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米哈伊尔是一个胃口很好的人,但他肯定也有自己的偏好,有些菜他到现在都依旧吃不下去,就像之前提到的那位写寓言故事的大作家克雷洛夫,他最爱的一道菜便是酸奶油烤乳猪。
而奥多耶夫斯基公爵家的晚宴,坦白说并不符合米哈伊尔的胃口,或者说有时候也并不符合大多数人的胃口,只因这位奥多耶夫斯基公爵是一个在一切方面都想要标新立异的人物,他除了写科幻以外,连做饭都要用所谓的科学方法。
比如炖母鸡开始时要用接骨木或母菊,调味汁要放在曲颈化学瓶里蒸馏,其混合的成分往往是闻所未闻。
在来之前,米哈伊尔并没有想起这一点,而当他没吃晚饭来了这里之后,把食物放进嘴里的那一刻,米哈伊尔终于是想起了这一茬,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于是米哈伊尔只能尽量在这些东西里面挑一些合适的东西吃吃看,不过尽管如此,奥多耶夫斯基公爵这位主人看上去还是大为感动,宴会上的其他人也忍不住投来了惊奇的目光。
至于别林斯基,他本来就为米哈伊尔的竟然能在巴黎大放异彩这件事而感到头晕目眩,如今又见到这一幕,别林斯基当即就对身边的人说道:
“为了让宴会的主人感到开心,米哈伊尔竟然连有些食物都能吃下去,他是多么有善心啊!而能吃下那样的东西,也从侧面说明了米哈伊尔的意志到底有多么顽强,有这样的意志,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这样的话和别人的眼神米哈伊尔当然注意到了,不过米哈伊尔不语,只是继续安静地吃饭。
黑面包都吃不起的日子尚且历历在目,米哈伊尔主打的就是一个不忘本。
而酒过三巡,众人吃过饭后倒也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聊天的聊天,抽烟的抽烟,打牌的打牌,由于吃的没那么舒服,米哈伊尔对于后续的这些活动只能说是兴趣寥寥,更多的还是想等下回去加个餐什么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种惯例,总之各家杂志社的老板们又凑了一个牌局,并且一边打一边交流着某些东西。
他们在凑好这个牌局之后,自然而然的也是看向了米哈伊尔,而米哈伊尔出于作为老板的责任感,只能是在那个似乎是为自己而留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坦白说,尽管被有些人误会为天天都在打牌,但真要说的话,米哈伊尔跟除了别林斯基他们以外的人打牌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以至于克拉耶夫斯基和其他杂志社的老板虽然听说过米哈伊尔打牌非常厉害的传闻,但此时此刻,他们的眼中还是露出了一点轻蔑的神色。
严格意义上来说,上流社会的消遣其实也少得可怜,至于打牌算是最风靡的一种娱乐活动了,而他们这些人,个个至少都是四十岁朝上的人了,米哈伊尔这个还未毕业的大学生坐在他们中间,当然嫩的像个新兵蛋子一般。
“来吧,米哈伊尔·罗曼诺维奇先生。”
一位上了年纪的出版商微微有些倨傲的调侃道:“放心,牌桌对于年轻人而言向来是宽容的,而且就算输的再多,相信以《现代人》目前的赚钱能力,无论如何都能帮你补上这个窟窿的。”
对于米哈伊尔年纪轻轻就能跟他们这些人平起平坐的事情,当然会有大把的人感到心里不痛快,毕竟他一年就能坐到这个位置上,那我们半辈子的辛劳又算什么?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让这位年轻人认清一下自己也好。
面对这样的话,米哈伊尔当然是谦虚地回道:“哪里哪里,还是要请各位多多关照。”
言罢,米哈伊尔倒是也不再废话,而是跟着众人一起摸起了牌。
像这样的牌局,米哈伊尔、克拉耶夫斯基他们身后自然是站了不少人,而从他们这些人的反应当中,大致也能看出场上的局势。
于是乎,随着一轮又一轮过去,跟《现代人》密切相关的编辑和作者的脸色明显越来越红润,说起话来更是中气十足,而且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牌桌上的情况,而是大声说笑起来了。
与之相对的,有些编辑和作者愈发觉得脸上无光,沉默的同时,有人已经忍不住先去找个别的事情干干了。
至于克拉耶夫斯基,这位文学权威额头上的汗似乎是越来越多,有时候他甚至都忍不住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人,然后开始猜测自己的队伍是不是不纯洁了,以至于有人竟然胆敢向那位米哈伊尔通风报信 而在这个过程中,其实米哈伊尔数次都想结束战斗,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在场的其他人,但是换来的往往只有场上这几位先生的反对和谴责:
“不行!您怎么能够这样呢?您不会是害怕了吧?”
“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我感觉我的运气马上就要来了,手上的这副牌便是证据。”
“再玩一会儿吧!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找到年轻时候的感觉了!”
被人重新按到位置上的米哈伊尔:“?”
就这样,米哈伊尔几次起身又几次坐下,而等到了最后一次起身的时候,可算是没有人想挽留他了。
而到了这时,米哈伊尔看上去面色如常,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他身后的作者和编辑们一个个却是又忍不住凑到米哈伊尔身旁说了好一阵子话。
其实正常来说,年龄和资历在某种意义上当然象征着权威,并且能更加的令人感到信服。
因此为一位过分年轻的文学家服务,很多时候似乎并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但是今天的话,有一件事真是明明白白,那就是跟着《现代人》杂志是真有面子啊!
而由于过分激动,目睹整个过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有那么一瞬间都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其实真要说的话,对于今天的这种场合,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忐忑了许久才终于决定过来。
作为前段时间的文学新秀,他其实已经来过奥多耶夫斯基公爵家很多次了,而真正让他感到忐忑的,其实还是他跟《祖国纪事》的新任评论家,也就是别林斯基的挑战者瓦列里安关系相当不错。
这段关系的起因还是这位评论家对于老陀那篇遭到了别林斯基一定批评的《双重人格》,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鼓励,而一来二去之下,两人也就因此成了很不错的朋友。
但由于《现代人》和《祖国纪事》暗地里的竞争关系似乎越来越明显,双方也就不可避免地划分了一定的阵营。
因此跟《现代人》有关系的人当中,确实有人对他跟《祖国纪事》的评论家常有来往而感到不满。
对于别人的意见,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未必会很在乎,但是米哈伊尔对此是何态度,对他来说无疑非常重要。
而因为前段时间米哈伊尔一直没怎么在社交圈露面,这个问题也算是困扰了老陀许久。
但今晚过后,一切都分明了!
米哈伊尔那颗博大的心灵连竞争对手都容得下!
亦或者是领先的太多,米哈伊尔已经完全不在乎这种小事了。
老陀激动之余,一个没忍住也是对米哈伊尔说了心里话:
“亲爱的米哈伊尔,我想跟你学打牌!”
“这没什么好学的费奥多尔。”
米哈伊尔的嘴角抽了抽,确实没想到老陀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的米哈伊尔继续道:“而且这非常容易让人生活拮据乃至欠下大笔的债务不得不到处躲债,甚至说要靠高强度的写作来偿还债务。”
“可你的兜里为什么鼓鼓囊囊的呢?”
“我也不知道。”
难得有些被问住了的米哈伊尔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能是有人趁我不注意塞我兜里了吧。”
不远处脸色难看的克拉耶夫斯基等人:“?”
年轻人,这并不好笑。
跟老陀聊了一阵这方面的危害后,这场宴会基本上已经来到了尾声。
不过在正式离开之前,奥多耶夫斯基公爵却是又主动找上了米哈伊尔同他攀谈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刚才吃饭的事情,奥多耶夫斯基公爵可谓是对米哈伊尔好感倍增。
而米哈伊尔也并不介意跟这位公爵多聊一会儿,毕竟这位公爵现在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确实令人钦佩。
差不多就是在40年代后期,这位公爵已经很少写文艺作品了,而是将注意力转向教育、文化和科学普及工作。他是俄国第一批儿童保育院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并亲自起草《儿童保育院章程》。积极发展农村国民教育,改进学校教学工作,编写通俗易懂的各个学科的教科书.
这位公爵认为帮助别人是每个人首要的和神圣的职责。他说:“善良人的一生就是为他人做善事。”
因此他也将许多时间和精力都花在社会活动和慈善事业上,如在彼得堡创办马克西米里安医院,给穷人提供廉价和免费的住房,建学校、孤儿院和儿童收容所,以及为妇女修女红作坊。他还特地去莫斯科大学了解大学生的困难,得知谁还没有缴学费,便自己悄悄地代缴了。
可以说,他利用自己的职务所做的这些事情,已经是这个时代一个想要做点事情的贵族所能做到的最好了。
米哈伊尔接下来想做的或许也是这个方向,只不过他的侧重点,肯定还是跟这位公爵有着不小的差别。
一个可能是在既定的规则下行事,一个可能就没那么常规。
但不论怎么说,跟这样的人来往,无疑还是很对米哈伊尔的胃口的。
当然,在面对奥多耶夫斯基公爵这样的提议时:“我观察到您似乎很喜欢我研究出来的那些并不常见的佳肴,请您多来我这里做客吧,类似的佳肴我这里还有很多。”
米哈伊尔终究还是尬笑着摆了摆手。
公爵,这并不佳肴 跟意犹未尽的公爵结束掉这段对话后,米哈伊尔也是真的准备回去吃夜宵了,而眼见他要走,场上那些原本还在跟人说话的文学家也是赶忙停了下来,当即就走过来表示要送米哈伊尔一程。
对此米哈伊尔自然是摆了摆手,谢过这些人的好意后,米哈伊尔便同自己那几个还算顺路的朋友一起离开了。
而在他的身后,一道道目光也是紧紧跟随着他的身影,直至他彻底消失在别人的视野当中。
在回去的这段路上,米哈伊尔除了同别林斯基他们谈论了一下《现代人》的下一期杂志,也是再次说起了让别林斯基出国疗养的事情。
尽管之前已经答应了下来,但事到临头,别林斯基似乎还是舍不得他的工作。
见此情形,米哈伊尔适当地开口说道:“你就放心的去吧维萨里昂,况且我还要再拜托你一件事情,等巴黎的发布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在巴黎的报纸或者其它刊物上连载一篇科幻。到时候或许还需要你帮我带过去。当然,可能还得找找出版商什么的。”
“还是让我来吧米哈伊尔!”
一想到在巴黎享受到的那些待遇以及那位歌唱家维多利尔惊讶的目光,尝到了甜头的屠格涅夫当即就跳出来想要接过这件事:“我已经基本上摸清了巴黎出版界的状况,由我来运作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有一个结果。不过据我所知,想在巴黎连载一篇的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科幻?”
别林斯基跟屠格涅夫的关注点并不相同,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个陌生的名词,于是便有些惊讶的继续问道:“米哈伊尔,科幻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创造一种全新的类型?”
“并非全新,但到目前为止的话,似乎并没有一个还算清晰的界定。”
想了想,在意识到“科幻”这一名词似乎还未进入到大众视野时,米哈伊尔便笑着开口道:“如果有机会的话,那就由我来提出吧。”
听到米哈伊尔的这句话,尽管在场的众人大多都没怎么在意米哈伊尔口中的这个新名词,但别林斯基依旧记下了第一次听米哈伊尔提到这个词的这个普通的一天。
或许这一天在未来会变得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