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车驾在渭南东边的驰道而过,原本也可以沿着敬业渠一直去潼关,毕竟这关中的路都是通往咸阳的,而从咸阳的北郊而来,很多路亦能够通往潼关。
章邯策马领着队伍,护送皇帝正在往潼关而去,这条路近年刚修整过,车驾走得很稳当。
听着李斯与皇帝的话语,章邯才知道原来两年前各县都征发了民夫,修缮了道路。
关中的路每三年修一次,各县都有维护路段的职责,倘若道路有损坏,各县的县吏都要负责的。
每年的农闲时节,关中各县或多或少都会征发民夫,修路也好,修桥,修渠也罢。
“停车。”
听到皇帝的话语,章邯拉住战马的缰绳,队伍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李斯扶着皇帝走下了车驾,一路朝着田地里走去,章邯不敢怠慢,带着一队兵马跟在两侧。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
孩童的念诵声传来,嬴政抬眼看去,见到了几个孩子走在田地里。
而一个稍大一些孩子领着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念着书,他念一句,后方的孩子也跟着念一句。
“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
话音落下,后方的孩子跟着又念了一句。
“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斯亦……”
孩子们走远了,已有些听不清孩子们念的是什么,嬴政问道:“他们在念什么书?”
李斯忙回道:“是公子近年来与叔孙通新编写的的书籍,臣看过都是一些教导的话语,所谓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是说树木要长大就需要根基稳固,公子主张各县治理应该注重根本,这个根本就是县民,而教孩子们这些,一是为了培养其所思所想,二来也是警示县吏。”
关中是秦的根本,正如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秦要强大则关中必须要强。
嬴政走回了车驾,低声道:“朕好久没看书了。”
李斯回道:“马上就要潼关了,在潼关有很多书。”
队伍再一次启程,又走了一天,到了夜里已快到潼关了。
渭河边,司马欣早早就带着人等候在了这里,见皇帝的车驾来了,他当即行礼。
车驾停了好久,皇帝这才走下车。
“你就是司马欣?”
听到皇帝问,司马欣行礼道:“臣渭南郡守司马欣,拜见皇帝。”
嬴政没有多言,而是与李斯在章邯护送下,进入潼关城内。
此刻的潼关城很安静,城内本就是宵禁的时辰,住在潼关城的人并不多。
皇帝一路走向郡守府,司马欣落在后方跟着。
忽然,皇帝的脚步停下,看向城内一座形似官邸的宅子,按照建设制度,这座宅邸规模若不是官府,就逾制了。
李斯解释道:“这是公子让潼关修建的太学。”
嬴政颔首,迈步走向了太学。
几个内侍先上前,看到门匾上的三个字,太学府。
太学府当然官邸,只不过公子扶苏让司马欣建设此地,是让叔孙通主持教书的,可叔孙通至今住在商颜山,似乎也不愿意来潼关。
厚重的大门被内侍们推开,太学府内的灯火被点亮。
潼关城的守备将军李左车就站在城墙上,目光所及原本因宵禁而恢复寂静的潼关城因皇帝的到来,点亮了太学府。
太学府内,嬴政抬眼看去,见到了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放着有竹简也有纸张的书籍,它们依次摆放在一起。
嬴政拿起一卷书看着,书中的内容也都是现在孩子们所读的书。
李斯站在一旁又给皇帝递上了几卷书。
公子扶苏所编写的书,李斯都看过,都是一些该写的内容,也没有复辟六国的言论,反倒是为了教化天下人,维护一统,维护国家。
这些理念都是如今六国旧地之民最欠缺的。
皇帝看完了一卷又看一卷。
也不知道夜里是几时,李斯就让章邯关上了太学府的门,并且这些天不让人靠近太学府。
翌日,当天亮时,来到城内的人们看到了太学府关着门,并且还有秦军将其重重围着。
潼关城之民自然是不敢靠近,学子们得到了告知,平日里往来太学府的学子也不能来太学府,一切事宜都在书舍进行。
皇帝的来了之后,郡守司马欣就很忐忑,这如何能让他不忐忑,就连睡觉也都是闭上眼,小憩片刻,担心皇帝召见而耽误了事。
接连三天,司马欣都是这么度过,而皇帝这三天一直太学府中,没有离开也没有吩咐。
这三天内,只有李斯偶尔出来走动,拿一些吃食与水,也没有别的吩咐。
今天又见丞相出了太学府,等在太学府门外的司马欣,上前行礼道:“丞相。”
李斯笑道:“郡守怎来了?”
司马欣道:“不知可还需要什么?”
李斯道:“别让人来打扰就好。”
司马欣应声点头,也不好再多言,只能看到丞相又走入了太学府。
重新回到了郡守府之后,司马欣还要埋头处置郡里的诸多事,一卷文书放在眼前,今年又有一批支教的夫子来到了潼关。
“把去年的夫子名册拿来。”
一卷文书放在了面前,司马欣抬眼就见到了小公子衡。
衡道:“看郡守忙于政事,不敢打扰。”
司马欣拿过递来的文书,一边看着没有多言。
每个支教夫子去了哪里,在哪里支教,各县都要做好记录,并且还会送到潼关。
司马欣自然是不敢劳烦小公子的,他自己站起身去拿书架上的地图。
打开地图是中原各县的所在,每个县都贴着一张纸,注明了每个县的支教夫子。
衡站在一旁,他的目光看着地图,如果将地图上的各个县连接起来,便可以知道这些夫子走动路线,以及他们的足迹去过何处。
如此一来根据各县的文书,以及夫子的行迹,司马欣就可以知道这些夫子的身份是否真实。
这是长年累月的记录,如果对方是冒充的,查问以往文书,一问就可以知道。
但很早一批的夫子是没有记录的,好就好在,最早一批支教夫子叔孙通老夫子与章敬几乎都认识。
以前的支教夫子,就像是夫子稂,夫子荆,或者是夫子黑圆,他们都会送一些书信来,或者是来关中看看。
但有一个夫子很久没有回关中了,那个夫子叫作韩远,此人的生母过世之后,来过一次潼关,但又匆匆离开了潼关去了蜀中支教。
怪就怪在这个韩远与其他夫子不同,自从他的母亲过世之后,再也没有给叔孙通写过书信。
或许是他的母亲过世之后,让夫子韩远有了避世之心,这才会去蜀中支教。
这事是夫子隹安排的,夫子隹是如今太学府的典仪,此人对支教夫子们总是十分帮扶,夫子们支教在外,隹还会帮着照顾他们的长辈。
近来,司马欣听闻有一些从蜀中而来的学子,他们说韩夫子是一个很好的支教夫子,甚至还帮着县令办了很多。
忽然想到这件事,司马欣就翻到了名册的最前页,其中记录着一件事。
前些年乌桑也派去了江原县任职县令,从年纪与支教年限来推算,他们该一起在潼关读过书,两人有照应,司马欣也就放心了。
至于会牵挂,夫子稂,夫子荆……因为他们是第一批东出的学子,这些孩子显得十分珍贵。
司马欣是站在渭水河边,目送着他们离开,当年的场景至今难以忘怀。
皇帝在潼关留了五天,在这天夜里就要离开了。
司马欣与李左车守在城门口,送皇帝离开。
这是李左车第一次见到皇帝,虽说是在夜里,不过火光下还是隐约能够看到皇帝的神情以及面容。
李左车觉得当年的赵王是真的没有一统六国之心,回想当年爷爷的话,此刻又明悟了几分。
在章邯的护送下,护送皇帝的车驾缓缓离开。
司马欣转身走入了城中,他正要回郡守府,身边只跟了两个文吏,却见到太学府内还点着灯。
言罢,司马欣迈步走入屋中,见到了正在太学府的夫子隹。
隹笑道:“皇帝走了?”
隹是太学府的典仪,自然是有权力力出入此地的。
今夜有些冷,司马欣走入太学府内,他也想知道皇帝在这里时都看了什么书,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哪些书被翻看过。
不多时,王馀也脚步匆匆而来,他见到郡守行礼。
王馀是太学府的府丞,与隹一起主持着太学府与支教相关的事宜。
看着两个年轻人,司马欣身为渭南的旧人,算是看着两个孩子在叔孙通的教导下长大。
司马欣道:“皇帝刚走,你们深夜还来整理卷宗?”
王馀从身后的文吏手中拿过一个包袱,他一边打开包袱,一边道:“今年商颜山印的书刚发下去,我还未记录在案。”
隹也道:“今年积压了不少事。”
整个太学府也就这两个夫子在忙碌,司马欣摇头叹道:“叔孙通真该多给你们一些人手。”
隹笑着道:“他老人家是个很守旧的人,总说不习惯我们的教书方式。”
王馀也道:“老夫子的教书方式还停留在当年稷下学宫的方式。”
司马与他们又叮嘱了两句,就离开去忙郡里的事。
关中的官吏有忙不完的事,每年的四季,丞相府总会发出一道道政令,多数时候只有冬至能够休息三两天 别说是冬至了,他司马欣也不能懈怠,可即便是成了郡守,他有时也会多过问几句华阴县的事。
翌日,早晨天刚亮,司马欣就急急忙忙去了华阴县,看看华阴县的葱。
县里的葱越种越好了,生活也富足了不少。
今年的华阴县要扩建,又遇到有几户人家的长辈过世了,加之民夫征发不够,这些忙得司马欣焦头烂额。
以前管着一个华阴县也够了,现如今管着渭南六个县,更累了。
好在敬业县与骊邑是安静的,而其余几县的事务,一样比一样繁重。
而栎阳老乡里还指望着他司马欣将来有一天能够让他们栎阳好起来。
可他哪里管得到栎阳,眼前的事就够让他头疼了。
司马欣对眼前的县令道:“扩建是为了建设以后的临渭,这是耽误一年,整个渭南都因这点事耽误一年吗?”
新任的徐县令被司马欣一呵斥,就低下了头。
司马欣道:“家中一个长辈过世,就要二十余个民夫给他老人家送行?他家的事比大秦的国事还重要吗?”
言罢,司马欣十分强横的让县令停了人家的丧事。
华阴县的县民都是信任司马欣的,当年此人还是华阴县令时就让县里的人们活得更好了一些。
正因如此,现在的司马欣再来华阴县,面对这里的县民也有足够的底气。
此事,很快就被安排妥当。
今年,关中的东部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司马欣盯着华阴县的建设工事,这里原本是个荒草丛生的地方,现在要重新夯实土地,建设一个华山,华西两个里,将整个县扩大,而后迁入更多的人口。
将这里的事安排妥当之后,让李左车看着,司马欣就去了咸阳。
正值休沐,丞相府内没有别人之后程邈一人坐在这里,公子一家去了雍城,皇帝出游在外,咸阳城由王太尉守备。
程邈身边放着一个小炉子,水壶就在炉子上烧着,炉子内就是茶叶蛋。
他刚从锅里捞出一颗茶叶蛋,就见到了司马欣穿着一身板正的官服而来。
程邈又捞了一颗茶叶蛋,递给司马欣。
司马欣先将文书递上道:“今年建设临渭的事恐怕要耽误一段时日。”
程邈剥着茶叶蛋道:“不急,皇帝去了潼关五天,你照顾了五天,公子会理解的。”
其实公子最不喜官吏办事拖延,官吏办事就该当天就将当天的事办完,今天拖延一天,明天的事也会拖延一天,这不好。
司马欣又道:“能否去给各县借人手。”
程邈咬下一口茶叶蛋,道:“可以,你与各县谈好即可,此事不用上报。”
“多谢。”
司马欣平静地回应一声,就起身离开了。
程邈依旧吃着茶叶蛋,本就是休沐时节,他今天是来当值的,当值也无事可做,就吃起了茶叶蛋。
不过明天也是他当值,后天也是,从在御史府开始都当值当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