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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3章 我不吃牛肉的

  春天长江边的天气,就跟娃娃的脸一般,说变就变一点也不含糊。

  梁崇义的船队,从赣江口出发的时候还是阳光和煦,待抵达江陵的时候,天空却是阴沉阴沉的。

  入夜之后,江面飘着细密的雨丝,几十艘残破的战船在夜色中来回摇晃,就如同病入膏肓的老人一般,走一步都要喘三回。

  梁崇义站在船头,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绯色纸甲覆盖下的旧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穿着纸甲,却不是纸糊的将军,他曾经上阵杀敌过,知道战争的残酷性。

  这次和上次不同,是要动真格了!

  上次是直接投降,顺利的话,基本上不会发生战斗,可这次却不一样。

  江陵城的守将是不可能投降的,因为对方是李璬的长子李伸。

  梁崇义望着不远处黑黢黢的江陵水门,城垛上几点火光,在雨幕中晕成橘色的光斑。

  “前方何人!船队止步!”

  江陵城城头,突然有人对着梁崇义所在船队高声暴喝。

  城头霎时亮起数十支火把,床子弩绷紧的咔咔声,在夜里格外渗人。

  随着梁崇义一声令下,船队猛的一顿,开始减速,梁崇义双手紧紧地抓住船舷,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江南西道节度使梁崇义在此!听从陛下圣旨,带洪州水军回防江陵,请开水门!”

  他扯开喉咙,声音在江面荡开回响。

  “怎么回事?”

  城头有人探出身子张望,火光照亮半张年轻的脸,这人正是李伸。

  江陵不是没有防备,恰恰相反,作为襄阳南面唯一的要冲之地,江陵在第一时间就提高了巡防的级别。

  城内任何人不得无故外出,守城的将领每天都要换防。

  梁崇义感到喉头发紧,却还是扯开左臂束甲,从里面拿出那份皱巴巴的圣旨。

  “梁某有圣旨在手,请让我一人入城核验!”

  他拿着圣旨,对着李伸所在的方向挥舞大喊道。

  听到这话,城头气氛骤然一松,李伸身边亲兵握着横刀刀柄的手,悄然放下。

  吊篮咯吱作响地放了下来。

  梁崇义踏上潮湿的吊篮,靴子在青苔上直打滑的。随着吊篮不断升高,他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双手紧紧握拳,又缓缓松开。

  很快,梁崇义就上了城墙,一脸稚气未脱的李伸走上前来询问道:“梁节帅,圣旨呢?”

  “圣旨在此。”

  梁崇义将手中那张破旧的绢帛递给李伸,后者看了又看,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露出笑容。

  “梁节帅莫怪,父皇下旨严守江陵,孤也是逼不得已。”

  李伸笑道,对身旁的副将招了招手,后者立刻下令拉开江陵城的水门。

  然而李伸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有些疑惑的询问道:“对了,颜相公不是也在洪州么,他为何没有跟节帅一路?”

  听到这话,李伸身旁那位负责城防的副将,手中横刀本已经收入刀鞘,顿时又握紧了刀柄,抽出半截来。

  眼神警惕的看着梁崇义!

  完蛋!

  这是一个令梁崇义胆寒的问题。

  “颜相公晕船,现在在船舱里睡着了。殿下若是想见他,等船队入城,在渡口自然可以看到他。”

  梁崇义讪笑道,尽量压住想暴起杀人的冲动。

  现在还远远不是动手的时候!

  李伸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想太多。此刻铁链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千斤重的水门正在缓缓升起。

  梁崇义眼睛盯着水门,在他眼中,那似乎不是一道门,而是他通往荣华富贵的阳关大道。

  “殿下,既然您想见颜相公,不如陪末将一同去渡口吧。”

  梁崇义眼珠一转,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如此也好。”

  李伸并不见疑,随口敷衍了一句。

  既然圣旨是真的,跟李璬的命令又可以核对上,梁崇义也确实是洪州那边的主将。

  所以,这支船队应该没什么问题,对吧?

  也不能怪李伸太大意,而是梁崇义的心太歹毒了。

  一行人来到江陵城内的渡口,此刻梁崇义“麾下”的那些战船,已经停靠在渡口的栈桥边。

  旗帜破破烂烂,船上还插着箭矢,桅杆也有断掉的。

  李伸有些不敢相信,这支水军怎么像是经历了一番大战似的。

  “殿下,赣江口被汴州军封锁,末将是废了好大劲才突围成功的。麾下部曲,死伤惨重。”

  梁崇义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假模假样的用袖口擦了擦说道。

  “梁节帅不容易啊。”

  李伸感慨叹息了一声,对梁崇义更是信了几分。

  来到最大的一艘楼船前,已经有一队兵马下了船。

  这些人都是身着洪州那边荆襄军的军服,跟江陵的所谓“禁军”略有差别,但很明显不是汴州军的军服。

  “这位便是荥阳王殿下。”

  梁崇义对为首的一位将领介绍李伸道。

  “这位将军有点面善……”

  李伸端详着面前的将领,总觉得对方很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末将李光弼,参见殿下。”

  李光弼笑眯眯的说道,并未行礼,看起来有些放肆。

  哦,原来你就是李光弼啊,怪不得说挺面熟呢。

  李伸恍然大悟,毕竟当年在长安,他是见过李光弼的。

  李伸正准备叉手还礼,却忽然愣在原地。

  李光弼,那不是汴州军的将领么?

  他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发声时,忽然身边人头飞起,如同皮球一般滚落在地!

  刀光暴起的刹那,梁崇义已经撞进李伸旁边副将怀里,砍掉对方头颅的同时将其顶飞。李光弼亦是毫不含糊,带着身边的亲兵,一个照面就将李伸身边的亲卫全都杀了个一干二净!

  此刻雨已经停了,乌云被风吹开,月亮露出头来,江面上呈现出一轮倒影,成片的大船若隐若现!

  砰砰砰!

  随着三颗烟花在空中绽放,江面忽然亮起成片的火把,蛰伏在黑暗中的两百艘艨艟,如离弦之箭,直冲江陵城水门!

  郝廷玉站在楼船甲板上,他看见夺城成功的信号,便立刻下令全军突袭,一刻也没有停歇。

  “杀呀!”

  江陵城城头顿时乱作一团,城内渡口的战船上,冲下来一队又一队汴州军士卒,开始朝城头冲击。

  而李光弼则是带着人守住水门,亲眼确认城外的船队可以陆续入城。

  城楼上的牛皮大鼓本来还在不断敲响,提示江陵城守军上城墙抵抗。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投了猛火油,那张大鼓某一刻轰然炸开,着火的鼓面碎片像赤蝶般纷飞,将鼓楼染成一片火海。

  有些江陵城守军刚抬起拒马,试图堵住上城墙的通道,就被顺着水门涌入的唐军撞得人仰马翻。

  有心算无心,水门被破,就是城池被破。此刻即便是韩信复生,白起在世,也没法扭转颓势。

  人力有时而穷。

  李光弼按着佩刀守在水门旁,面沉如水,不断有传令兵从他这里出发,前去传令。

  梁崇义则是在擦拭横刀,脚边躺着那个缺了人头的守城副将。从未经历过战阵的李伸,一脸惊慌的看着梁崇义,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微微抖动,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已经被吓傻了。

  这些丘八们凶狠残酷,视人命为草芥。刚才和自己一同站在城头的亲卫们,此刻就倒在渡口周围,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殿下,这就是沙场,这就是战争。”

  梁崇义轻叹一声,对李伸低声说道,好似说了这句便可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一样。

  当然了,如果没有他,江陵城不可能这么快被攻下。

  这也梁崇义是利用了信息差,利用了江陵守军对他的信任。合理确实是合理的,只是不怎么光彩。

  月亮挂在天上,看着地上的人们,为了生存,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厮杀。江陵城的荆襄军不少,反扑却不激烈。

  很多丘八看到城门处乱了,脱下军服就躲入本地亲朋家中。

  天光微明时,最后一面江陵城守军旌旗从望楼上坠落,江陵城的城墙上已经没有成建制的抵抗了。

  李光弼带着亲兵来到江陵城府衙,天空飘着柳絮,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柳絮,江陵城的春色正在晨雾中渐次清晰。

  拿下了,出乎意料的轻松!

  “此战你为首功,本帅会报与官家。”

  看到正在江陵府衙门前迎接的梁崇义,李光弼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

  听到这话,梁崇义大喜过望。

  他连忙上前,凑到李光弼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李伸乃是李璬长子,要如何处置为好?”

  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还真不小。

  毕竟,现在方清也只是汴州朝廷最大的权臣而已,天子是李琦。即便是汴州已经换了好几任天子,但也都是李家的人啊。

  李伸也是李氏宗亲,并且还是基哥的孙子。一旦处理不好,也会引起波澜。

  “梁将军,有些事情,官家或许不会明说。只是我们这些在前方作战的,要明白该怎么处理麻烦,替官家分忧。”

  李光弼意味深长的说道。

  李伸是基哥的孙子,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要被处理掉。反倒是那些非近枝的李氏宗室不必担心有杀身之祸。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便是这个道理。

  一个人在享受了身份所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会被特殊的身份所诅咒。

  梁崇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这种半路投降过来的,本身在道德上就已经缺了一块。如果不能狠狠抱住新主的大腿,将来被人借题发挥清算,是迟早的事情。

  “末将知道了。”

  梁崇义对李光弼抱拳行礼道,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李光弼微微点头,大手一挥,示意梁崇义速速去办正事。等对方往城墙方向走去的时候,他这才望着梁崇义的背景叹了口气。

  “你是身不由己,我何尝又不是身不由己呢?”

  带兵之人,本身就是会被上位者所猜忌的,这与将领本身的想法无关,只受客观现实的影响。

  梁崇义需要证明自己的忠诚,李光弼同样需要。

  “官家!官家!十万火急!”

  这天一大早,严庄急急忙忙的冲到府衙,却发现方重勇早已在书房办公了。除了他以外,李筌等人也都在,一个两个,面色严肃,对着墙上的地图指指点点的。

  “不必多言,本官已经知道了。”

  方重勇抬起手,打断严庄即将说出口的话。

  “李光弼孤军攻克江陵,如今这个地方已经成为了一块飞地。李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加紧夺回江陵。

  传令给叶县的车光倩,让他速速拿下唐州!

  给卢杞下最后通牒,再不投降,破城后直接把他全家挂城墙上!”

  方重勇沉声下令道。

  身旁的大聪明立刻将刚刚那番话记录下来,很快就会变成军令,由枢密院下发给前线的车光倩。

  “官家,如果江陵被李璬夺回,那么目前的大好局面,必定会功亏一篑。

  只是现在,谁去增援李光弼呢?”

  严庄疑惑问道。

  别看李光弼诈开江陵城很轻松,然而从陆路范围看,周边全是荆襄军的地盘。打下江陵,只是从荆襄朝廷南面的防线砸开了一道缺口。

  怎么守住,怎么反击才是接下来要命的事情。

  襄阳地形险要,从南面进攻虽然远比从北面进攻要轻松许多,却也不是一下两下就能处理好的。

  这一战,搞不好还有得打!

  派谁去比较好呢?

  方重勇在心中权衡利弊。

  “官家,封常清现在正坐镇扬州,不如让他领兵增援好了。”

  李筌建议道。

  从扬州那边出发,可以节省不少时间。虽然兵马并非精锐,但也不需要从江陵打到襄阳啊,能把城池守住就行了。

  一旦车光倩攻下南阳宛城,襄阳就变成了一座孤城,被南北夹击,剩下的就是派人去劝降了。

  襄阳的后劲,其实在于南阳盆地。

  仅仅靠江陵的话,除非李璬干出南梁末年侯景之乱的那种窒息操作,否则李光弼很难拿下襄阳。

  “嗯,如此也好。”

  方重勇点点头,从谏如流。

  此刻他正在盘算官府架构改革的事情。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旧有的一些制度,已经不太适应新形势的发展了,必须做出变革。

  在拿下襄阳后,内部整顿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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