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有个中间人,为你处理这一切。”
杨德康从嘴里抽出最后一根黄澄澄油亮亮的鸡腿骨,气势在这一刻以难以置信幅度节节攀高,犹如大殿之上,荆轲酷喳一下从地图里抽出了那柄锋锐的青铜宝剑。
终于,已到了图穷匕见之时。
杨老师用力挥舞着他手里的鸡骨头。
“你必须百分百的信任他。”
安娜点头。
“对。”
“你必须要听从他的建议。”
“没错。”
“你必须要敬爱他,你必须要相信他的判断,要去认真地聆听他的话……”老杨瞟着顾为经,“做为没有经验的新人,你甚至要让自己去崇敬他。”
伊莲娜小姐颔首。
“我非常同意。”
“同时,这个人选也必须有要求,他得有人脉,有资源,能在行业里混的开,得有排面。想想看,能够镇得住马仕三世、戴克·安伦这些人的人选,自己拍桌子还得对方给面,他自身往往也得是一位大人物才行。”
老杨深深的吐气。
“而这样的人,人家全是很忙的!往往有自己的事业,往往有自己多年合作的知名艺术家,甚至本身就是顶级画廊的高级别合伙人。人家酷喳一下,自己原本的工作就不干了,跑来专门为你服务。可能么?你还必须要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很难的啦。这种机会万中无一。”
“而很明显。”
杨德康邪魅一笑。
“此时此刻,就在今天,就在这里——就有这样一位大人物呆在这间房间里。”他舔舔嘴角的油花。
“杨哥——”顾为经脸色复杂。
“没错,想必你已经猜到了。”老杨看着年轻人感动到不知所措的模样,说道:“曹老未来一年以内,没有什么大型活动安排,我已经争得了老爷子的同意。反正你也要去德国上学,这样好了,杨哥把手头上的东西稍微推一推。在给曹老爷子当助理的空隙,我也不嫌辛苦。”
马背上的恶灵骑士套马索已经挥舞出残影了。
穿皮衣的牛仔大哥哥一出手。
套马索凌空飞出。
它迅捷如电,忽的一下就五花大绑的……捆在了自己身上,老杨挺着小肚腩,往病床前拱了拱。
“就这样安排吧?我来当你的私人经纪人,代理你的业务。”他霸气的敲定了结论。
空气中稍微有些安静。
惊呆了吧?
他老杨要把自己这二百斤当做礼物送给你顾老弟呢。
“我不同意。”
有人说道。
轻轻一声,老杨便呆住,好似一尊200斤的雕塑。
接下来这是杨德康一生之中最漫长,最僵硬的扭头。
他瞅着身前的顾为经,又转头看向安娜·伊莲娜,然后又转回来去看向顾为经,再看向安娜。
一般人这个时候可能会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但那可是老杨。
他看着面向他苦笑的顾为经,又看向面无表情的瞅着自己的伊莲娜小姐,来来回回扭了半天头之后,在把自己的脖子扭出落枕以前。前因后果老杨忽的就全都明白了。
他刚刚吃过的大鸡腿也一下子就不香了,杨德康目光最后停留在安娜身上呆滞不动,觉得这个世界的展开方式大概有什么问题。
“抱歉。”
女人以一如既往的平静口吻说道:“杨先生你说这是工作上面的事情,与顾为经的画展内容相关。所以,我理应要听下去,做为他的新任经纪人。”
安娜朝杨德康露出微笑。
她倒没有让老杨显得特别尴尬。
“还是非常感谢您的建议。”伊莲娜小姐说道:“等会儿在吃晚餐的时候,我们会认真考虑这些方面的事情的。”
当然。
那是他们之间的私人谈话,不介意的话,就没你杨德康这个外人什么事情了。
“可是……可是……”
老杨用力抽了抽鼻子,胸中的恶灵牛仔被如来神掌一掌拍成了二维相簿,强撑着不愿意倒下。
“……可是,您是《油画》杂志的艺术总监唉?这是……兼职?”
“不。我辞职了。”
杨德康进行了蓄力。
杨德康进行了蓄力。
杨德康进行了蓄力。
杨德康完成了换装变身,他使用了特别限定道具“燃烧之皮衣”,他使用了特别限定道具“闪光之金表(后镶钻版)”,他使用了补充药剂“油光光的大炸鸡”。
注意看!杨德康的战斗力飙升,他开大了!
伊莲娜小姐合上了杂志,A了一下普通攻击。
杨德康“酷喳”一下倒下了。
坏人。
都是坏人。
不带这么玩的,她……欺负人!!!实在是太讨厌啦!
夜晚。
病房的茶几上放着两份摊开的文件,伊莲娜小姐在文件的角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既然都没有意见,我们的第一份代理合同是一份标准时长的合约,从现在开始到三年之后截止。”
“三年时间,足够彻底的了解彼此了。”
“算上实习,我在《油画》杂志总共工作也了也不到三年。我希望当这份合约截止的时候,我们之间能有足够的愉快,去签下下一份代理合约。”
安娜说道。
她把手中的合同递给顾为经。
她没有把第一份合同就约定的很长,对一个愿意辞去《油画》杂志艺术总监职位的人来说,要是她失去了兴趣,那么,就算合同约定的天长地久,五年、十年、乃至一百年,又有任何意义呢?
顾为经点点头。
他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希望等画展结束,您还能像今天念的那封信那样,在我的作品之中……看到巴尔扎克。”
“想当巴尔扎克,这要看你的努力了。”
女人轻笑。
“十八年。”
“什么?”
“三年可不够,大文豪巴尔扎克想要赢得韩斯卡女男爵的认可,孜孜不倦的努力了十八年。”
安娜盯着顾为经慢慢说道。
这是一个听上去稍显暧昧的玩笑。
女人的话里的“认可”,似乎可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读方式。
韩斯卡夫人最早曾经和巴尔扎克用马甲匿名互相写信。
韩斯卡夫人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巴尔扎克经纪人的角色,为他管理书稿。
从韩斯卡夫人第一次被巴尔扎克的作品吸引,匿名联络,到两个人最终走到一起,中途几经波折,忽冷忽热,用了足足十八年。
安娜手指慵懒的搭在一起。
“我想,我有资格比韩斯卡女男爵,要求得更高一点。”
十二个月以后。
2018年。
汉堡的夏日,天气是如此的阳光明媚,天空上连一丝云都没有。
阿尔斯特湖的湖水在这样的日子里呈现和大海完全一样的蔚蓝色,外湖的支流蜿蜒的穿过整座城市,最后在汉堡火车站北侧的铁桥内沿着红色的围墙流淌。围墙之内,全德国录取标准最严苛,毕业率最低的艺术类院校汉堡美术学院便坐落于此。
“西侧中心教学楼,应该就是这里了?”
今天本学年最后一个大学期结束的日子。
与很多德意志大学相同,汉堡美术学院实行双学期制,每年冬夏两个学期,不分小学期。
冬季学期是一年一度唯一的入学季。七八月份的这个时段,则是夏季学期的那些核心课程中需要进行笔试考试的的考试周。
下午时分。
不知谁先泄露了消息,课堂考试还没有结束,已经有很多很多人聚集在了西侧中心教学楼之外,窃窃私语的等待着。
不光是本年级的学生,其他院系的学生也提前来了不少。
还有人举着手机在外面等。
“到时候,是从这个门出来吧……”
“应该是,不过……通常人家是不会给人签名或者合影的……很高冷。”
“没关系,远远的照张相也好唉,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呢?到时候就发个Ins,说是我同学。”
几个学生彼此窃窃私语着。
汉堡的纬度比较高,七八月份旱季少雨,气温则不高,通常只有十几度的样子,偶尔最低气温甚至能降到10度左右。
穿着短袖站在外面被风一吹挺冷的。
然而。
这丝毫阻挡不了大家心间的兴奋与激动,既使几个月前,办一年一度的学院公开展的时候,也极少见学生们如此的热情。
一年以前。
学校里有一位明星同学入学了。
这大概是汉堡美术学院过去二十年里,最自带话题度和流量的学生,每个人都清楚,学校只是对方生命中短暂的一站,将来无论去往哪里,走到任何艺术展览上,都一定能够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以这位学生身上的那些光环和所拥有的资源,这是想都不用想,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会发生的事情。
那么多资源。
那么多大人物的青睐。
当然,人家自己也极有传奇性,更不用说……唯一可惜的事情就在于,对方在学校里总是很低调,艺术学院的课程选择又很有自由性,有些还是独立教室小班授课。
除了同系选了同一节课的学生以外。
日常想能看到对方一面,都分外困难。连学期开始的时候,对方的流出课表都在校园网上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度。
它上面所有的公共课,一瞬间名额就被全部选完了。
“来了。”
“终于来了,来了。”
有眼尖的学生最先发现了征兆,有声音从楼道里响起。
举起手机就算了。
最离谱的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竟然还有女学生带了用手写纸板所做的大的应援牌,上面写着——
“我们爱您——”
“——伊莲娜学姐!”
铛铛铛铛。
没有错。
汉堡美术学院一年以前所入学的风云人物,这座顶级学府过去二十年也许也是未来二十年里所入学就读的最重磅的超级学生,当然就是摄影系的研究生……安娜·伊莲娜。
否则还能是谁呢?
这不光是汉堡美术学院的大新闻,搞不好也是去年那个多事的夏天,整个欧洲艺术圈子里最为重要,最为神秘,事情真相最众说纷纭的大新闻——
《油画》杂志刚刚上任几个月的新任艺术总监。
她竟然开新闻发布会,对媒体宣布辞职了。
石破天惊。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对记者疯了一样的追问,伊莲娜小姐只说经过非常慎重的思考,她认为自己已经不适合继续在这个职位上呆下去了。
她决定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旅程,并且,她对此充满了期待。
紧接着。
九月份的时候,就传出了伊莲娜小姐入学汉堡美术学院摄影系的消息。
汉堡美术学院方面,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天馅饼,肯定是乐开了花。
安娜本来年纪就不大。
她非常早就拿到了维也纳美术学院艺术史论专业的学位,如今,时隔几年之后再次重返校园读研究生年岁上正好合适。
动机就很难理解了。
汉堡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的,想要去《油画》杂志当实习编辑的有。
《油画》杂志的艺术总监跑来读研究生的……历史上真是头一次。而且这明显不是想要混个荣誉学位的那种。
真的假的。
什么消息都有人传。
有人说伊莲娜女士在海上遭逢大难后,心灰意冷,想要过一种更加宁静,更加与世隔绝的学术生活。也有人说这是《油画》杂志内部的宫斗手笔,她之前重返杂志社就像是一场草率的“复婚”。
双方本来都闹崩,日子过不下去了,强行貌合神离的呆在同一个屋檐下。
布朗爵士见到她的声望越来越高,按捺不住,终于又把伊莲娜小姐排挤走了。
最离谱的还有人说是因为“侦探猫”。
被安娜夸奖到了天上去的“侦探猫”跑去参加双年展,结果,就在伊莲娜小姐的眼皮子底下,当着她的面,被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给击败了。
整个画展上颗粒无收。
安娜觉得脸上无光,恼羞成怒之下直接就辞职不干了,还传说她在办公室里情绪失控,大发雷霆。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拿那个相声里的没品地狱笑话形容一下,泰坦尼克号沉没,对人类来说是巨大的灾难,但对船上餐厅的海鲜来说则是生命的奇迹。
汉堡美术学院的学生上着上着课,忽然发现,他们和伊莲娜小姐就是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