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拉长了两道人影。
伏见鹿走在小巷最前面,他知道有人跟着,也知道小巷是最佳伏击点,故意放慢了脚步;
身后的跟踪者似乎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渐渐加快了脚步,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即将暴露。
上钩了。
伏见鹿的心情并不紧张,反而有些窃喜。
八成是他的钓鱼执法计划成功了,只要能抓住凶手,自然能扭转综艺节目带来的负面影响——大家只会记得成功者,而不会记得成功者是怎么成功的。
介时,他就能反过来嘲笑渡边俊等人愚蠢,顺带夸耀自己如何机智英明……
伏见鹿越走越慢,几乎是要原地定住了。
他逆着路灯灯光,一副吓得不敢走路的样子,实则露出计划得逞的嘴脸。
不出所料,跟踪者忽然伸手,拍在了伏见鹿肩膀上。
伏见鹿使出闪电五连鞭,这是他自创的招式,具体就是反手扇对方几巴掌,通过速度和力量打蒙对方,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然而,他的巴掌挥舞到半空,一下定住了。
跟踪者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戴帽子,连运动服都没穿,就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劣质西装。
他看到伏见鹿正脸,既没有掏出刀子,也没有拿出什么武器,而是露出惊喜的笑容:“伏见先生,真的是你啊……我刚才看到你,一时间还没敢认。”
伏见鹿上下打量,面前站着一个面熟的年轻人。可惜路灯的灯光太暗,他们已经快走到小巷尽头了,具体看不真切。伏见鹿视力很好,但不代表他能在黑暗中看到黑色的东西。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位曾是他的‘狱友’——也就是那名去奥姆真理教救妹妹的年轻人。
名字叫什么来着……
伏见鹿正想继续回忆,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面露几分窘迫:“是我,堀江圭呀……不记得就算了,抱歉打扰您了。”
伏见鹿想起来了,紧接着大失所望,原来只是遇到熟人想打个招呼而已,害的他白开心一场。
“没有,我记得你。”伏见鹿客套了一句,随后他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在吃便当吗?”
堀江圭面露疑惑,吃便当是警察圈内的黑话,意思就是坐牢,因为牢房一般都是提供便当伙食,就跟‘吃牢饭’的俗语一样。
伏见鹿只好解释了一嘴:“我之前听说你判刑了。”
“哦哦,说来惭愧,当时太冲动了,”堀江圭有些尴尬,说道:“在狱中表现良好,申请到了缓刑。”
“诶……这样吗,”伏见鹿有些好奇,他作为律师,对于实刑方面很感兴趣,一时间职业病犯了,多问了几句:“一年不到就能申请缓刑吗?你是故意伤人还是故意杀人罪?”
堀江圭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件事,他站着看上去有些不自在:“是故意杀人……可能是因为这两年监狱满了吧,越来越多极道团伙入狱,住房太紧张,就把一部分轻罪给放出来了。”
“故意杀人也属于轻罪吗?”伏见鹿摆了摆手:“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检察官和法院的私下态度。”
“噢噢,原来如此,但我也不太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堀江圭双手合十:“很抱歉,没有帮到您。”
“不用那么客气。”伏见鹿耸耸肩,随后询问堀江圭还有什么事情,潜台词就是打算开溜了。
渡边俊还在家里等啤酒呢,要是回去晚了,啤酒不冰了,那就不好喝了。
堀江圭也听出了言外之意,再次鞠躬道歉,随后犹豫着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伏见先生已经成名人了。”
伏见鹿的脸一下垮了:“你是说那个破电视节目吗?完全是杜撰的。”
“诶?是这样的吗?”堀江圭很惊讶:“那伏见先生的演技很好诶,我完全没看出表演痕迹。”
“这叫体验派演绎法,我业余喜欢学习表演,只是去富士电视台做点兼职……”伏见鹿胡说八道,试图洗清自己的声誉:“总之你看到的全都是剧本。”
“原来如此,”堀江圭恍然大悟,随后语气惋惜的说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刚才还想找伏见先生取取经……”
“取什么经?”伏见鹿觉得莫名其妙。
“像我这样有前科的犯人,实在不好找工作,现在我也看开了,已经不想努力了……”堀江圭说着,语气越发尴尬:“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伏见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感情这小子是想学吃软饭的技巧——节目组把他打造成软饭男的人设,自然会让观众以为他很擅长拿捏白富美的心理。
“没关系,说嘛,年轻人要勇敢一点。”伏见鹿怂恿道。
“就是……那个……该怎么让有钱的女孩子喜欢自己呢?”堀江圭虚心请教。
伏见鹿就等堀江圭开口问,他托着下巴装模做样思考半晌,随后回答道:“大概就是……长得帅吧。”
“嗯嗯,还有呢?”堀江圭掏出本子记录。
“还有?”伏见鹿一愣,又瞥了堀江圭一眼,这小子长得也不赖,皮肤很白,确实能靠颜值吃饭,不是渡边俊那种货色,只要听到‘长得帅’三个字,就会酸酸地吐口水。
好为人师是人类的劣根性,伏见鹿也不能免俗,他又装模做样思考了一会,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人品,你人品一定要好,这样才能让爱情长久。”
堀江圭发出‘哦’的声音,语气透露着崇拜。
伏见鹿感觉良好,已经很久没有人信他的鬼话了,只要他说出‘人品好’三个字,风间拓斋等人就会啧啧啧地吐口水。
“再就是要有钱,明白吗?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是一盘散沙,再怎么用力都捏不住的。”伏见鹿说出了上一世的经典名言。
堀江圭停下了笔:“可我就是因为没钱才……”
伏见鹿摇了摇头,说道:“那我就没办法教你了,有时候做人还是需要脚踏实地一点。”他拍了拍堀江圭的肩膀:“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千万富翁,所以才能和千金大小姐谈恋爱。”
“啊,那个倒卖债券这么赚钱的吗?”堀江圭很惊讶。
“你看了财经新闻?”伏见鹿收回了手,脸上笑容消失。
“是的,看了,但我没有在意,那些对于我来说太遥远了,不如谈恋爱来的实际。”堀江圭说。
“报纸上都是污蔑,带有主观视角,编辑明显夹带私货!我做的买卖都是合法的!金融厅都没说什么,财经新闻倒先管上了?”伏见鹿很不爽。
“那什么,其实我不关心这件事……”堀江圭后退了一步,明显是后悔来搭话了。
伏见鹿懒得再跟他多聊,挥了挥手,随口告辞,转身就走。
之后一路都很平静,没人跟踪,伏见鹿安全到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跟渡边俊喝酒的时候,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多出去溜达几圈,多留一点独处的时间,让凶手有机会下手。
老是闷在家里,搞不好凶手都没机会杀他。
渡边俊一直喝到了一点钟,才醉醺醺地睡着了。伏见鹿去洗了个澡,因为喝了酒,一身酒味,源玉子不想跟他一起睡,所以今晚全都分房睡觉。
豪宅足够大,房间足够多,一人一间房都绰绰有余。
翌日一早,伏见鹿被手机铃声吵醒。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挂断了电话。结果两三秒后,电话又响了,大有他不接电话就一直打的架势。
伏见鹿还没睡够八个小时,心里正不爽着,他带着起床气,迷迷糊糊接起电话,放到耳边,没好气道:“喂?哪位?”
“我是村田杏。”电话那边说道。
伏见鹿一下半醒了,村田杏是特搜课组长,全权负责本次连环杀人案。他揉了揉眼睛,暗自清了下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清醒:“长官好,我刚才在跟源玉子轮流盯梢一位嫌犯,本来是轮到我睡觉的……”
“水谷里香的社交圈调查得怎么样了?”村田杏打断道。
伏见鹿根本就没有做调查,但他相信源玉子都已经全部调查完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都调查清楚了,随时可以报告。”
“好,半个小时后,会议室开会,集合述职,讨论调查方向……记得通知源警官。”
说完,村田杏就挂断了电话。
伏见鹿没起床,他又闭上了眼睛,躺在床上给源玉子打电话。
源玉子的生物钟很准,这个点她已经起床在刷牙了。听到粉色翻盖小手机的铃声,她叼着牙刷,含糊地接起电话:“摩西摩西?”
“村田长官说半个小时后在警署会议室开会,你记得去答到,顺带帮我请个病假。”
伏见鹿一口气说完,不等源玉子回应,干脆利落挂断电话,像死猪一样,一头栽进了枕头里。
“什么?半个小时!!”
源玉子惊呼一声,火急火燎漱口,手忙脚乱换衣服,顺带砰砰砰敲伏见鹿房间门,喊伏见鹿赶紧起床去上班。
起先伏见鹿还想赖床,直至源玉子大喊:“你要是不去上班,不就是在证明节目播放内容属实吗?”
这下伏见鹿不得不起床了。
半个小时的时间很紧,再加上伏见鹿赖了一会床,没时间给他刷牙洗脸了。他只能故技重施,在睡衣外面套一件风衣,穿上袜子直接就出门了。
临走前,伏见鹿还打了一杯水,浇在渡边俊裤裆上,对着熟睡的渡边俊说:“我起床了,事实证明节目组是在造谣!”
可惜,渡边俊酒还没醒,别说浇裤裆,就算是浇脸上,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在开车去警署的路上,伏见鹿念念有词,他为自己早起上班而感到骄傲:
“这个点起床的人,是未来之星,国家栋梁,是都市里的城市之光,是俗语里的天秀之人,是吾日三省吾身的自律者,是自然界的丛林之王,是世间所有丑与恶的唾弃者,是世间所有美与好的创造者……一想到我与这群优秀的人呼吸同一股空气,我就忍不住骄傲与自豪。”
源玉子坐在副驾驶座上,小口咬着三明治,这是她下楼路过便利店时顺手买的早餐。
她含糊地吐槽道:“可你早上明明是要请假来着……”
“嘘嘘嘘!”伏见鹿伸手,竖起手指,打断道:“我请了吗?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现在我不正在开车上班的路上吗?事实证明,我是一个勤劳的刑警。”
“可你才坚持早起上班第一天。”源玉子对于‘勤劳’的定义和伏见鹿不一样。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坏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伏见鹿顺口打了个比方:“就比如我昨晚遇到的那家伙,就算杀了人,只要诚心悔过,社会还是愿意给他第二次机会。”
“谁啊?”源玉子一愣:“昨晚跟我们一起吃饭的人吗?”
“不是,买啤酒回来路上碰见的老熟人,你不认识。”伏见鹿随口说道。
“你还有我不认识的老熟人?”源玉子愈发狐疑,三明治都不嚼了,头上测谎呆毛开始运转。
伏见鹿简略说明了一下他和堀江圭相识的过程,再次重申说道:“刚才我说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天早起上班了。”
源玉子呆了一会,她视线没有聚焦,像是在思考什么。
伏见鹿还在夸夸其谈,从夸赞早起到贬低晚起,又开始说什么‘这个点还没起床的人就是一帮懒狗,是废物,是蛆虫,是怪物,是蟑螂,是下水道的老鼠……’
在源玉子眼里,伏见鹿的声音消失了,她只能看见伏见鹿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伏见鹿的声音。
直至耳边响起一声急刹车,源玉子身子猛地一晃,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鼻腔在滴血。
她又流鼻血了。
伏见鹿注意到了源玉子的异状,急忙踩下刹车,问道:“怎么了?”
源玉子用小手一擦鼻尖,认真说道:“不重要!快掉头,去找那个叫堀江圭的家伙!”
伏见鹿一愣,他只用两秒,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准确的来说,他直至此刻,才忽然意识到,昨晚他没能看到堀江圭头顶的罪犯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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