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现在的局势怎么样?”
“实话实说:不太好,黎曼鲁斯大人。”
作为罗格多恩的子嗣,帝国之拳们似乎天生就与谎言绝缘。
无论是出于善意的欺瞒,还是对于事实稍加修改与隐藏的妥协,在第七军团这里通通都是行不通的:他们并不会在意话语对听众们主观上的影响,他们唯一在乎的就是话语背后客观的价值。
在军事角度上,尤其如此。
长久以来,多恩之子们都有一条虽然不成条例,却一直在被坚守的铁律:一旦他们发现某个盟友,敢于在军事情报方面有所删减或者欺瞒,那么无论其身份如何,无论双方曾有多少渊源,从今以后,帝国之拳将永远不会再信任此僚。
在原体和阿斯塔特的圈子里,这条不成文的惯例向来是挺有名的。
至少黎曼鲁斯是听说过的。
因此,即便在名义和实质上,他都是贝坦加蒙要塞群的最高负责人,但在面对这处铜墙铁壁的真正缔造者时,芬里斯人还是会尽可能地拿出他的冷静和礼仪:幸好直到目前为止,许是因为敌方的大军压境,无论是太空野狼还是帝国之拳,他们在同一条战壕里的相处还算愉快。
当然,这种主观上的团结,无法掩盖他们在客观上正逐渐陷入的劣势。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敌方已经从最开始的挫败和混乱中恢复了过来,他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撕碎我们的防线,而我们不得不陷入被动挨打的窘境。”
“现在,我们正在逐渐失去本就为数不多的战争主动权:这可不是好事。”
帝国之拳军团在贝坦加蒙要塞群的最高军事长官名为阿坎姆斯,是一位拥有的方正脸庞、宽大鼻梁、厚重嘴唇以及三颗服役钉的因维特裔老兵,时年正好两百岁,当初也是首批加入军团的因维特人:现在的职位则是原体多恩的荣誉卫队首领。
换句话说:相当于摩根的拉纳。
能派此人坐镇贝坦加蒙,也说明了原体多恩对于此地的重视。
同样的,即便对于网道工程的资源倾斜导致帝拳军团在太阳星域内部的绝大多数防御工事都不得不半途而废,但贝坦加蒙要塞群却并不在其中,恰恰相反,无论是泰拉禁卫还是高领主议会,他们都在咬着牙向这处太阳系门户输送资源。
而等到荷鲁斯起兵的时候,所谓的贝坦加蒙要塞群已经经历了整整五十年,完全不间断的加筑和强化,俨然成长为了实际上覆盖周围数十个星系的庞然大物:这也是帝皇之子和白色伤疤两个军团,会在这里乖乖地啃砖头的主要原因。
因为此时的贝坦加蒙已经并非一座单独的要塞世界了:即便他们将主力舰队偏转到旁边的星区,将要面对也只会是贝坦加蒙庞大躯体中的另一部分。
更不用说,这头巨兽体内还积攒着数千万养精蓄锐的大军,无论是复仇心切的太空野狼还是顽固不化的帝国之拳,都不是能放心扔在背后的对手:哪怕是狂妄如福格瑞姆与第三军团,也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的背后暴露给这两尊煞星。
任谁都不会相信,倘若叛军的舰队直接跨过了贝坦加蒙,留守在其内的数万名帝国之拳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过去。
同样的,如果有人敢把自己的补给线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暴露在黎曼鲁斯和他的狼群的獠牙之下的话,那他也肯定是全银河中天字第一号的蠢货了:哪怕是把尼凯亚上的马格努斯重新挖出来,千子的原体也有资格去嘲笑这家伙的愚蠢。
有关于这一点,更远方的牧狼神已经给出了血淋淋的教训。
以第十六军团的完胜而告终的狼人战争既是这场叛乱的第一枪,也让荷鲁斯能够在极短时间内,鲸吞掉一整个芬里斯总督府的辽阔版图:但随着影月苍狼的主力逐渐推进到了太阳星域与帝国之拳对峙,这片看似被轻易征服的苦寒之地,却又迅速地生长出了反抗战帅权威的荆棘。
影月苍狼的主力刚刚离开,数以千计的鲁斯之子便在战后的阴云中,如鬼魂大军般卷土重来,他们以几十几百人的小队和三五艘船的形式,来去如风,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了荷鲁斯的后勤补给线上,眨眼之间便让局势愈发糜烂了起来。
途经芬里斯周围的后勤补给是狼之国度向最前线输血的必经之路,黎曼鲁斯留下的獠牙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剥削着影月苍狼军团的血肉,让牧狼神头疼不已:尽管他不惜调集重兵,在数次成功的军事行动中击杀了数千名太空野狼,击沉的战舰和捣毁的据点更是超过了三位数。
但在灰烬和硝烟中,永远会有更多的芬里斯狼嚎在久久回荡,让每一支效忠于牧狼神的运输船队昼夜难安,在影月苍狼把这些维京海盗们绞杀殆尽之前,他们还将困扰战帅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这种剿灭注定是徒劳的:且不说黎曼鲁斯究竟为此做了多少准备,又故意留下了多少精锐之师,哪怕是在战败后随他一起撤往后方的芬里斯战士,有不少也觉得比起在罗格多恩的手下蹲战壕,还是芬里斯那边的战况更适合自己。
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数百名太空野狼悄悄的溜回到他们的故土上,欣然加入对于影月苍狼补给线的围杀:这导致即便战帅的治安部队将效率拉到极致,损失的补给和船队依旧连日提升。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维京海盗式的小股侵袭虽然在袭击运输舰队时极其有效,但在面对战帅的大军时就显得不堪一击了,尤其是当隐藏的海贼窝点被发现后,影月苍狼的军队能在几个小时内将其中的所有人屠杀殆尽。
而且更加可悲的是,即便战场的所在地严格来说是第六军团的本土,但牧狼神的部队只能在这片土地上,得到比太空野狼要多得多的支持。
荷鲁斯在开战以来,就一直执行着他相对宽松温和的占领政策,尤其是减税和物资扶持,让不少世界心甘情愿的愿意站在牧狼神的这一边,这导致太空野狼们不仅要躲避影月苍狼的围剿,同时还要躲避来自于凡人和总督们的眼界。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行动依然是有效的。
而这种后方局势的糜烂,甚至对前线造成了巨大的影响:荷鲁斯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决了第六军团后,之所以在太阳星域中突然显得犹豫和踌躇,停顿了很久后才发起了新的攻势,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维京海贼们的骚扰。
无论是将前线的精锐部队们派往后方进行治安作战,还是每一次成功的劫掠后损耗的物资和船只,都足以从事实上拖延住整个影月苍狼军团的脚步:无论战帅的心中到底有多么精密的计划,他都不能靠一个缺枪少肉的军团去帮助他完成。
如此简单的道理,久经战阵的基因原体自然了然于心。
在看到区区数千名残兵败将,都能在有心算无心之下,让兵锋正盛的影月苍狼军团如此狼狈之后,自然没人敢于轻视贝坦加蒙要塞背后的大军了。
一时间,似乎四个军团的部队也只能在这一块儿看似宽广,但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宽广的宙域里彼此攻伐,迎头对攻,到直到其中的一方流血倒下,又或者是在死亡的威胁下不得不投子认输。
“但这种纸面上的事态发展,往往不会在现实中落实。”
阿坎姆斯从战略桌面上收走了一枚象征着泰拉的棋子,这让他面色凝重。
“就像多恩大人说得那样。”
“统帅可以花费无数时间和精力,制定与雕琢一份最精妙的战争计划。”
“但同时,他也必须明白。”
“在第一枚子弹被发射出去后,哪怕是最精妙的战争计划也不过是一张废纸。”
“命运并非固定,对手也不是蠢货:没有人能够在事实上操控一场战争的走势。”
“尤其当我们的对手也同样强大、聪明甚至是狡诈的时候。”
“我觉得这话是很适合形容察合台。”
狼王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笑容。
“他就很聪明。”
“或者说:太聪明了。”
“对他来说,这反倒不是什么好事了。”
阿坎姆斯抬起了头。
多恩之子只是顽固,而非愚笨:他本能地听出了黎曼鲁斯话里有话。
“大人,您的意思是……”
“你看这里,阿坎姆斯。”
狼王指向了星图上的某处。
“这是你刚刚拿走棋子的地方。”
“这意味着我们对于一个战术地区彻底失去了控制:当地守军已被击溃和歼灭。”
“然后,你再看这里,和这里。”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狼王一个又一个的点出了那些熟悉的地名,顺着他的话语和手指,一条清晰的进军曲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的星图上。
“我指出的每一个地点,都是你在这段时间里挪掉旗子的位置。”
“发现什么没有?”
“并非是偶然事件。”
阿坎姆斯沉思片刻。
“虽然这些战术地区的沦陷,看起来毫无规律可言,不仅时间间隔极长,彼此之间的顺序关系也是一团乱麻:有时候前线的几个世界仍掌握在我们的手中,但后方的一个世界却遭到了进攻与骚扰。”
“乍一看,就仿佛是敌军的零散部队在漫无目的的进行侵扰而已。”
“但实际上……”
帝国之拳弯下了腰,他将自己的重心和精力都扑在了面前的星图上。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然后,他伸出手指,恍然大悟般在星图上画出了几个模糊的轮廓。
“尽管看起来犬牙差互,但对方的攻击的确是遵循着某种逻辑:他们通过不断的袭扰作战找到了我方防御严密的世界,然后又驱散了那些守备薄弱的世界,就这样,在防线中一点点的挤出了一块安全区。”
“虽然看起来,敌方只是在我们的防线边缘占据了几大块儿并不连贯,互不联系的不规则阵地,但倘若连起来……”
帝国之拳的手指慢慢拂过。
他画出了一条线,顺着黎曼鲁斯留下的那条轨迹,沿着他圈出的那些被叛军们所攻占的世界和要塞,一路顺畅直下:最后居然真的延伸出了一条道路。
此时,阿坎姆斯已是喃喃自语。
“虽然看起来一团乱麻,但是,在这些被胡乱攻占的世界中,却已经可以构建出一条稳定的航线:航线的各个星系之间都存在着牢靠的曼德维尔点,而他们的更外围也都在之前的袭扰中被恰好攻占了,整条通道都不在我们的直接进攻范围内。”
“他这是想……”
“没错。”
黎曼鲁斯点了点头。
“他想分割我们。”
“先寻找出防线的漏洞。”
“然后一点点撕咬,深入,建立起稳固的要塞和补给线,达成事实占据。”
“最后以点成线,以线成面,切断贝坦加蒙要塞群的主体和一部分被分割在外的次级要塞群的有效联系。”
“然后再一点点吃下去。”
“就像草原上的狼群一样。”
“面对奔跑的猎物群时,并不会选择鲁莽的一拥而上,而是先骚扰他们,逼迫他们在草原上如头苍蝇般乱撞,通过剧烈运动挑选出那些老弱病残,等到这些被挑选出来的猎物因为跟不上集体行动而注定掉队,并且被抛弃的时候,再有条不紊的咬断它们早已气喘吁吁的气管儿。”
“典型的察合台式的战术。”
“无法直接杀死我们,便要一点一点的削掉我们的肉。”
“等到我们瘦骨嶙峋,只剩下贝坦加蒙以及周围一点土地的时候。”
“无论是直接把我们杀死,还是分兵围住然后再绕过去,就是任君采摘了。”
帝国之拳沉默地点了点头。
“难怪,最近在正面战场上已经很少收到白色伤疤的活跃报告了。”
“即便他们有所出没,发起进攻的也并非是第五军团最得力的机动部队。”
“原来他们是打算让帝皇之子在正面战场上吸引火力,然后白色伤疤迂回吗?”
“不。”
黎曼鲁斯笃定地摇了摇头。
“我很确信,察合台可汗大概率没有把他的战略计划告诉给福瑞瑞姆。”
“而且以他们两个的关系,凤凰也不可能让他的军团给白色伤疤做嫁衣。”
“这大概就是他们两个在最开始的联合攻势中互相拖后腿,导致在我们的防线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后,双方事实上决裂,然后让察合台可汗不得不选择的主意:毕竟这种分兵在事实上导致他必须以一己之力,面对我们所有的力量。”
“因为福格瑞姆不会帮助他么?”
面对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问题,芬里斯之王却一下子沉默了。
半响过后,他才摇了摇头。
“倒不是因为这个。”
狼王的声音显得有些……悲伤。
“而且因为:现在的帝皇之子军团早就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即便他们想要支援,恐怕察合台可汗也不会相信他们的战斗力。”
“这一点的确没错。”
阿坎姆斯附和地点了点头。
他并非是在顺从原体,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可黎曼鲁斯的说法。
有一个对于绝大多数帝国人甚至不少基因原体来说,都挺冷知识的真相:那就是帝国之拳和帝皇之子两个军团,在大远征时期的关系其实并不差,无论是在基因原体之间还是阿斯塔特之间,第三军团和第七军团都算是长久的合作伙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帝皇之子们都可以完美的嵌合进帝国之拳的战斗体系中:连钢铁之手都不是每次都能有这种待遇。
阿坎姆斯是经历过那段时间的,所以在贝坦加蒙战役开始了这么久后,他也同样切实的感受到了第三军团的问题。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大意。”
多恩之子的感慨到此为止。
“第三军团中,依旧有不少连队,能够彰显出极为惊人的战斗力。”
“比如说阿库多纳的第二连。”
“他们能够正面攻克人数是他们两倍的帝国之拳所驻守的要塞。”
“这一点相当惊人。”
“我知道。”
黎曼鲁斯同样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同样惊到了他:虽然帝皇之子们向来都是以精锐出名的,但是没人能想到居然会精锐到这种地步。
尤其是具体的战斗过程: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神话故事。
在友军的掩护下,阿库多纳带着他最好的五十名宫廷剑士,乘着运输机,直接撞进了要塞中为数不多的空地上,随后,这些凤凰之子们手持双剑,与赶来的帝国之拳进行了一场为期数小时的血腥厮杀:直到一路杀到要塞的大门处,成功将其打开,让第三军团的大军鱼贯而入。
彼时,阿库多纳的身边还能站着整整十二名尚能战斗的凤凰武士。
这是正是这次堪称奇迹的攻势,让贝坦加蒙前线最重要的一处防线被攻克了:阿库多纳的胜利如同穿透大坝的第一滴水,在事实上捣毁了整条铁壁。
“严格来说,这场战斗后,我们与帝皇之子间已经不存在任何能够独立运转的大型核心要塞了:这意味着,下一次的防御中心就只能是贝坦加蒙主星了。”
“也就是说,最多几个月,我们就在贝坦加蒙的土地上和凤凰之子们厮杀。”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察合台还有白色伤疤们的动向,才格外令人担忧。”
“我理解您的意思。”
阿坎姆斯点了点头。
“如果白色伤疤趁着我们的主力在贝坦加蒙与帝皇之子军团厮杀时,完全切割了我们与北部守军的联系,并趁此机会将他们逐个消灭殆尽的话。那么我们即便能够在第一波攻势中守住贝坦加蒙主星,整个要塞群的意义也会大为下降。”
“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黎曼鲁斯摇了摇头。
“察合台也没那么缺少大局观。”
“哪怕他再怎么讨厌福格瑞姆,也不会让第三军团独自承担正面。”
“一旦贝坦加蒙陷入战火,那么可汗肯定会带着大军前来的。”
“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那是什么,大人?”
“是……一封信。”
“信?”
“对,一封无名的信:他告诉我,察合台可汗现在其实并不在前线。”
“事实上,他去了相反的方向。”
“哪里?”
帝国之拳警觉了起来。
“是狼之国度,还是风暴星域?”
“不,都不是。”
黎曼鲁斯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去了后方:大漩涡。”
“大漩涡?”
“没错。”
“说得再具体些。”
“他去找了那些内战的阿尔法军团。”