庄,但正好怀孕所以作罢。
从秋天之后,妻子就要拉着苏泽去巡庄,都因为苏泽的公务繁忙而推迟至今。
想到这里,苏泽也觉得亏欠,连忙说道:
“那我今天一整日都交于娘子,全由娘子吩咐!”
听到这里,赵令娴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又让侍女账房准备相关的账册资料,两人乘着马车就向城外而去。
说起来婚后苏泽也不知道自家到底有多少产业。
他只是知道,赵家为了赵令娴出嫁,准备了一大笔的嫁妆。
苏泽也同样对理财不感兴趣,从东宫获得的分红,也都交给妻子打理。
不过苏泽也知道赵令娴打理整个府邸也是不容易的。
管理这么大的一个府邸,也需要付出相当大的精力,而维护这座豪华府邸,同样需要花费不少银元。
而婚后以来,赵令娴也从没有让自己为家事操过心,苏泽的友人也都赞赏赵令娴持家有方。
今天是休沐日,马车都要排队等着出城。
苏泽看着前方长队,无奈的说道:
“每次休沐出城都这么挤,也难怪有言官上书要拆了城墙。”
赵令娴连忙说道:
“这把城墙拆了,京师城防怎么办?”
苏泽笑着说道:
“怎么可能拆,就是不打仗,这城墙也有别的作用。”
赵令娴想了想说道:“夫君说的是收税吧?”
苏泽看向妻子,他也没想到枕边人竟然能一下子想出城墙的用法。
赵令娴说道:
“前些日子顺天府商税又严了,城外田庄庄客都抱怨,东西送进城都要交税。”
苏泽皱眉问道:
“收得多吗?还是有官差乱征?”
赵令娴回道:
“倒也不是多不多的问题,这城外税卡实在太多,咱们家的庄客进城,都要经过好几个税卡。”
“每个税卡排上半天队伍,这一天的时间就没了。”
苏泽看着排队的人群,过了好半天才到了自己的马车。
顺天府的吏员简单检查了一下,因为是官宦人家的打扮,简单检查确定没有夹带货物,就放苏泽出城了。
“停车。”
苏泽下令停车,在城门附近看着进出京师的人流,看着吏员检查登记收税。
果然,吏科试刚刚推行,“吃拿卡要”这些事情还是少数,这个时候的吏员队伍比起旧吏队伍无疑是上进纯洁很多。
当然,这种良好的吏治能维持多久,还要综合其他的因素。
明初的吏治也很清廉,除了明初的法律森严之外,明初吏员也有上升空间。
现在实行六等吏制度,吏员也能看到升迁的机会,自然没人愿意为了一点小利,放弃未来的前程。
但是日后就不好说了。
官场是个金字塔结构,永远越往上职位越少。
更好的位置必然会逐渐填满,等到了那时候,那些基层升迁无望吏员就会萌生别的心思。
这时候就需要监察机构发挥作用了。
目前来看,京师人流淤塞,确实不是吏治的问题,而是京师人流量太大了。
这座本时代最庞大的城市,维护城市运转需要的物资都是海量的,再加上京师又是北方贸易中心,拥挤自然是正常的。
但是排队这么久,就已经是影响到正常商业活动了。
紧接着苏泽家的马车继续出发,没走出多远又见到了一个税卡。
同样是吏员上来检查,也没有出现什么拦路索贿的情况,就是简单的查了一下就放行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税卡,又让马车的速度慢下来,就这样一路过了三个税卡,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马车才走了不到十里地。
“需要这么多税卡吗?”
苏泽有些气愤的说道。
妻子赵令娴安慰道:
“夫君,这些税卡也没有为难咱们,这些税卡主要是为了查漏那些逃税的人。”
税卡是户部设计的,为了避免重复征税,户部设计的是在顺天府内任意税卡交税后,就可以获得一个交税的凭证。
商人手持这个凭证,就可以通行其他的税卡免税。
等进入京师,入城的税吏会再次查验这个纳税凭证和货物,确认无误后就会收回凭证,给货物盖上完税的印章,这样就能在京师销售贩卖了。
“可为什么要设立这么多的税卡?”
赵令娴说道:
“听庄客们说,还是逃税太严重了,税司完成不了差事,所以才不断设卡缉私的。”
苏泽这下子知道了,顺天府每个月商税增长,“形势一片大好”是怎么来的了。
可是这样下去,对于商业活动也是相当不利的。
官僚系统都是由人组成的,是人就有疲劳松懈的时候。
长期高压下来,系统也会慢慢崩溃,或者滋生腐败来代偿辛苦。
这也是新吏改革的红利期才能这么搞,但是顺天府也不可能一直招收新吏。
终于到了自己的田庄了。
庄子的庄头和庄客排成一列,小心翼翼的迎接了苏泽的马车。
下了马车,妻子又换上另外一幅面孔,冰冷的扫过庄头,吓得这个赵家陪嫁来的庄头全身一颤。
苏泽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见过这名赵庄头,那是他来府上送来田庄产出的时候。
那时候苏泽觉得这个赵庄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妻子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客气。
苏泽在来的路上也补了课,苏府在京师城外大概有三座庄子,这座庄子的规模不是最大的,也不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但是妻子却先来了这里。
又看到刚刚妻子的态度,看来这赵庄头有问题啊。
果不其然,妻子在田庄内坐下,就让贴身侍女捧来账本开始查账。
苏泽偷偷从系统的仓库中,掏出一片测谎树叶,将叶子塞在了舌头下面。
赵令娴拿着账上的问题提问,大概都是田庄减产的问题,而这个赵庄头却总能拿出理由来。
虽然赵令娴做了很多的准备,但是赵庄头也是老狐狸了,加上赵令娴是大家闺秀,对于农事也不是真的了解,一番问答下来,竟然没有抓到马脚。
看到妻子有些气馁,苏泽放下手里的茶碗,开始接过妻子的账册,重新开始提问。
这一次苏泽问的,都是刚刚测谎树叶反馈撒谎的部分。
这片叶子十分的神奇,当对象说谎的时候,叶子就会放出甜味。
苏泽追问了几个明显撒谎的问题,果不其然刚刚都很淡定的赵庄头,开始露出慌乱的表情。
苏泽当然也没能问出真话,但是堂上的几个庄客表情也明显变了。
苏泽看着这些庄客,又分别喊几个人来回答问题,问的也都是和刚刚账上相关的问题。
等问了一圈之后,苏泽让赵庄头和庄客下去,这才对妻子说道:
“刚刚那些人里,只有赵成大最老实,剩下几个都和庄头勾结。”
“但是赵成知道的最少,大概是庄头平日里都防着他。”
赵令娴震惊的看着丈夫说道:
“夫君是怎么知道的?这赵成就是妾身安插到庄子里的,所以庄头对他多有防范。”
“但是那个赵远也没有全说谎话,他言语中也有对庄头的不满,可以从开始下手。”
苏泽又看向妻子说道:
“这赵庄头侵占田庄所得,娘子应该已经确定了吧,直接将他送到官府就是了。”
赵令娴咬着嘴唇说道:
“赵庄头是家里的老人了,如果随便处置了,府上会有议论。”
“妾身也想要给他机会坦白,如果今天都说了,最多调他去个养老的去所。”
苏泽对于妻子的做法没有评价,治家和治理衙门是不一样的。
执掌一个大家族,要讲法理也要讲人情,如果让人觉得主家太刻薄,那事情同样也是办不好的。
但是赵庄头不仅仅拒不认罪,还伙同其他庄客撒谎,那就是他自己不抓住机会了。
赵令娴下定了决心,将苏泽说的那个赵远单独喊进来。
这次苏泽唱白脸,赵令娴唱红脸,又是威吓又是安抚,赵远很快将庄子里的事情都吐露出来。
“大娘子!姑老爷!这些事情都是庄头干的,好小人无关啊!”
苏泽听完也觉得有些生气,这赵庄头干的坏事,除了压榨佃户,私自提高地租外,还将苏泽府里培育的良种卖给别人,自己在庄子里种植低劣的种子。
因为田庄的产出和庄头无关,赵庄头就为了一点卖种子的钱,导致今年整个田庄的欠收。
大钱要贪,小钱也要贪,就连府里拨下来的灯油和炭火也被他卖了。
有了人证,很快就查出物证,赵庄头眼看自己要翻车,又想要拉着其他贪墨的庄客反抗。
但陪着苏泽来的护院家丁也不是摆设,这些人迅速将赵庄头拿下。
被拿下后,赵庄头连连磕头喊道:
“祖奶奶饶命,姑老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这一次赵令娴没有心软,而是让家丁将一干人等扭送顺天府衙门。
以苏泽的影响力,出了这样的案子,顺天府衙门一定会迅速办结,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需要苏泽再操心了。
一家人再次登上马车,赵令娴明显有些低落。
苏泽说道:
“娘子也不用过于自责,这些田庄距离城里太远,平日里为夫也忙着政务,让这些宵小越来越胆大。”
赵令娴却羞愧的说道:
“夫君在朝堂上操劳,我却连家中这点产业都看不好,还要夫君才能镇住这帮宵小。”
赵令娴想了想又说道:
“夫君,我想要把这个庄子卖出去。”
“卖出去?”
“前些日子,申家娘子来家里做客,想要在京师开一家成衣店。”
“成衣店?”
赵令娴说道:
“这是江南出现的一种店铺,卖的都是制作好的衣服,当然价格也会比较便宜,主要是棉布料的。”
“申家娘子的娘家是江南的大棉布商,现在也准备在北方开棉纺,”
苏泽才想起,申时行去做了直沽兵备道后,却将家人留在了京师。
直沽距离京师也不远,京师也更加繁华。
申时行的妻子没事就会来苏泽府上串门,前些日子两人还拉着京师几位命妇,搞了捐织冬衣的慈善活动。
当然,这些官员家眷参加活动,也不是真的要做慈善,这更多的是一种社交活动。
捐赠的冬衣,大概也不是这些官眷自己织的,但是几次活动还是捐赠了五百多件冬衣。
这些衣服都被兵部送到了九边前线,也确实缓解了九边冬衣紧缺的问题。
妻子又说道:“棉布由申家供应,但是店铺女工也要花费不少钱,而且申家娘子的说法,棉布成衣要卖出价格,还要印染才行,这还要开染坊。”
苏泽问道:
“这是为何?”
听到丈夫感兴趣,赵令娴滔滔不绝的说道:
“棉布不如丝绸高档,只要染好颜色才能卖出价钱来。”
苏泽说道:
“为什么不直接卖粗布衣服?”
“夫君说笑了,普通百姓都是自己买布回去做衣服的,哪有花钱在外面直接买成衣的。”
也是,原时空纺织业发达,才有了全民买衣服,实际上在几十年,大部分普通人家也是买布料回去自己做衣服。
但是妻子的话给了苏泽灵感。
随着商业活动的增加,京师百姓的收入也在增长,自然会追求更好的生活。
丝绸消费不起,买点染过的棉布回家做套新衣服过年,也是不少家庭庆祝新年的方式。
苏泽记忆中还有几种染料配方。
近代历史上,最出名的化学染料就是普鲁士蓝了。
这种染料,用于普鲁士军装上,所以被冠以普鲁士蓝之名,又随着普鲁士的军队而更加出名。
普鲁士蓝的配方其实也很简单,最早的普鲁士蓝,就是牛血加上草木灰,最后加上氯化铁溶液配成的。
这三样原料,大明都能稳定提供。
比起从草木中提取的靛蓝,化学染料着色效果更好,也不容易浣洗褪色,所以普鲁士蓝出现后,在民用领域也广受欢迎。
既然妻子要办染坊,苏泽自然要支持一下,他说道:
“那为夫有个染料的配方,娘子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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