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从来是舍得在军队身上花钱的,再加上弯津现在工坊林立,互相之间卷得厉害,哪怕“国营工坊”的市场份额都一直在受到冲击,所以弯津士兵身上的每一件装备都可以称得上精品,不然工坊根本抢不到订单。
打刀是层层锻打的好刀,胴丸的甲片全是精铁所制,铁炮质量可靠,枪管打磨得十分光滑,军服针脚细密,结实又耐用,甚至里面还有一件丝质的内衬,以方便取箭头。
北昌具教翻看了片刻,也不得不承认弯津军确实装备精良,而且弯津士兵身上携带的器具,就算他也是积年的老武士了,一时也看不出作用。
比如他翻到了一捆布,就完全想不明白弯津士兵为什么要携带这东西,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主公,是雨披……大概是雨披吧!”平户藤兵卫接过那捆布,解开绳节,抖开给北匐具教展示,叹道,“我们也是试了好久才弄清楚。
主公请看这里,这块布是双层的,外层刷了桐油,夹层涂了蜡,完全不透水。您再看这里,这块布的四角都有绳孔、绳子、扣子和扣眼,只要这样……”
他说着话,就把布平铺到地上,把布的一角向内折,把布角的扣子扣入扣眼,然后将布披到身上,刚巧布角绳孔就在脖颈两侧,再伸手一拉绳,布料收紧,顿时就角料的一角就变成了一个帽子,翻过来正好扣到头上。
这样还不算完,布料中侧还有夹缝,他在里面摸索了一下就把手臂伸出来了,顺手从地上捡起铁炮抵在肩上,完全不妨碍射击,甚至因为雨披被撑起来了,有一定阻挡作用,还能减少火绳被风雨打灭的可能性。
拿刀拿枪也一样,挥砍刺击都不会造成太大妨碍。
“真是……精巧啊!”
北昌具教看懂了,又仔细看了看雨披的细节,发现做工实在没话说,扣眼上都包着皮革,就连他这种人物看到这件雨披都有些心喜,很想自己也有一件。
“主公,不止如此。”
平户藤兵卫苦笑一声,把雨披脱下来后又将布料里的绳子扯长,系到院子的树上,再把布对折系起扣子,中间找了根短枪杆撑起来,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小窝棚就搭好了,窝一个人休息不成问题。
他边搭窝棚边解释道:“主公,这样撑起来就可以临时住宿,而且这种雨披是可以数件叠扣在一起的,只要数量足够多,完全可以拼出一个大帐篷,也可以铺在地上防水隔湿,能在野外睡个好觉,非常方便。”
北自具教点点头,终于明白这捆布的作用了,这种装备很适合一年365天要下180多天雨的伊势国,哪怕野外生活还是很艰苦,但有了这东西,就能避免很大一部分不方便,至少能让士兵睡个好觉,保存大量体力。
平户藤兵卫看他懂了,也就把雨披解下来,解开扣子,松缓绳子,将其重新扯平,然后从两侧开始对折再对折,折成个筒,再次拉紧绳子,两头一系,又把它变成一捆布了,随手就能背到身后。
这件雨披不是原野发明的,甚至在成品出来之前他都不知道弯津军还有这项目,是弯津军在训练过程中,发现下雨很影响战斗力,就向弯津内政体系提了要求:需要一种比斗笠和传统蓑衣更好的雨具。
弯津内政体系收到请求后,就开始去市面上寻求采购,引起很多工坊主的兴趣,最后有家成衣店的老板灵机一动,搞出了第一代“桌布式雨披”,一举夺得订单,发了笔小财。
而这种新装备出现之后,很快引来同行争相模仿,开始在第一代的基础之上偷偷搞出各种花样,卑鄙的展开同行互卷。
结果等弯津军小规模采购后发现使用效果不错,准备大规模列装之时,“桌布式雨披”的发明者,那位成衣店老板竟然一点订单也没混到,被无耻的同行们给卷死 发明者气不过,和同行斗殴一场后,一怒之下把他们以“盗窃罪”全告了,指责他们偷盗他的“独门秘方”。
这事儿最后扯皮了一年多,才以双方互相妥协而告终:所有生产“桌布式”雨披的工坊,要按生产数量向发明者付钱,时限十年。以后有类似的事情也照此办理,谁都不能毫无代价的抄袭他人“秘方”。
时至今日,弯津军的雨披已经开发到第七代了,质量越来越好,功能越来越多,而且弯津人还在偷偷互卷,估计明年还要更新换代、推陈出新,以求在弯津军更新、补充装备之时,能获取最大订单。
甚至很多作坊主都不惜工本,不求在军队采购上赚钱,只要拿个名头就行了,毕竟弯津军军械采购是阿满以及弯津内政部门的重点关注对象,审核极其严格,敢弄虚作假、收受贿赂搞黑幕就要有被监察部门抓走扔进矿井的觉悟,很少有人敢干。
所以,只要能给弯津军供货,所有弯津人都会认同他是同行业内品质最优良者,很多人宁可加价也要买这家的货,工坊一样可以名利双收。
北畠具教自然是不知道这件小小的雨披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但他智力正常,能以小知大,再翻翻弯津士兵随身的小零碎,甚至尝了尝弯津士兵随身带着的“饼干”———水藻粉、面粉、油和盐做的,很咸很硬,口味也有点怪,但体积很小,携带方便,紧要关头啃一块能快速恢复体力,防止肚饿。
由小知大,弯津军连士兵野外临时露宿都花样百出,绞尽脑汁想维持士兵的战斗力,那这样的军队……
北匐具教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怀着万一的希望问道:“所有野原家的足轻都有……这些吗?”
“眼前这个可能更精锐一些,毕竟是探路的尖兵,但野原家的足轻大部分都装备得差不多。”平户藤兵卫叹了口气,没直说丧气话,但也把前线不想决战的理由说明白了,“主公,野原家绝对是我们前所未见的强敌,只靠现在的兵力可能……”
“前所未见的强敌吗?”
北皛具教小声重复了一句后,就开始默默无语。
平户藤兵卫等人也无话可说,院子里沉静了好大一阵子,终于才由平户藤兵卫试探道:“主公,我们需要集结更多的力量,您看……”
北皛具教缓缓摇头,示意没有更多后援了。
伊势国各郡“一揆众”正闹得厉害,在地武士、在地豪族都不肯再提供兵役,生怕自己前脚刚走,老窝就被暴民给烧了抢了。北皛家就算威胁秋后算账也没用,“一所悬命”不只是说说的,那些在地武士、在地豪族在这种时候宁可不认这个“爸爸”,也绝对不会离开自己的土地。
而在地武士、在地豪族又控制着大量乡村,甚至他们本身就是主要战力之一,他们不动弹,北自家的动员能力直接扣掉一半以上,现在能凑出六千多人,已经算是北皛家经营日久,威望甚高了。
但六千多人还不足以和弯津军决战,至少看不到任何获胜的把握。
平户藤兵卫微微失望,不过也知道自己现在后方是一团乱麻,转而又问道:“那主公,能不能从别的地方寻求些援助?”
北昌具教再次摇头,北昌家的姻亲盟友六角家正在和浅井家缠斗,虽然双方还没再次爆发大战,但谁也不敢离开近江,不然一个搞不好前脚刚走,老家就要被另外一个占了。
织田家依旧在猛攻美浓,也根本抽不出手来,而且野原家是织田家的盟友,不太可能去偷袭知多半岛,强迫弯津军回援。
畠山家一直不太关心伊势半岛上的事,他们更关心濑户内海那边,和濑户内海沿岸的别所、赤松、浦上、三好等几家一直有冲突,而且北昌家和畠山家关系也并不算好,在同样受了虫灾、内部也发生了“一揆”的情况下,九成九不会舍己为人。
至于北伊势的那些豪族,他们那边也在闹“一揆”,和 南伊势这边情况差不多,别说内心八成也盼着北富家早点死了,就是想帮忙也动员不了多少力量。
所以,就剩下一个三好家了,三好家地盘大,实力强,就算也遭了灾力量也不会折损太大,估计有能力来横插一杠子,但三好家一直对北自家也有图谋,看着北富家的领地流口水好久了,向他们求援,那以后南伊势五郡之地由谁说了算,就很难说了。
北昌具教是到前线来主持大局的,来问责下曲郡怎么连守也守不住,但亲自过来后看看实际情况,真正见到弯津人,才发现情况实在棘手,连他也无法直接下决断———安浓城一带这五千多人,几乎是北皇家最后的机动兵力了,万一决战打输了,来个全军覆没,北皇家基本就亡了八成了。
情况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了?明明秋收以前,北富家还能动员一万人以上的,真拼命拉两万人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但不想决战也没多少退让余地了,弯津军还在一步一个脚印,慢悠悠往安浓城推进呢,就算速度真和王八差不多,月底也该挪到了。
北昌具教沉吟良久,向平户藤兵卫问道:“我们受暴民影响那么大,野原家那边情况怎么样?”
“目前看起来……他们似乎没怎么受影响,浓川对岸原本是有几伙暴民的,但他们都投降了,其余的村庄也几乎没反抗,甚至开始协助野原家捕杀我们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野原家没在那边抢掠,还运了粮食过去分发,那些暴民天生下贱,毫无忠义之心,只要有口吃的就忘了北畠家的累世恩德。”
平户藤兵卫算是个很清雅的武士,说起这些暴民来都忍不住皱眉头。他们之前在鹿津港一带和弯津军对峙,这帮暴民就偷抢他们的运输队,让他们背后麻烦丛生,结果他们退到浓津城一带了,那些暴民倒是老实下来,个个乖顺无比,立地转职良民,不偷也不抢了。
这说不气人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确实也看不起那些暴民,北皇家养活了他们上百年,理论上就算北富家暂时退却了,他们也该和弯津人死斗到底。
结果他们不但不反抗,还敢资敌,带着弯津军去捉北昌家的人,甚至有些地方的村民都自愿跟着弯津军去围攻在地豪族的小城,简直是道德沦丧,人性不存!
当然,他也知道今年是饿到那些庶民了,但忠义理应高于生死,那些庶民为了一口饭吃就忘了百年恩义,实在让人不耻!
不过野原家也确实财大气粗,一船一船往伊势运粮食,到现在还没有结束的迹象,对养活几万人过冬毫不在意,真是不知道那个野原三郎哪来的那么多钱,又从哪里搞来那么多杂粮。
北匐具教微微失望,内心深处也生出一股憎恨之意,感觉自家领民确实不是东西,但事已至此,憎恨懊恼也没用,还是要面对眼前的难题:决战没把握,把下曲郡让给野原家又不甘心。
还是实力太弱啊,难道这个时代就是大鱼吞小鱼,弱者就该死?
但北皇具教扪心自问,他这些年也在努力经营北自家,积极在向北伊势攻略,积极想把北伊势吞下肚,偏偏他一直没取得太大进展,反倒是周围邻居个个都越来越厉害,甚至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野原家,仅有一郡之地都强成这样,逼得北畠家这种名义上拥有一国之地的大名都喘不过气来,这让他上哪讲理去?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退是不可能再退了,毕竟“一所悬命”啊!
北昌具教慢慢下定了决心,生在这时代,他也是有拼命勇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