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太郎出身平平,能力平庸,在二十多岁时被征发为杂兵足轻上了战场,随后战败被俘,算是相当倒霉。
理论上,他该被卖到某个地方继续修理地球,运气不好就会再被送上战场死于非命,运气好则会落地生根,生一窝孩子,重复他的命运。
但造化弄人,他偏偏被卖到了弯津,从此命运就被改变了。
在弯津,他进了工坊,又进了军队,甚至还进了营校,虽然因为竞争太激烈,文化课学习成绩、战术课训练成绩和实战战绩都显得很一般,远远比不上他的小老弟石菩萨发展的那么顺利,但在学习中,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愚昧的村民了。
再后来,因弯津缺乏基层管理人员,他被勒令转业,到了南部城的一个小镇工作,开始负责乡村工作。
在这份工作中,他的表现倒比在军队中要好了不少,毕竟他从小就在村子里待着,精通农活,熟悉村民,本身也很喜欢乡村生活,而更重要的是,他虽然不算聪明,能力也相对平庸,但十分老实听话,服从性非常好,无论原野的要求在这时代看起来怎么怪异,怎么有失身份,他都乐意老老实实去执行。
在松山庄他也不改本色,是真抄着锄头和村民一起干活的——他在军队发展不好,主要是决断力不足,不太敢孤注一掷,但在乡村工作敢不敢拼命不重要,反倒是他这种“老大哥式”的亲和感非常容易获得他人的信任和好感。
在松山庄短短十余天,他依照以前的工作经验,身先士卒,带头干活之余,又给村民们讲道理、说未来,照顾孤寡,平易近人,十分贴心,但对某些刺头却又拉着村民斗村民,直接对其重拳出击,该吊起来打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别无半点软弱可欺之态。
外带他们是一整个工作组,各司其职,有人施药看 诊,帮村民缓解病痛;有人开办学堂,教村里的小孩读书识字;有人考察当地特产,准备明年开发后帮村里赚些小钱。
都很简陋,像是小学老师自己也才认识一千多个汉字,勉强能算加减乘除,结果弄了间破屋子就开课了,也不管会不会误人子弟,而治病那位治牲口比治人还厉害,所用也大多是弯津“死士工厂”出产的成药药丸,看起来十分像草菅人命。
但这些还是给了松山庄村民极大的震撼。
他们哪见过这种套路啊,他们活了一辈子了都没见过这样的“武士老爷”,这还是“武士老爷”吗?
短短十余日时间,松山庄的两千多人就被整治服了,是真的心服口服,被锅太郎等人指挥的连轴转也毫无怨言。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相信锅太郎等人所说的“美好未来”,未来村子里不用交乱七八糟的年贡,农税顶破天也就是“两公八民”,吃苦涩的野菜不是迫不得已,而只是旧习难改,日常调剂口味,粮食肯定是够吃的,甚至通过学习“积肥法”“淤泥埋田法”等技术,产量还能再增加许多,能拿去卖钱买很多好东西。
不得不信啊,总不能锅太郎这些人千里迢迢跑来吃苦受累,就是为了骗着他们玩吧?
锅太郎这些人就算想让他们上战场,用刀也可以逼他们去的,完全不用这么麻烦。
生活有开始转好的苗头,很多人情不自禁开始担心前线的情况。
弯津军顶不顶得住啊,北自家会不会打回来啊,咱们也不能干看着吧,怎么也要帮帮忙才对吧?
还有那个什么“野原殿下”,听说他也在前线,这有点太危险了吧?
他可不能噶了啊,他噶了好日子要是没了怎么办?下个领主未必能只要这点东西就能满足啊!
松山庄改旗易帜顺利的令人发指,主要原因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北富家以前太不当人了,逮住这些村民恨不能把骨髓都吸出来,弯津只要略微像个人样儿,松山庄的村民连想都不用想,本能就投票了,准备跟着弯津搏一搏,看看以后能不能也当个弯津人。
伊势人谁爱当谁当,连饭也吃不上,不当也罢!
在这股风潮之下,又在冬闲之时,村里的劳动力毫无困难的就组织起来,开始接手运输工作以及增筑扩宽道路,就连民兵队也组织起来了,一百多人开始操练,为村庄及其附近提供安全保障,甚至还意外捉到了两名北富家的探子——村民自发举报的,锅太郎接到人时,这两个探子已经快被打死了。
类似的事在鹿津港到安津城之间的土地上频繁发生,类似锅太郎这样的工作组弯津派出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已经开始滚雪球了,把北皇家的力量转化为弯津的力量。
此乃以德胜人。
松山庄西北方,安浓城。
北畠具教一身僧衣,手持菩提念珠,盘腿坐在那儿,看不出一点“剑豪”的影儿,而他身前是一群来迎接他的武士,就是脸上的表情都称不上热情,个个呆若木鸡。
浓津城失守了,身为安浓城的支城,东南方的重要屏障,仅坚持了不到二十天就被突破了。
这还是敌人移动速度较慢,一路分兵扫荡的结果。
要是敌人不管不顾,全体直冲浓津城,仅凭浓津城本身的城防以及周边岩砦,顶多也就坚持两天。
不过北皇家的损失倒不算太大,仅死了一千多人,主力倒是成功撤回了安浓城。
嗯,浓津城是座支城,虽城防坚固,但驻扎不下北富家的六千大军,原本北昌家是打算依托浓津城阻挡弯 津军,大部分放在侧后伺机而动的,结果弯津军走路有点慢,打起仗来却猛得一塌糊涂,抵达后慢悠悠敲掉了附近的岩砦,当夜就发动了大规模夜袭。
等北自家反应过来时,浓津城已经变成一个大火炉了,火势之大,如同黑夜里的明灯,光照数里,而就近紧急救援的部队中了弯津军的埋伏,在昏暗火光中双方发生了激烈混战,最后北昌家惨败,丢下三百多具尸体和所有伤员逃走。
等天亮时,浓津城已经易主了,或者说被捣毁了,里面的一千多守军几乎全军覆没,就几十个运气好的,趁着黑灯瞎火熟悉地形逃了出来。
这种战况大大出乎北皛家所有人的预料,原本原野在鹿津港死命缩头不出,看起来像只大王八一样,没想到王八咬人这么猛,慢悠悠一步一步稳稳挪过来,猛然一个探头就咬掉了他们这么大一块肉,让他们痛入心扉。
双方之前就攻守易势了,现在战况更是急转直下,甚至让他们的一些打算都完全落空。
原本,北昌家是打算在浓津一带拖住弯津军几个月,可以分出一部分人回头把各郡“一揆众”清剿干净,结果现在弯津军又像大王八一样慢慢挪往安浓城了,他们根本无法离开。
甚至北畠具教都顾不上其他四郡正农民起义蜂起,正乱糟糟打成一锅粥,只能紧急抽调了几百旗本,前来主持大局。
毕竟,安浓城是北昌家统治下曲郡的中心和支点,这里一丢,转眼下曲郡就会整个糜烂。
这是北昌家绝不可能接受的,鹿铃、下曲两郡是北皇家的根本要地,万万不能丢失。
北畠具教也理解不了这些蠢货手持北畠家过半的武力,怎么能打成这样?后方不稳,军心浮动,前线不想拿头去磕弯津人的防御工事他能理解,但明明都退守了,有坚固工事,却连守也守不住,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弯津只是织田信长的附庸罢了,结果连帮附庸都挡不住?
难道织田信长亲自打过来,北昌家就直接投降吗?
不过他毕竟是“尾张之虎”一辈的人物,年老能沉得住气,看着来迎接他的手下倒没发怒,坐定后盘了盘佛珠静了静心,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浓津城那么轻易就丢了?我需要一个解释!”
众人的目光移到了安田(内守阁)玄胜身上,这人当时是浓津城的守将,不过运气好家臣也够给力,舍命替他拼杀,硬是掩护他跑出来了,要追责的话,第一责任人是他肯定没得跑了。
但安田玄胜自从逃出来后就呆得厉害,一副身活心死的样儿,就呆呆坐在那里,魂不守舍,完全没有挺身而出,勇敢承担责任当众剖腹谢罪的想法。
大概,当夜弯津军表现的太勇猛,摧枯拉朽一般就把他的郎党家臣给宰光了,他受了太大打击,现在还没缓过来。
最终还是担当大河内城总奉行的平户藤兵卫,也就是北昌家的“丹羽长秀”坐不住了,伏身叹道:“主公,之前我们的判断有问题,野原家……很强,是当世少见的强军。”
弯津突然登陆开始强行对峙,北皇家一致判断他是来趁火打劫的,八成是想好好抢一把,结果现在情况明显不对,他们都把小半个郡让出来任由弯津劫掠了,但弯津还是一步一步再向安浓城前进,鲸吞之意十分明显了,肯定图谋良久。
平户藤兵卫有责任向主公建言分析情况,说罢就请北昌具教到了院子里,那里已经摆了一具弯津军的遗体。
他指着这具遗体说道:“主公请看,这就是弯津军的足轻,真的……真的让人出乎意料。他们装备十分精良,而且……而且十分凶狠好斗,就算被围了也不肯投降,当时一共围住了他们五个人,最后五人无一投降,全部战死。”
这是一支弯津军的侦察小队,负责在前方探查地形,为大部队开路,结果执行任务时阴差阳错,正撞上了一股敌军,五个人想跑没跑掉,逃进一个荒废的小村子想躲藏也没成功,直接被围了,但不肯投降,点燃烟火救援之后,依靠铁炮、焙烙弹和长刀据守顽抗,先后打死了两名低级武士,打死打伤十余名郎党足轻。
期间北昌家也有利诱劝降,许以金银土地,但这五个人一声不吭,坚决顽抗到底,最后一个没活,全都被围攻致死。
但当时那支北皇家的部队也没落得了好,附近一支百多人的弯津军看到救援信号赶到,双方又在那个废弃荒村里大打出手,最后北昌家惨败,死了三十多人后被迫逃走,不过带回来一具弯津军的尸体,算是难得的战利品。
类似的事还有很多,毕竟北皇家还没下定决心和弯津军决战,在一方存心避战的情况下,大规模野战是打不起来的,大多都是这种十几人、几十人的小摩擦,而弯津军展现出来的战斗意志和战术战技,让北皇家的低级武士、郎党很受打击。
平户藤兵卫收集了很多相关情报,有百多人弯津军围攻在地武士家宅的,有在双方对峙阶段反复争夺一个山头岩垒的,有埋伏杀伤敌人的,也有被埋伏反败为胜的……
总之,弯津军装备不但精良,火力不但极猛,而且作战目的明确,求战之心旺盛,只要需要拿下某个地方,他们是敢发起决死冲锋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真的是一支强军,比一般大名豪族的郎党强太多太多了,下曲郡的北自军不是不想决战,只是哪怕后方稳定,军心士气正常,八成也挡不住弯津军,顶多就是给对方造成的伤亡大小有区别罢了。
平户藤兵卫说完,前浓津城守将安田玄胜似乎又回忆起当夜弯津军沉默不语,蜂拥而入的情景了,似乎又看到自己的近侍家臣郎党被一片片击倒,突然打了个哆嗦,竟然发出了呻吟声,人竟然清醒点了,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
而北皛具教看了他一眼没搭理,目光落到了弯津军的遗体上,发现对方果然装备精良,忍不住开始上手查看,片刻后翻到一物,奇怪问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