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兴国坊,齐国公府,前院正厅。
屋内没有掌灯,光线昏暗,
“你说什么?”
齐国公站起身,看着站在堂中的自家马夫王胡子。
“国公爷,今日小人在盛家,听盛家马夫说,昨日他见过小公爷!”
齐国公蹙着眉头,疑惑道:“昨日元若不是去和友人饮宴么?盛家马夫见到他,又算什么事儿?”
“国公爷说的是!但,那时是上午,小公爷应该正在酒楼上,小人在楼下!小公爷见到什么人,小人应该全知道才对。”
齐国公一眯眼睛:“你是说当日元若曾经避开你,离开过酒楼?”
王胡子点头:“小人今日还多问了几句,盛家马夫说,昨日他是受命载着一位小娘、还有盛家公子姑娘去走亲戚。”
听完此话,
齐国公不用多想,心中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啧!”
齐国公蹙着眉头啧了一声。
王胡子看了眼齐国公,道:“国公爷您曾经叮嘱过,小公爷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说给您,小人这才多嘴了这两句”
“你做的很对!此事我已知晓!不要外传,下去领赏吧。”
“是!小人记住了!”
看着退出厅堂的马夫,齐国公齐益秋背着手在屋内踱了几步后,摇头叹道:“元若,你这孩子”
沉吟了片刻,
齐国公绕过屏风,朝着后院走去。
一路上,国公府的小厮们正在忙着挂灯笼。
经过二门附近时,
“郡主娘娘回来了。”
齐国公闻言,转身朝后看去。
很快,一身冬装,脚步略微有些踉跄的平宁郡主,便在贴身妈妈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齐国公朝着平宁郡主走了几步,走近后便闻到了平宁郡主身上带着的酒气。
“这是喝了多少?”齐国公蹙眉道。
贴身妈妈面带笑容,欲言又止。
平宁郡主笑着摆手道:“我今日高兴!”
走到近前,齐国公和贴身妈妈一左一右的将平宁郡主朝后院搀去。
“醒酒汤可备好了?”齐国公问道。
“回国公爷,提前让小女使回来说过了。”贴身妈妈道。
“嗯!”
“衡儿他回府了么?”平宁郡主醉眼朦胧的问道。
“和你前后脚回来的!”
平宁郡主闻言,笑着点头。
回了后院儿,
平宁郡主在贴身妈妈的服侍下解了斗篷。
齐国公扶着脚步踉跄的平宁郡主坐到榻上,接过女使端来的醒酒汤后,亲自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平宁郡主嘴边。
看着自家官人的动作,平宁郡主眼中有了笑意。
啜饮了一口醒酒汤后,感觉有些天旋地转的平宁郡主,便躺在了榻上。
齐国公将平宁郡主拉起来,道:“先把醒酒汤喝了!是什么事儿,让娘子你这么高兴?”
问的时候,齐国公还看了眼一旁的贴身妈妈。
平宁郡主罕见的,用略有些狡黠的语气笑道:“官人,你猜。”
“一点提示都没有,我,这,怎么猜?”端着醒酒汤的齐国公摇头道。
“和衡儿有关系。”平宁郡主笑道。
端详了自家娘子一眼,齐国公福至心灵,不确定的说道:“莫非是衡儿的婚事有着落了?”
平宁郡主喝了口醒酒汤,闭上眼睛后,得意的点头,道:“官人,你.你怎么一下就猜到了!”
齐国公叹了口气,眼中略带忧色,道:“和衡儿有关的事情,除了会试高中,能让你这么高兴的,也就是衡儿的终身大事了。”
闭着眼的平宁郡主,并没有看到齐国公的忧色,继续道:“那官人再猜猜,是哪家的贵女?”
心中将京中的适龄贵女过了一遍,齐国公不确定的说道:“难道是拓西侯曹家,或是卢驸马家?”
平宁郡主睁开眼睛,眼中满是赞赏的看了眼齐国公:“官人说的是,正是曹家嫡出的姑娘——芝姐儿!”
“芝姐儿,这孩子比咱们家元若小好几岁吧?”齐国公道。
平宁郡主点头:“这孩子是比衡儿小,但说起来也是有缘分的!之前徐家安梅那孩子成婚,衡儿和芝姐儿是一起去呼延家滚过床的。”
似乎是酒的作用,平宁郡主笑着道:“呸呸呸,我这话说的,歧义也太多了。”
“是直接定下了?这辈分上”
听着齐国公的话语,平宁郡主摆手道:“口头上说了两句,曹家的嫂嫂们也乐见其成!再说,我只是母后的义女,既然两个孩子有缘,便也不在乎这个了。”
“芝姐儿身份尊贵,又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妹.”
看着平宁郡主高兴的样子,齐国公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官人,你这是怎么了?”
正好睁开眼睛的平宁郡主,看着齐国公的表情问道。
“哦!我在想,此事要不要告诉元若。”
平宁郡主闻言,深呼吸了一下后说道:“会试在即,还是别告诉衡儿了,省的他分心。”
“也好!”
晚些时候,
用了晚饭的齐衡,和不为一起沿着游廊朝自己院儿走去。
国公府富贵,平宁郡主也疼惜独子,
所以通往齐衡院儿的游廊两侧,此时都被门扇给封了个严实,用来抵挡寒风。
“元若。”
听着身后齐国公的呼喊,齐衡回头看了过去:“父亲?”
“边走边说。”齐国公笑道。
路上,随口问了齐衡几句学业上的事情。
很快便来到了齐衡院儿。
“不为,去端碗热汤来。”齐国公摆手道。
不为应是而去。
齐衡看的明白,知道是齐国公借故让不为离开。
“父亲,您这是.”
“元若,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齐国公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道。
“哦!”齐衡点头,心虚的朝着书架、书桌方向看了一眼。
齐国公心中有事儿,倒也没注意去看齐衡的神色。
沉吟片刻后,齐国公道:
“虽说元若你便是没有功名,以后前途也差不了!”
“但,不管你有什么事儿,都要以学业为重!你母亲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呢!”
“只有你金榜题名了,你母亲心里才会高兴!她高兴了,你才能心想事成。”
自认为事情干的很严密的齐衡,笑着点头:“父亲,儿子明白。”
齐国公背着手,就着明黄的烛光,又看了看齐衡书房中的字画,点头道:“这就很好!”
说完,
齐国公环顾四周,感觉齐衡的书房中,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不上来。
摇了摇头,将心里的念头摇散,齐国公道:“明日还要早起,别学到太晚,伤了眼睛。”
“是,父亲。”
齐国公点点头,迈步朝外走去。
时光如梭,
转眼之间便到了腊月。
十一月下旬的时候,运河清淤的民夫,便已经离开汴京回了老家。
那段日子里,京中还有两个消息,一个是某马家子弟被族谱除名,一个是甘老将军的弟弟甘滴,因为染了风寒,病重不治死在了家里。
月初,
汴京大街小巷中,开始出现由泼皮闲汉扮的、祈福驱祟的‘打夜胡’团伙。
遇到敲门祈福的,为图个吉利,百姓们多会耗费几个铜板。
这日清晨,
呵气成冰,
月亮刚刚爬上天空,地面、屋顶和墙头上的落霜,反射着月光。
曲园街,
勇毅侯府,
“嗒嗒嗒嗒!”
马蹄铁踩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在灯笼光中,隐约能看到侧门中有骑士朝外走来。
“噗!”
走出来的良驹,马嘴咕噜了一下,喷出了一股白气。
一名包裹严实,只露出眼睛的骑士,朝着一旁说道:“五公子,你今日还要上学,就别送我了!出京的路我熟悉!”
“这你就不用管了!走吧!”徐载靖摆手道。
“飞哥儿,走吧!”跟在后面的青云笑着道。
看着轻磕马腹,在月光中朝着街口走去的徐载靖,岳飞无奈,只能跟上。
和徐载靖、青云一人一骑不同,岳飞除了自己的坐骑,身后还跟着两匹马儿。
两匹马儿是用来驮岳飞自己采买的东西,和一些侯府的礼品。
就着月光迎着刺骨的晨风,一行人很快便从永泰门出了城。
过护龙河的时候,徐载靖侧头看去,看到河面已经结冰,如同一面粗糙的镜子,反射着月光。
“吁!”
“五公子,就送到这儿吧!”眼睫毛上结霜的岳飞再次说道。
徐载靖看着包裹严实,身后挂着一杆长枪,鞍鞯旁带着箭筒、强弓、腰刀的岳飞,道:“飞哥儿,回家路上万事小心。”
“遇事也别怕,碰到什么强贼悍匪的,直接出手了结掉就是。”
“有什么事儿,让他们来京里找我家说话。”
岳飞点头:“五公子,你放心吧!我又不是没出过门。”
徐载靖笑了笑,看着岳飞腰间鼓囊的地方,道:“葫芦里的是好酒,小口喝着暖身子的,可别多喝!”
“如今黄河河面应该已经结冰了,踩着冰面就能过去,但你也要找人们常走的冰面,安全第一!”
“知道。”看着徐载靖,岳飞笑着道:“五公子,之前我来京的时候,我娘都没这么啰嗦。”
“你懂什么!”徐载靖瞪了岳飞一眼,又道:“行了,走吧!一路顺风有点难!一路平安!”
青云将两匹马儿的缰绳,拴在岳飞的鞍鞯后,笑道:“飞哥儿,一路平安!”
就着月光看着徐载靖和青云,岳飞拱手一礼,语气诚挚,道:“我走了!”
说完,岳飞拨转马头,一抖缰绳后,朝着北边跑去。
看着岳飞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徐载靖这才和青云一起回了城。
岳飞骑马踩着河面坚冰过黄河的时候,东边太阳升了起来。
早晨的阳光并不炽烈,但它依旧驱散黑暗带来了暖意。
路上,岳飞不时能看到几处背阴的地方,还没融化的积雪。
过河后,
岳飞沿着官道赶着路,上午时分便在官道旁,看到了‘阳武县界’的石碑。
中午,
在路过一处设有驿站的村镇时,
踱马而过的岳飞,看到有三个老人正揣着双手,坐在驿站旁向阳的地方晒着太阳。
看到年纪不大骑着骏马,身形强壮携枪带刀的岳飞,路边老人不再说话,纷纷朝他投去好奇的眼神。
岳飞一共三匹马,动静很是不小,有听到马蹄声的驿卒走了出来。
看着岳飞的打扮,戴着护耳的驿卒笑道:“这位小哥一路辛苦,可有帖子、公凭或驿券?”
岳飞点了下头,翻身下马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帖子递过去,道:“有劳。”
驿卒接过,看着上面的印章,面上笑容更加灿烂,拱手道:“原来是勇毅侯府的小哥,里面请!”
“三匹马儿喂些精粮和温水,有劳了。”岳飞再次客气的说道,顺手将一串十个铜钱递了过去。
“你,这,小哥太客气了。”驿卒笑着接了过去。
此时,
驿站旁的三个老人也凑了过来。
看着从斗篷里摘下葫芦,小酌一口的岳飞,有穿着棉衣,头发银灰相间的老人拱手笑道:“这位小哥可是从汴京来的?”
岳飞笑着点头。
看到此景,三个老人面上一喜,笑道:“领着大军灭掉白高的勇毅侯徐侯爷,我等也是听过的。”
“有个发生在汴京的事儿,想要请教一下小哥。”
看着三个老人,岳飞将酒葫芦塞好,挂回斗篷里后,笑着点头:“三位老人家直言便是,小子若是知道,定然告诉三位。”
三个老人笑着点头,还是那穿着棉衣的老人,拱手道:“小哥,我们这乡里,有个和我等相熟的老小子,他应了徭役,进京去给运河清淤。”
“这老小子前几日经过此处回家时,同我等口若悬河的说大话,说是住的暖,吃得好,还见过当今太子殿下!”
“和禁军里的大将军也说过话!您来自汴京,见识比我等要厉害的多,不知那老小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岳飞一愣,笑着说道:“这倒是巧了,小子还真知道此事。”
“哦?”三位老人面露惊讶:“小哥快说!”
“我听一位兄长说过此事,那老人家可是姓王?”
听到此话,三位老人表情很是精彩。
岳飞继续道:“我那位兄长说,那老人可不止见过太子殿下,还在殿下跟前说过几句话哩。”
“啪!”一位老人拍了下大腿,羡慕的说道:“这这老小子居然没乱说!”
“早知如此,咱们也应该去的!”
“是啊!”
正想继续搭话的时候,驿站中的管事快步走出来,将岳飞请到了院子里取暖。
转过天来,
良辰吉日,
一早,
郑家大门口,
一身新衣,感觉许久没有参加婚礼的徐载靖翻身下马,震了震自己的衣袖,摘了手套后,朝着站在门口的郑骏拱手一礼。
“五郎,你可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几个小辈不够看,就等你去张家送催妆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