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如今的大秦而言,农业依旧十分脆弱,而这个时代的基础建设更加薄弱,一场大雨会造成山洪,水涝,甚至可能是疫病。
这不是开玩笑,一场大雨或是一场不是太久的干旱,对如今的大秦来说就是灾害。
有内侍冒着雨走到章台宫的檐下,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上。
田安接过纸张,又递给公子。
扶苏打开信纸,这封信是从陇西送来的,信是李由所写的。
李由已多年没见到丞相了,如今父子两人好不容易在河西走廊相遇,但却没有说多少话。
扶苏看罢书信,将纸张收了起来。
这是李由与老师的家事,扶苏不会将这件事告知他人,也不会说出信中的内容。
父子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父子团聚而变好。
虽说没有变好,但也没有变更糟。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雨势也没有减弱的架势,张苍坐在白渠边的木棚下,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看着白渠的水。
大雨不断落在水面上,水位每上升一寸,就令人心恼几分。
坐在张府丞身边的公子衡与公子礼也端着碗吃着面,而章敬则是吃着饼加一碗面。
章邯大将军回来之后,章敬忙碌了几天,但现在大将军又离开了,护送着皇帝一路西巡。
章敬叔叔章平还在陇西守着,章敬一家聚少离多。
衡知道,章敬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不远处的河边,是一个正在修缮河堤的工事,原本在雨天应该是最安静的时候,可眼前的人们很忙碌。
礼看向雨幕中的远处,沙沙的雨声依旧不停,往来的民夫踩着泥泞的地,将沙石堆砌起来用来加固抬高河堤。
对别的孩子而言,他们或许很喜这种雨天,还有孩子喜欢在这个时候跑出去玩水。
可这里的景色对衡与礼而言,这也是他们的学习。
两个立志要帮助爷爷与父亲治理国家的孩子,需要明白国家运作的方式,以小见大,从小事开始,他们旁观着张府丞如何调动民夫,如何分配从咸阳送来的粮食。
对这两个孩子而言,光是这些就足够他们学的。
礼道:“张府丞。”
听到小公子的话,张苍道:“公子请讲。”
礼又道:“母亲说我们的数术一直学不好,你可以教我们数术吗?”
张苍很果断的摇头。
礼接着道:“父亲说过,你的数术很了得。”
张苍很想告知这两位小公子,其实他们的父亲,其数术水平一样很了得。
面对孩子的追问,张苍道:“我很忙。”
闻言,礼神色郑重地向张苍行礼道:“好,我们等张府丞忙完。”
张苍搁下碗筷,戴好斗笠便走出了木棚,与前方正在调度民夫的萧何交谈。
正在这时雨声更密集了些,雨势也更大了。
见张苍走来,萧何指着上游方向漂来的木料与杂物道:“上游是屋子被冲毁了?”
张苍蹙眉看向上游,也在等着上游送来的消息。
不多时,有骑兵策马而来,
两人到了近前道:“上游的河堤被冲开了口子,需要人手。”
萧何当即让一队民夫去了上游帮忙。
看着眼前的场面,衡也跟着心烦意乱,他道:“治水难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吗?”
礼回道:“兄长,治水是不可能一劳永逸的,需要年复一年。”
衡也只是抱怨了一句,心里当然也是希望这场春汛能够平安过去。
大雨又下了一天一夜,关中终于在春汛之后迎来了第一个晴天,当下游的水位开始下降之后,众人心里也都踏实。
也因这场大雨,丞相府又处置了三个县令,罢免了两个县令。
近年来,各县增设的官吏越多,被替换的官吏也不少。
通过考试选吏的官吏,能力依旧良莠不齐。
关中的县吏,都是丞相府精挑细选的,因此关中的官吏也是最好的。
陈平向公子扶苏禀报了他查问的结果之后,便让府外的文吏将文书下发。
身为臣子需要为掌权者办事,也要考虑掌权者想要做什么。
一个正直的掌权者,他的臣子多数也都很正直。
经历过人世间险恶的陈平发现,如今的丞相府有很多正直的人,也不全是坏人。
真要说有坏人,可能也就只有丞相李斯了。
“陈御史,右相有事要你去办。”
闻言,陈平出了丞相府,往御史府走去。
而公子所说的税法,陈平依旧没有头绪,但这件事不能着急,也不能他陈平一个人做决定。
换言之,这么大的国事,他陈平何德何能啊。
想要在丞相府立足,成为像张苍程邈那样的人,既要勤奋刻苦,还要有真本事。
这是陈平来咸阳的第二年所感悟的。
正想着这些,陈平来到了御史门外。
御史府内,比起丞相府冷清了许多。
此刻,这里正敞开着大门,与其他阳光明媚的地方相比,这里多了几分阴冷。
陈平迈步走入御史府内,行礼道:“陈平见过右相。”
冯去疾道:“冯劫,你带着他去一趟吧。”
“是。”
闻言,见冯劫投来目光,陈平也忙跟上脚步。
一路走着,冯劫向陈平讲述着此行的目的,“当初从楚国送来的罪犯还有一些活着,这些人有的杀了可惜,留着也无用,当年你是如何说动冒顿身边的人,命其刺杀冒顿的。”
陈平回道:“几句许诺而已。”
闻言,冯劫又是一笑,好似在陈平口中,这件事很简单。
陈平的自信给人一种感觉,这世上的任何事都难不倒他。
在走入内史府的地牢之前,冯劫低声道:“如今我们正在捉拿项梁,但苦于一直没有消息,派出去的人几次察访,确实在江东发现了项梁的踪迹,但也只是踪迹,没有见到人。”
陈平低声询问道:“是要捉拿项氏?”
冯劫又道:“两年前,楚地一场大雨不少地方遭了水涝……嗯,不过今年的春汛大雨关中倒是平安度过了。”
言至此处,冯劫接着道:“博士韩终的死是参木杀的,会稽郡的郡守窝藏罪犯参木事实确凿,但殷通死前将能说的都说了,参木其实是项梁的手下,帮助项梁杀人了,在杀韩终之前,参木就杀了不少人,包括当年追杀田氏兄弟的秦军。”
“为此,右相听闻此事颇为恼怒,会稽郡的事平定了,楚地的旧贵族能抓的也抓了,该杀的都杀了,至于其他有罪的,也都被送去北方修长城了,至今为止两年过去了,会稽郡的祸首项梁,依旧逃亡在外。”
陈平先是蹙眉,而后低声询问道:“是在江东有项氏的乡民在帮着项梁藏匿?”
冯劫没有否认陈平的话,又道:“你有何办法寻到项梁?或者是像你对付冒顿那样?”
陈平抬头稍有思忖,又回头问道:“完成此事,在下有一个前提。”
冯劫抚须道:“两年前,河西走廊新设的武威县县令,娄敬上报御史府说你陈平是章邯麾下的谋士,为人阴险善用诡计,狡诈且懒惰,又怕死。”
陈平安静了良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讲话。
两年前……陈平想起来了,两年前就是他娄敬上任武威县县令的那一年。
陈平暗暗咬了咬牙,但依旧面带笑容的面对冯劫。
冯劫道:“冒顿死后,我们对照了你在河西走廊的种种行迹,也确如他所言。”
陈平再一次苦笑。
“你是御史,就是御史府的臣子,御史府一直由右相看着,往后行事不用与张苍他们走得太近。”
陈平低着头,稍稍行礼道:“是。”
冯劫对陈平的表现多了几分满意,道:“说一说你的前提。”
陈平道:“我可以去见楚地的罪犯,但只能我一个人去见。”
“好。”
见廷尉答应了,陈平又道:“这只是前提,余下的事恐怕还有条件。”
冯劫道:“可以。”
陈平先是看了看地牢深处,而后清退了这里的狱吏,独自一人去见犯人。
冯劫也不知道陈平与楚地的旧贵族犯人说了什么,只是半刻时辰便又走了出来。
陈平又道:“三天之后,请廷尉安排人手鞭笞此人,别打死,留半条命放了就好。”
冯劫道:“好。”
等陈平离开之后,狱吏上前询问道:“廷尉,这陈平信得过吗?”
冯劫又道:“只要抓住项梁,他陈平就算是要金子也可以给。”
反秦的旧贵族中,叫嚣最大的田氏三兄弟都死了,而且死得很惨,而会稽郡的殷通事发之后,天下都知道了项梁要反秦,要复楚。
若秦能够抓住项梁,便可以震慑天下人,往后谁还敢再议反秦?
只有抓住了项梁,才能扼杀要反秦的心。
冯劫打心里其实是极其看不起项梁的,此人是真的想要复楚吗?
恐怕他项梁自己想要做楚王吧,难道他项梁不知道楚王负刍还活在咸阳,他要复楚……楚王答应了吗?
所以,项梁的复楚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他自己。
冯劫对这里的狱吏吩咐道:“按照陈平的要求办,只要能抓到项梁,他陈平要什么都可以满足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